同学会前传

作者:Colonelll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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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游(上)


      众所周知,初中语文里有个“大魔王”——鲁迅先生。这是一个避不开、逃不过的话题。
      初一下学期,语文课的重头戏就是解读鲁迅的文章,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从孔乙己到闰土。大部分学生的反应,都是觉得艰涩难懂,为了集中“攻克”这个难题,孟老师在学期后半段,连续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把所有鲁迅的文章集中讲解,除了课本上的内容,也拓展了很多课外内容,课后每个同学还要写读书报告。
      刚开学那会儿闹出的乌龙,倒是没有影响到胡飞和邵行的关系。之后他们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一起放学,有时候也一起上学。同学们熊熊燃起的八卦热情,也很快被别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毕竟在那个时候,两个男生之间还是有纯洁的友谊。
      这一学期基本上过的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一直到进入六月,马上迎来期末考试之前。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周,也就是距离放暑假还有两周不到的时间。孟老师在班会上宣布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暑假期间,将组织全班同学去一次绍兴。
      这是孟秋雁第一次带五班同学出游,但不是他第一次带自己的学生出游。在之前学校任职时,他每年都会组织一到两次这样的活动,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与其在课堂上枯燥的学习,不如带学生身临其境的感受。
      选择绍兴,一是因为距离适中,最主要的当然是和这一学期的学习内容有关。
      孟秋雁刚一说完,教室里瞬间沸腾,对于这些孩子来说,春秋游已经是学校生活最大的乐趣之一,更何况现在是三天两夜的旅行,这将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集体旅行,并且在外过夜。
      其实这样的出游是不符合当时教育局相关规定的,孟秋雁在叮嘱了一系列安全问题以后,最后要求大家要守口如瓶,如果在出行之前都被学校领导知道,可能最后就只能取消。
      同学们在这个问题上,空前的团结一致。
      “放心孟老师,问起来,我们就是去运动场捡垃圾!”
      底下笑成一团。因为这句话,从今以后,这样的出游就被五班同学戏称为“拾荒”,一直到初中毕业,他们每年都会组织一到两次的“拾荒”活动。
      “明天,班长把每个人的费用收起来,一个人480,包括车票、餐费以及两晚的住宿。大家注意啊,我们的住宿标准可不能跟星级酒店相比,文化苦旅,文化苦旅,我们不是去度假的,请大家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还有什么问题吗?”孟秋雁说。
      “老师,有没有热水啊?”
      “有!下一个问题。”
      “老师,能不能吃饱啊?”
      “像你这样饭量大的,请自备方便面。”
      底下又是一阵哄笑。
      ----
      胡飞打开门,今天他妈破天荒的在厨房里忙活。
      “妈,我回来了。”
      听到胡飞的声音,妈妈在厨房里应道:
      “洗手,马上吃饭。”
      路过餐桌,胡飞看了一眼,一盘番茄炒蛋摆在那里,鸡蛋炒的有点糊,番茄切的也太大块了,而且没有炒烂,简直像西红柿拌鸡蛋。但他妈能做到这样,应该已经算是尽力了吧。
      胡飞笑着叹了口气。
      餐桌前,胡飞把一块鸡蛋放进嘴里,刚咬一口,感觉有什么东西咯牙,扒拉半天,吐出来一块蛋壳,再继续咀嚼,一大块没有化开的盐,刺激着他的味蕾。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但也不敢再细细品尝,直接囫囵吞咽了下去。
      “期末考试之后,我们班要去绍兴,三天两夜。”胡飞说。
      妈妈微怔,瞥了一眼儿子,问:“是学校的活动?”
      “也不算,我们班主任组织的。”
      “你们班主任不好好教课,怎么竟教你们出去玩?”胡飞妈妈的语气有点不耐。
      胡飞解释道:“也不是纯玩,我们会去鲁迅故居,还有纪念馆。去看看百草园和三味书屋,现实里……”
      “别去了。”妈妈打断了他的话。
      “为什么?”胡飞有点意外。
      妈妈把筷子狠狠拍在桌子上,“没钱!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胡飞怔愣片刻,然后低下头继续扒饭,他知道家里情况大不如前,但不知道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他从小就没有存钱的习惯,有多少花多少,一直都是大手大脚的主。奶奶偶尔会塞给他一点零用钱,他之前投稿挣了一些稿费,但基本也是月光。
      “就500块钱,又不是很多。”胡飞含混地嘟囔着。
      “你知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情况?”看胡飞默不作声,妈妈嚷道:“你爸在外面养着别人,不管我们母子死活!我让你去服个软,你就会甩脸走人!你把你爸往外推,有没有考虑过我!”
      胡飞也憋着一口气,难道他爸离家出走还是他造成的?
      “是我不让他回家吗?是我把他赶走的吗?你们大人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不要来烦我!”你有手有脚,怎么不出去工作?就等着别人来养你,谁有理由养你一辈子,胡飞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说出口。现在,是彻底吃不下这原本就不美味的饭菜,他筷子一扣起身就想出门。
      “站住!你现在了不起了是吧,说你两句你就往外跑!你跟你爸都一路货色!”胡飞妈妈彻底被激怒,“走!都走!你们谁也别回来。”
      胡飞正穿鞋,只听见一阵碗筷落地,破碎的声音,回过头已经一片狼藉。
      看着他妈趴伏在饭桌上抽泣,站在门口的身体像被灌了铅,一条无形的锁链紧紧扼住他的咽喉,眼前是近在咫尺外面的世界,却仿佛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他泄了气一样低着头,是啊,谁有理由养你一辈子?包括他自己,他又有什么理由开口要钱,又为什么觉得他妈给他钱就是理所应当呢……想到这里,他再没有勇气踏出房门。他默默地又把鞋脱掉,返回客厅,拾起地上的碎玻璃,把散落一地的饭菜收拾干净。
      “我不去了……”他蹲在地上,轻声地说。眼泪竟止不住地往下掉,他怪自己没有出息,也怪自己不懂事,为什么都到了这一步,他还能毫无顾忌地花钱,平时为什么不能攒一点下来……为什么不能跟他爸服软,为什么又让他妈哭了……
      他心疼他妈,可谁来心疼他?
      胡飞狠狠搓了一把脸,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当天晚上,他奶奶来了,这个临时出租屋,自从他妈哄着骗着让老太太卖掉房子以后,她就没有来过这里。
      今天愿意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孙子。
      妈妈虽然嘴上强硬,但事后还是拉下脸给他奶奶打了个电话。奶奶连夜给他们送钱来,但婆媳两个人脸色都很差,妈妈坐在沙发上,红着眼倔强的不说一句话。奶奶冷着脸,也是一言不发,相看两相厌。
      长时间的沉默让这六月的空气竟也差点凝固起来,老太太率先打破沉默。
      “当初你说卖房,卖了再换一个小一点的,我才同意的。现在呢?你看看你们现在什么样?你年纪也没有很大,有手有脚,就这么耗着,也不出去工作,现在让我孙子跟着一起吃苦……”奶奶说着说着忍不住抹泪,但她内心也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小儿子造成的,所以说什么话都没有底气。
      果然,胡飞他妈也不甘示弱,反驳道:“你儿子一声不响地消失,把所有钱都带走了!外面欠的货款谁还?人家讨债的法院传票都送到我这来了!我能怎么办?不卖房子你说说看我能怎么办?”
      老太太被憋屈的胸口发闷,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抹着眼泪。胡飞见状,赶紧抓着他奶奶的手,拍抚她的背给她顺气。
      胡飞妈妈占了上风,还不依不饶,继续说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身体向来不好,当初给你们胡家生个孙子差点赔上性命!当初你们怎么承诺我的,让我在家享清福,现在可好,又逼着我出去工作?是不是真的想要我这条命,你们才能善罢甘休?我上辈子是欠了你们胡家啊!”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我也管不了他了!但我这个孙子,我不能看着他受罪!你要是管不了,我老太婆来管,他还有几个姑姑可以管他!总不至于让他饿死,让他没书念!”奶奶情绪激动地说。
      “哼!这个儿子是我拿命博来的,你们现在说要走就要走?想的美!”
      “妈,你少说两句。”胡飞劝道,“阿娘(奶奶),你也别生气了。”
      胡飞觉得,他们家的问题,就像一道无解的题,至少以他现在的年龄和阅历,他解不了。但他心里还是暗暗下定决心,从今往后,真的不能再乱花钱了,能存一点是一点,他现在年龄也太小,没有办法出去打工,但他可以试着多投投搞,挣点稿费也是好的。
      那天晚上,奶奶和妈妈注定是不欢而散。
      但这件事情也不是一点积极的意义也没有,不仅让胡飞认清了他们家真实的经济情况,也让他妈面对现实。那之后,她就开始找工作,几周之后,通过朋友介绍,她就在一家买卖二手车的公司开始上班。
      ----
      也许是有了出游的动力,五班的同学在期末考试发挥还挺不错,语文保持了一贯的优势,数学也是年纪第一,英语平均分,和由英语老师担任班主任的四班也咬的很紧。年级前五有三个人来自他们班。
      邵行依旧是毫无悬念的一枝独秀。
      出行前一天,同学们相约采购,胡飞和邵行也结伴去了趟超市。
      “今天老孟有没有找你去?”邵行驻足在货架中,挑着零食。
      “嗯,他说想办一个语文提高班,也找你了吧?你什么想法?”胡飞推着购物车,跟在边上。
      “语文有什么好补的……”邵行讪讪地说。
      “条件允许的话,去吧。”胡飞停顿了一下才说,“我到时候看吧。”
      “怎么了,你也不想去吧。”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邵行内心对孟老师的教学水平是信服的,但以他的学习能力,提不提高没什么差别,他自己在家学也是一样,但要是胡飞去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去。
      “我还没想好。”胡飞小声地说。
      “啧,你这个人痛快一点行不行?你就说你想不想去吧!”邵行实在受不了胡飞磨叽的样子。
      胡飞苦笑一声,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跟邵行说,自己家里现在有多困难,困难到他陪着逛了一圈,只拿了一袋打折面包。
      纵使心里再痛苦的感受,他都可以和邵行分享,唯独提到钱的部分,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好像说出来,就把两个人摆在了两个不同的阶级上。这个问题太过于现实,现实的让他觉得丢人。
      邵行走到冷藏柜面前,随手拿了两条养乐多,放进购物车。
      “我不用了。”胡飞拿起一版打算放回去。
      “都是我的。”邵行一把抢过,放回推车里,“谁说是给你的了!自作多情。”
      扫了一眼购物车,几乎都是胡飞爱吃的零食,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感动还是难过。
      “别买太多了,老孟今天说了,我们到了那里要做公交车,第二天还要爬山,买那么多东西到时候背不动。”胡飞说。
      “行了,这些东西,在火车上就吃完了,能不能留到晚上都不一定。”
      ----
      第二天一大清早,同学们在孟老师家楼下集合,上了租来的大巴,三十几号人浩浩荡荡开往火车站。很多同学连火车都没有坐过,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当时还没有动车,绿皮火车坐起来到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7点多,一行人上了火车,他们的座位被分成了两拨,一半在一节车厢的末尾,另一半在下一节车厢的开头。上车以后三三两两自由组合,在车厢里坐定,大家都很兴奋,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孟秋雁来回清点人数,交代大家不要中途下车,不要乱跑,照顾好自己和财物等等,就回到下一节车厢落座。
      这一趟路上大概三个小时,同学们的兴奋劲儿也就持续了一个小时,慢慢也就安静下来,有的人打牌,有的人戴着Walkman听歌,还有的人闭目养神。
      胡飞、邵行还有几个男生围坐在一起,本来有人提议打扑克,结果其中一个男生没打多久就开始晕车,一低头看牌就想吐。
      “你来吧,我教你。”胡飞跟邵行说。
      邵行面无表情白了他一眼,开口道,“我要是喜欢还轮得到你教我打?”邵行看他们打几次早就知道规则,只是他天生对80分(升级)毫无兴趣。因为打这牌得和别人组合,他不想和任何人搭档,因为和任何人搭档,他都觉得自己会忍不住骂他们“愚蠢”。
      他偶尔看他们打牌,内心已经不知道骂过多少遍了……
      “同学们,我们要不要玩个游戏?”这时候前排传来浑厚低沉的男声。
      只看孟秋雁转头看着他们笑着说。
      很快,不管是睡着的没睡着的,打牌的没打牌的,听歌的没听歌的,都聚集了过来。
      孟秋雁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开口道:
      “我给大家描述一个场景,然后你们可以问我任何问题,但我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你们要根据得到的线索,最后完整的推理出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同学们一脸兴趣盎然的样子。
      “我们一边玩一边熟悉。”孟秋燕推了推眼镜,开始描述。
      “有一个人,他坐火车去一个地方,去的时候经过一个很长很黑的山洞。后来,他从那个地方回来,又经过了这个很长很长,很黑很黑的山洞,等火车出了山洞以后,大家发现他死了,为什么?好了,你们可以开始提问了。”
      “他是跳车死的吗?”
      “不是。”
      “他是被人杀死的吗?”
      “不是。”
      “所以他是自杀?”
      “是。”
      几轮问题之后,同学们很快掌握了提问的方式,他们要从提问中找到信息,推理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在得到“自杀”这个关键词之后,又快速陷入了僵局。
      “他是为情所困吗?”
      “不是。”
      “为钱?”
      “不是。”
      大家都很认真的思考,积极的提问,邵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兴趣,他从包里拿出一包牛肉干递给胡飞。
      “你有什么想法?学霸?”胡飞嘴里还嚼着牛肉干,含混地问道。
      “一句话就能问出来的自杀原因?肯定没那么简单。
      “那你问一个?”胡飞用手肘撞了撞他。
      “无聊。”
      “你也猜不出来吧。”胡飞故意拿话激他。
      邵行冷哼一声,开口道:“他是不是有病?”
      “是。”
      得到这个肯定的回答,同学们又兴奋的展开联想。
      “他是病死的?”
      “不是。”
      “他是什么病呢?”
      “我只能回答‘是’或‘不是’。”孟秋雁看着这群绞尽脑汁的孩子,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的病好了吗?”邵行又问。
      孟秋雁怔愣,转头看向提问的主人,眼中闪着精光,郑重地点头,说:“是。”
      邵行也憋不住轻笑了一声,回头看着胡飞,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怎么样?服不服?
      胡飞笑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得意什么啊,还没猜出来呢。”
      “我要是把关键问题都问了,这个游戏还有什么乐趣?让大家多猜一会儿。”邵行淡淡地说道。
      得到“生病”这个关键词之后,游戏又一次陷入了死循环,同学们的问题都问不到点子上,对完整整个剧情没什么帮助。
      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胡飞开口问道:
      “他去那个地方是治病的吗?”
      “是!”
      “所以他本来有病,去了一个地方,是哪里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治好了病。所以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好像是要提示在场其他人一样,胡飞这么说完,大家就“得了什么病”开始提问。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连精神病、心里疾病也猜了个遍,也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眼看着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们却一直卡壳在“病因”上。
      邵行好像自言自语一样,重复着题面里那几个字。
      “很长很黑……”
      “我知道了!他是不是瞎子?”突然身边一个男生好像得到了启示,激动地发问。
      “是!”孟秋雁使劲搓了搓脸,“啊呀,快猜出来了。”
      死结被打开,思路瞬间清明。同学们开始描述起这个故事,每一次补充都更接近真相。
      “他是个瞎子,去一个地方治病,治好了回来路过那个很黑很长地山洞,他以为自己又瞎了,所以绝望地自杀!”
      “是!”
      胡飞凑到邵行耳边小声说,“你早就猜到了吧?”
      邵行眨巴着眼睛,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回答道:“很难吗?你不是也猜到了?”
      两个人四目相视,默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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