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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梦境(六)
林韦辰懵了,左右看了看,又跑回外婆家找了一圈,依旧不见陈情的踪影。
林韦辰看着这黑白色的世界,下意识唤了一声陈情的名字,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跑去奶奶家,跑去学校里找,依旧没有找到陈情。
林韦辰咬牙,又跑去河边坐船顺着河流找,同样一无所获。
林韦辰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把陈情弄丢了。
天空一点点暗下来,星星一颗颗亮起来,河里也浮起绿色的光点。
林韦辰看着这两条光河,猛然想起一个画面。
那是他和陈情认识没多久的时候,他以答谢陈情之前帮忙为理由请他吃饭,中途陈情的手机响了一声,屏保亮了,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他还是看清了那张照片。
一个赤裸着上身的青年站在一条船上,夜色如墨,船的前方却是一条由绿色光点组成的鲸鱼跃水而出。
他下意识问了句那是海里的水母吗?
陈情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只是看着有趣,就下载下来做了屏保。
后来他去查了那张屏保的出处,是一部电影的剧照图。
那部电影,讲的是一个青年和一头孟加拉老虎的奇幻漂流旅行。
他看过影评,其中有一种说法是那头孟加拉老虎其实就是青年。
林韦辰猛地起身,跳进了河里,开始往回游。
奶奶家里,堂弟刚刚起床,正耍赖说今天早上想出去吃,奶奶一边数落他,一边把刚煮好的饭倒回锅里,往包里揣钱揣钥匙,让堂弟把书包背上准备出门。
林韦辰跟着他们,仔细注意着周围,最后在一处较高的草丛里发现了老虎的踪迹。
老虎趴在地上,做出扑食的动作,明亮的黄色眼眸中满是杀意,一眨不眨的盯着奶奶。
注意到林韦辰的靠近,老虎朝他发出低吼,警告他离开。
“陈情――”林韦辰站定,朝老虎伸出一只手,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来接你了。”
老虎定定的看着他,最后一转身跑了。
林韦辰一惊,下意识追了上去,还没跑上几步老虎就不见了踪影。
林韦辰茫然的看向老虎消失的方向,现在,他又该去哪里找?
正在他茫然之际,一声声钟鸣划破长空,惊起一只只飞鸟。
寺庙!
林韦辰猛然想起那个男孩的话,循着钟声往寺庙而去。
林韦辰站在山脚,抬头往上看,一座座庙宇顺依山势而建,最高的那座庙宇站在这里看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再往里望,庙宇是黑白的,可里面供奉的佛像却是彩色的,当门第一座庙宇的佛像,正怒瞪着双目看着他,像是在拒绝他进来。
林韦辰进入庙宇,虔诚的跪在垫子上下拜,他记得以前听人说过,拜佛有专门的规矩,他不知道这些,又怕自己拜的不够,最后虔诚的三跪九叩。
等他拜完,一旁的和尚就撞了下钟。
林韦辰从佛像后的门口出去,继续往上走,一座座庙宇,一樽樽佛像,他慢慢拜了过去。
拜到一些眼熟的菩萨时他脑海里就会想起以前陈情对他讲的自己与这些佛像的关系。
供奉着弥勒佛那座庙宇里的老和尚,每次有小孩子去拜就会给他们糖吃,我小的时候嘴馋,特意去多拜几次,老和尚却不多给我糖,告诉我人的福气是有定数的,多了反而是灾,要学会知足常乐。
半山腰有口井,传闻喝了井里的井水就会无病无灾,起初不要钱,后来就要收钱了,一杯水两元。当然,你要真没钱他也不会找你要,就一个牌子挂在那儿,全凭自觉。
供奉着千手观音的庙宇前有一个小小的水景,认真看假山,就会发现被草掩盖住的小路和石洞,石洞里还有一樽极小的观音像。
文殊菩萨是我最熟的,每次期末考试前都要来拜一拜,有时还会给上几块钱,但真要问我拜的时候求菩萨保佑什么了,我也说不出来,反正最后成绩如何也不会因为我拜没拜菩萨就改变。
山上庙宇众多,唯独十八罗汉往上走偏左那颗大银杏树下的庙宇不能去。那里面拜的是送子观音,我们小时候只记得见了菩萨就要拜,那里面的年轻和尚就吓我们,说是我们拜了送子观音,观音明天就会给我们送小娃娃过来,塞在我们肚子里。
小小的陈情被这话吓住了,还没反应过来,那年轻和尚就挨了一后脑勺,转头一看,师父正盯着他呢。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年轻和尚也不年轻了,可每次碰见误入的小男孩,还是会这么吓唬对方。
陈情的嘴角上翘,眼中满是笑意,说,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
是啊?有什么可乐的?可当看着一樽樽佛像,想象着陈情在这里的画面,林韦辰也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大雄宝殿前,老虎静静的蹲坐在门槛外,抬头看着如来佛祖,佛祖也低头看着它。
林韦辰越过它,进入大雄宝殿,端正的跪在垫子上磕头,等磕完头,他转身走到老虎的面前,一点点遮挡住佛祖,直至老虎的眼里全是他。
“我一路拜上来,每次下跪前我都觉得有许多话想要说,可等我跪下去了,又想不起半句,直到刚刚,我才终于把我心里的话说出口。”
“信男林韦辰,曾不知天高地厚无所顾忌,今年岁渐长,方知心有牵挂可令人日夜难安。”
“今诚心祈求诸天神佛,不求长命百岁荣华富贵,也不求与心爱之人相伴到老,只求我所爱之人能够走出这场梦魇。”
林韦辰慢慢抱住老虎,泪水从他眼眶滑落,打湿了老虎的皮毛,“陈情,对不起。”
因为他的敏感多疑,所以他偷偷借了仪器进入陈情的梦境,他以为他能够借此机会彻底了解陈情,却不想是将陈情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再次揭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林韦辰的眼泪越流越多,哽咽着道歉。
在第一个梦里,他还能安慰陈情,鼓励陈情,告诉陈情他其实很好,很勇敢,但这个梦里的陈情已经做的很好了。
面对生死之间朋友的背叛能够冷静面对,对奶奶的折磨起初默默忍受,后来也懂得反击保护自己,即使有一段时间差点步入偏途,也被外公外婆及时纠正回来,后来更是靠自己努力考取了一所不错的高中。
和陈情在一起后,他从没有从陈情或者和陈情相熟的人嘴里提到这些事半分,陈情总是告诉他,以前的生活虽然苦,但想起来总是快乐的。
陈情很少笑,但他给人的感觉永远是那么温暖、通情达理,他似乎永远不会生气,公司里不论男女老少和陈情的关系都不错,谁都知道,若是陈情对一个人生气,那绝对是对方干了很过分的事。一些年轻的实习生还会在私底下讨论陈情的家庭背景。
林韦辰听到过一次,他们说陈情的家境一定很好,不是物质上的富裕,而是精神上的那种,他的父母长辈应该就是电视里书里说的那样,中正宽和通情达理,一代代家风传下来,耳濡目染,这才养成了陈情这样的性子。
陈情把那些苦难全部埋在心里深藏,只愿意守住那些美好,然后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借仪器的时候,哥哥看着他许久,最后叹了口气,问他想清楚了没。
“就算他有事情瞒着你又怎样?他是人,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在和你相遇前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二十多年,他的过去你注定不能参与,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你确定那是他不介意你知道的吗?”
“再懦弱的人也有自己的底线,更何况陈情他只是看着软和,实际上却是比谁都倔,如果你踩到他的底线……”
林韦辰被哥哥的话吓得愣了一瞬,可等回过神来,他还是坚持要借仪器。
趁陈情熟睡使用仪器的时候他心里也有一瞬间是怕的,可最终还是心中的渴望占了上风,或许是他心里隐隐知道陈情一直都很宠自己,所以他坚信陈情知道后最多也就是生他的气,等气消了就好了。
在第一个梦境开始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但因为大部分都是听陈情讲述,没怎么直面那些场景,他没办法对陈情那时候的恐惧与自责感同身受,后来成功鼓励了陈情踏出那一步,心中更是有了几分隐秘的窃喜。
看,就算这些梦境是不好的事又怎么样?我同样帮到了陈情!我还会继续帮他!
但第二个梦瞬间将他打醒。
因为他,陈情不得不再次面对自己不愿回忆的过去。
当初陈情熬了两年,最后终于逃离了这里,但在这个梦里,时间就是虚设,在这样日复一日看不到未来的折磨里,陈情能坚持多久?
林韦辰哭的眼前发黑,老虎动了动,他下意识抱紧,“陈情,对不起……对不起……”
“……别哭了。”初中时期的陈情突然出现在他身旁,指着老虎道:“你是水做的吗?!我浑身都快被你的眼泪打湿了!”
“陈情?”林韦辰抬头看着老虎,又看看突然出现的陈情,无论是老虎还是陈情,眼中是他熟悉的嫌弃。
林韦辰嘴巴一张,哭的更大声了,陈情吓他,“还哭?!当心我……”
“不要我就不要我!”林韦辰哭着打断陈情的话,“只要陈情能回来!”
陈情看着他,最后偏过头,小声问他,“……你不怕我吗?”
林韦辰打了个哭嗝,“不怕!”
陈情慢慢挨着老虎坐下,“这头老虎是我心中全部的恶,它很危险,随时都会伤人。”
“可它最后也没有伤害别人。”林韦辰一手抓着陈情,一手抓着老虎,“……你伤害的是自己。”
这些梦陈情一直在做,甚至还会因为现实中的事情出现变化,别的不说,这部电影上映时已经是陈情读高中的事了。
林韦辰哭着给陈情道歉,“仪器是哥哥给我的,但是是我主动去求来的,哥哥本来也不同意给我用的,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行啦。”陈情抬手摸了摸林韦辰的头,“对不起说太多次就会显得很廉价了。”
“再说,你以为我真的猜不到?就你哥那个性子,怎么会随意把这种危险的仪器借给你用。”
林韦辰低头,说不出话了。
陈情转头看着如来佛祖,“以前在这个梦里,我有两种死法。”
“一是在回家的路途中劳累死去,二是化身老虎,伤了人被杀死。”
“那时候我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杀人这种事居然都会觉得没什么,外公让我放下,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放下。”
“我一有空就来这里问佛,可佛从来不理我。”
“等到再次面对这些事,我还是会愤怒悲伤,我还是会想要报复,但不会再把我自己搭进去。”
“因为我已经拥有了美好的未来,而且恶有恶报,奶奶他们最后也没有好过。”陈情站起身,老虎渐渐消失,他朝林韦辰伸出手,“还有你这个傻子……”
梦境皆由他的思维控制,在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将林韦辰排斥了出去,毕竟这时候的他太不堪了。
被整个世界遗忘,林韦辰却半点不在乎,一直守在他身旁,明明知道没有用,却还是一次次奋不顾身努力保护他。
陈情握住林韦辰的手,将他拉起来,整个人的身形开始变大,“我不喜欢这个梦,我们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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