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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叮咚。
“省四院站到了,请从后门下车,下车请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
郑标拿着公文包,从最后一排的靠窗座位站起来走到门口,一边扯了扯自己的领带。聚在门口扶手处的女孩低着头刷视频,他摸着喉结清了清嗓子说:“请让一下。”
女孩虽然插着耳机但是明显听到了,她慌忙抬头往后退了几步。郑标看见她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那云哲。
“谢谢。”他说。
医院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像是被病魔赶着的牲口一样,匆忙着急心里又搅动着愤怒。郑标上了二楼来到齐容的办公室门口,敲了几下门没人应答。
“找齐医生的吗?他在查房。”从旁边经过的一个护士看着他问:“你是病人家属还是?”
“是来确认和齐医生的合同的。”郑标礼貌应答。
那护士从上到下齐齐观察了一遍郑标的廉价西服,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嘴角明显下摆。郑标也无所谓别人会怎样看待自己的工作,不管你是嫌弃也好厌烦也罢,这终究是一份用来糊口的工作。
齐容的办公室进不去,郑标又不愿意在护士面前明晃晃地站着,只好去住院部找齐容。郑标出了门诊楼,穿过小花园熟门熟路的进了住院部心外科。一般的病人都住在三楼,郑标觉得齐容接收一个普通病人的几率更大些,但是出电梯时他还是下意识走到了VIP电梯的门口。
“这是干啥呢?”郑标摸了摸自己剃的短短的头发。
那云哲应该已经出院了吧。他一边走一边想,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从鼻子里侵略性的窜进来。毕竟都可以接综艺活动了——但也有可能还在医院里静养。
“你就这么想死的吗!”突然传来的一声怒骂,在安静而悲伤的住院部里格外明显。郑标抖擞了一下,他微微转身从半掩的病房门看见里面怒不可遏的齐容。
他还从没见过那个老好人被气成这个样子,相反地,自己总是冷漠而疏离。
“医生,不要这么生气嘛,我只不过是问了你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已啊。”郑标从门外看不到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模样,但是可以从他的声音里猜想出来一定是一个偏执而可怕的人。因为那个声音继续说:“我只是想知道——二氧化碳和血红蛋白的亲和力是不是真的比氧气高啊?”
郑标觉得他说这句话时一定是笑了,因为齐容的愤怒值简直可以使计量仪器爆表,如果真的有这么个测量愤怒值的仪器的话。
“小崽子,我最后再警告你一遍。”齐容把手背在身后,一副老人或是有资历的人教育异想天开的年轻人一样。但是郑标知道,他这个动作其实是心虚,他背在背后的手一定都快要掐出血了。
“你要是再敢自杀一次——我就不救你了。”齐容最后又放了句狠话:“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然后就像夹着尾巴的狐狸一样逃跑了。
“喂,烦人的大叔!”齐容打开门出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人还在无礼地冲着他叫喊。
但出乎意料的,病人并不是那种长得讨厌的类型,相反他一头黑发不长也不短,给人一种介于运动员和帅气青年之间的印象,尽管宽大的病号服遮住了他的身材,但露出来的手臂上有清晰的肌肉线条。或许是因为他那双眼皮的眼睛散发出的眼神太吓人,使得他明显看起来就不是好人,
“哟,烦人的大叔。”郑标吹着口哨逗了逗齐容。
齐容无奈地摊开手笑了。
“你这年纪都成大叔了啊?”郑标从公文包里取出合同和他确认。
“你懂什么?大叔是指那种成熟稳重,帅气多金的男人,是个褒义词。”齐容从白大褂上的口袋里抽出签字笔签完字后,把合同卷成卷拍了拍郑标的胸。
“100台机器都送来了,要去点点吗?”郑标拿过合同放进包里。
“医院的人检查过了吗?”
“我送来的时候看着他们检查完了。”
“那就行。”齐容和他一边说一边走出住院部。
“刚刚那小伙子什么情况啊,能把你气成这样?”郑标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多嘴问了一句。
“一小屁孩,天天想着自杀。”齐容狠狠地咬了一下后槽牙,“都来我这儿三次了,每次救他后我都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想开,人生多么美好。结果他倒好,不出几个月又来了,拿我这病床当打卡景点了啊!”
郑标被齐容的说法逗笑了,打趣他说:“你这还开拓第二业务了啊,哪天转行当心理医生?”
“当啥心理医生啊?我这每天加班的自己心里都快抑郁了,我已经四天没回过家了。”齐容伸出四个手指头看着郑标说:“弄得我妈天天打电话以防我冷不丁猝死。”
郑标挑了挑眉,一手拍在齐容后背上,“辛苦啊!”
“哦,对了,周教授今天在,你要不上去看看?”齐容拉住了正要走的郑标。
“算了吧。”郑标摸了摸鼻尖,眼睛瞅着医院门诊大厅干净的能发光的白色地板砖说:“他老人家又要说我,我还是不给他添乱了。”
“啊?教授还挺想你的呢。”齐容的表情里都是遗憾。
郑标尴尬地笑了笑,正要说告辞就听见从二楼传来一声中气十足地吼叫,一瞬间让他浑身触电,仿佛穿越回博士期间苦写论文的时候。
“郑标啊郑标!”老人家矮矮胖胖的身子但依旧精神矍铄,黑洞洞的眼睛在医院几十年看透了太多的人间冷暖。
“教授。”
“导师。”郑标跟在齐容身后往二楼走,每一步都像是踏着岁月的回忆一般。
“嗯嗯。”老人家撇着嘴用鼻子出气似的答应了几声。“最近混得可以啊?”他转身看向齐容,又看回郑标,“听说最近搞销售呢?看不上医生的破工资打算大富大贵啊?”
郑标张了张嘴想反驳,但又没说出口。老人家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郑标和齐容只好跟上。
刚进办公室,也不知道老人家从哪里抽出了一个拐杖对着郑标就是一顿狂揍。“全天下就只有你一个人是个情种是不?”老人家突然破口大骂,唾沫飞溅。
齐容迅速关上了门,挡住了外面人好奇的目光。
“还给齐容说不回四院,谁给你的胆子?我他妈的教你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培养一个推销的啊?”
郑标结结实实地挨上了教授的拐杖,一点儿也没闪躲。但是他转回头来故作神秘地举着两个手指说:“一,教授你是个文明人不能说脏字。二,教授你这句话有歧视推销员的嫌疑哦。”
教授怔住了,白花花的头发被气的直冲天花板。他一手摘下黑框的老花镜递给齐容,一边骂着:“你他妈的还能跟我贫嘴。”
老人家举着拐杖用力地挥也只能打到郑标的后背,郑标那高大的个头对教授来说无疑就是天然的保护屏障。一边的齐容被教授的感情感染到也愤恨地砸了几下郑标的肩膀。
老人家最后还是气喘吁吁地扔了拐杖,坐在皮沙发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胸膛大幅度地起伏。“你一毕业我就让你进了省四院。”老人家没带老花镜的眼睛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楚郑标的模样,拿出口袋里的方巾擦着眼角。“那一场车祸,你接手了一个叫沈梓的病人,你兴冲冲地跑过来给我说你答应了她的表白。你还说省一院离那女孩上班的地方近,你想转到省一院去。我那时候是真高兴啊,想着你这愣头青也能开始一段恋爱了。就像父亲看儿子一样,你能理解吗?”
郑标对上老人家那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要是知道会成这样我当时就不会让你走?那女孩上班的时候突发心脏病就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老人家说到这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房间里安静的表针走动的声音都可以称得上是巨响。
“省一院的院长给我说你违反了他们的规定的时候,我还在替你求情。我就说这也不是什么死规定的嘛,医院里只有他一个医生了啊,就算是父母来了也得上啊。”
郑标咬住了嘴唇缓慢地说:“谢谢。”
“那院长就说了一句就把我满腹的说辞都梗住了。”教授放下方巾,抬头望着郑标说:“他说,\'老周啊,你还在这儿白费力气干嘛?小郑自己辞职了说不当医生了。\'”
“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报站员一成不变的声音响起,郑标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医院,怎么上的车?他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两个小时。
不,不是两个小时——是三年。
他没办法面对教授的眼神,那就像一把刮骨疗伤的刀子一样,插进他那刚愈合的伤疤里,把腐肉剜出来扔在地上说自己当时的抉择有多么愚蠢。
“哥,又买泡面啊?”小卖部的小女孩笑着对他说:“也别老吃泡面啊,这玩意儿不好。”
“一看你就没你爸精明。”郑标把泡面香肠泡菜一类的装进袋子里,“他就从来不说我。”
郑标提着塑料袋经过转弯,走进出租房所在的巷子里。
那天傍晚的阳光特别耀眼,郑标记得。那个同样耀眼的人坐在一个灰色的行李箱上面,伸着两条大长腿低头玩手机。
他带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穿着一身颜色深的低调的衣服,但是光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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