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暗

　　“邹队，死者名为柳如蓓，今年十七岁，在滨城一中读高三。”

　　邹承墨一边带手套朝现场走，一边听谢扬简述死者信息，有点惊讶，“哟，小扬子你今儿的效率怎么这么高？”

　　谢扬把手中装在透明证物袋里的柳如蓓的遗书递给邹承墨，“是她自己事无巨细地写下来的，不是我调查的。
　　”
　　邹承墨转手递给了闻毓，他相信闻毓来看能研究出更多东西。

　　“奇怪……”闻毓只看了第一行就觉得不对劲——“我的名字叫柳如蓓，十七岁，是滨城一中的学生，我知道我会在今天死去。”

　　多数人自杀，即使留下遗书，开头要么是对于自己犯过的错进行忏悔，要么是认为世界待自己不公平最终选择以死控诉，很少有人把自己的姓名职业年龄等等都记录在遗书里。而且“死去”这个词很有意思，自杀的人一般都会把自己的死亡解释为“离开这个世界”，“死去”书面气息太浓厚了。

　　闻毓接着看下去，感觉越来越疑窦丛生，他读到柳如蓓写的“人类的不平等，造就了世俗王国。有的是自由人，有的是农奴，有的傲视万物，有的则俯首称臣”时目光在这句话上停留了很久。相较于柳如蓓佶屈聱牙的用语，她要表达的意思更简洁明了：滨城一中卧龙藏凤，她自认庸才活得太累，索性求个解脱。

　　闻毓仔仔细细再次看了一遍这封遗书，才出声叫邹承墨过来，“邹队，这封遗书非常奇怪。”

　　闻毓首先让邹承墨整体观察柳如蓓的遗书，少女的字迹很娟秀，字与字之间的距离比较近，一撇一捺都带着柔软的小钩。“邹队，你仔细看，柳如蓓每一个字的横都是向上扬的；每一个捺的收笔处角度不大，出锋不明显；撇写的更像横一些，不像一般人写的一样向下坠。这可以说明她是一个性格比较乐观的女孩，虽然乐观，但是不强势，而且比较柔软，也看不出消极的倾向。即使她遗书中说的事情属实，我认为柳如蓓也不会是一个随便做出选择就结束自己生命的孩子。”

　　“所以你的观点是？”

　　“我们要顺着柳如蓓遗书中说的她为之死亡的原因查下去，但是我希望可以争取到尸检的机会，这个孩子的死，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其实自从谢扬粗浅看了一遍遗书以后，他就联系了柳如蓓的父母，但是无论是手机还是办公室座机，都没有人接。

　　邹承墨认可闻毓的观点，而且王局亲自指定他们来查这桩看似已经水落石出的自杀案，一定有他的用意。况且目前在柳如蓓身体上没检验出任何暴力性外伤，警队能做的只有排查死者生前社会关系。

　　“大家伙儿，现场勘验完了就收队回市局。谢扬！林羽！你们俩去把柳如蓓的父母请到市局来，我倒要看看处理和总统的外交事务跟女儿的死比起来，到底是哪个重要！”邹承墨说完，对着还在皱着眉头东想西想的闻毓说，“你跟我走，我们去滨城一中。”

　　滨城一中是滨城最好的高中，所有的家长不论能力是否有余，都削尖了脑袋求爷爷告奶奶地把孩子往一中里塞，只求孩子哪怕只是条鲤鱼也能跃了龙门化龙而去。

　　柳如蓓在高三一班，是整个年级最好的班。邹承墨和闻毓找到了她的班主任，彼时正在班上唾沫横飞地鼓舞士气：“同学们啊！我们马上就要百天冲刺了，能不能光宗耀祖就看百天之后的高考了，你们想想你们的爹妈，省吃俭用地把你们送进一中，你们不考个好成绩出来对得起他们吗？啊？”

　　“这老师说话可真是诛心，”邹承墨听了一耳朵，他在高中的时候仗着脑子聪明，考试前通个宵也能考个七八十分交差，所以逃课打篮球翻墙上网吧的事没少干，按照这位李班主任说的，他该被活剐挂城墙上做成风干肉以谢罪。

　　“虽然班主任说话毒，但是你留意看这些孩子，”闻毓提醒道，邹承墨发现班上的孩子多数都面色麻木，手下飞快地翻着书做着题，更有甚者对讲台上激动的班主任发出了一声明显的嗤笑。“这些孩子能进滨城一中，家庭情况基本上都不是班主任说的‘省吃俭用供读书’类型，而且进校难，进了学校以后学费就不那么高了，一年可能也就一两千块钱。”

　　李班主任终于结束了他的训话，挺着大肚子翩然离开了教室，被蹲守一边的邹承墨和闻毓截胡。

　　办公室内，邹承墨观察着四周，没有堆砌起来的礼物，也没有昂贵到超出中学班主任能力范围的奢侈用品，只有几盆用来吸二手烟的绿萝蓊蓊郁郁，一切都看上去十分正常。

　　“李班主任，我们是滨城市局的警察，来找您了解一下您的学生柳如蓓的情况。”邹承墨亮出证件，李重“嗬”地一声仰倒在座椅上，“警察？柳如蓓？她不会死了吧？！”

　　闻言，邹承墨和闻毓对视一眼：这胖子果然知道点什么！

　　正常情况下，人在听到警察询问自己相熟的人时，第一反应一般都是“啊？警察同志他犯什么事了？”就算不问，也不该脱口而出一句“不会死了吧？！”

　　邹承墨拉过旁边的椅子，落了座以后自动进入气场全开状态，“稀奇，我们还没说什么，您就预料柳如蓓死了，您不会是诸葛再世吧？失敬失敬。”

　　李重自知失言，只好赔笑：“警察同志哪里的话，我哪能预料什么呢，我就是平时侦探小说看多了，呵，呵呵。”他干笑两声，发现无论是面前气势逼人的警察一号，还是旁边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好像人肉X光机一样的警察二号，都没有接话茬的意思，只能自己捡起话题：“警察同志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首先，我们到现在都联系不到柳如蓓的父母，您知道这两位是什么情况吗？”

　　“嗨，别提了。柳如蓓是个苦命孩子，虽说她爸妈都还挺富的，但是俩人早离婚了，不知道为了啥，谁都不想管她，她平时就住宿舍，听说回家了也是一个人住家里头。”

　　闻毓听着，在心里贴了个标签——亲缘淡漠。

　　“那您知道柳如蓓在学校有什么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吗？对了，她学习怎么样？”

　　“这孩子平时比较孤僻，没见着她和谁走得近，而且现在都快高考了，大家都忙着学习冲刺，更是不怎么相互搭理了。”李重磕磕巴巴地回忆着，“至于学习，柳如蓓学习还不错，虽然不是最上游的学生，但是最后考个985应该不成问题，最次也不会掉出重点一本线的。而且我能看出来她没尽全力，要是再加把劲，除去顶尖学府，重点大学随便挑。”

　　很奇怪，这和柳如蓓的遗书完全相反，她在遗书中写自己是因为不堪学业压力才选择解脱，而根据李重所说，柳如蓓在学习上的压力并不大，而且没有父母的督促和期待，她相比于其他的孩子在学业上应该更轻松才对。

　　闻毓想到自己在遗书上看到的复杂用语和层出不穷的引用，又问李重，“李老师，您既然教的是语文，那您觉得柳如蓓的文学功底怎么样？她平时看课外书吗？”

　　“柳如蓓偏科很严重，她英语每次几乎都能拿满分，至于语文，能上九十就不错了。平时她写作业就跟挤牙膏似的，抓耳挠腮半天才能凑够八百字，至于课外书，学校里不允许看课外书，也不让学生带手机，应该是不怎么看的。”李重解释时不像是在撒谎，他身为语文老师，说起柳如蓓写作文为了凑够字数限制而焦头烂额的样子时，眼里的无奈是自然流露出的。

　　闻毓又不说话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大衣衣袖的阴影下缓缓搓动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邹承墨继续说，“李老师，您能带我们去看看柳如蓓的寝室吗？不会打扰太久的。”

　　“当然当然！这边请！”

　　滨城一中附近到处都是学区房，而且现在家家户户都有车，接孩子上下学方便得很，所以宿舍楼住在柳如蓓这一层的孩子只有她和走廊最尽头的夏心瑶。

　　柳如蓓的宿舍整理得非常有序干净，滨城一中不要求床上用品一致化，所以柳如蓓的床上三件套都是暖黄色，让人想起咬开奶黄包时内里金黄色的流沙。

　　柳如蓓的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裱起来的是她本人的照片，照片里的柳如蓓穿着天蓝色的背带裙，恰好转过身来像是要对拍摄她的人说些什么时突然发现自己被偷拍了，精致的小脸上连羞带恼，与滨河中发现的冰冷的尸体恍若两人。

　　闻毓一件件地检查过柳如蓓的生前用品，从手工制作的镶满水钻的铜镜、沾着一根发丝的牛角梳、忘记收进笔袋的粉红色的钢笔到两三支没有颜色的玻璃唇蜜，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推论。

　　邹承墨察言观色，三两句感谢了李重打发走了他之后说，“闻大教授，发现什么了？”

　　“柳如蓓不是自杀，”闻毓指着柳如蓓书桌上的桩桩件件，示意邹承墨看，“从床上用品到她桌上的生活用品，都可以看出来柳如蓓喜爱暖调的鲜艳颜色，对生活持有消极态度的人很少会喜欢这么张扬的颜色。而且如果她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厌弃自我，那么她会极力否认自己的存在，她的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镜子、这么精美的相框以及精心挑选的无色唇彩了。”

　　邹承墨承认闻毓的推论，但是柳如蓓自己手写的遗书仍然疑点重重，“既然她不是自杀，那她为什么要留下一封遗书？”

　　“我目前还不知道，可能是玩笑跟风，可能是某种活动或纪念，”闻毓只能粗略猜测，“但柳如蓓一定是被精心策划后谋杀的。而且李重一定知道些内情，他没有说实话。最重要的是给柳如蓓拍摄这张照片的人，”闻毓指了指柳如蓓的相框，“我有一种预感，这个人一定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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