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微光

　　忆雪回到三合谷时，天已将黑。
　　叶妈妈正在宅子门口等她，见她回来忙迎上前。
　　“亭西少爷来了。”她朝厅堂里努了努嘴，伸手接过忆雪手里的药包，“晌午的时候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
　　忆雪这才注意到厅堂那边的灯是亮着的，窗纸上隐隐约约映着道人影，她望着那影子发了会呆，道：“他来做什么？”
　　叶妈妈摇头道：“说是有事找你，问他什么事又不肯说。”
　　“想是来发喜帖的吧？”忆雪道。
　　叶妈妈撇嘴道：“若是发喜帖，发给老爷便是，何必非要等你回来。”
　　她一语切中要害，忆雪亦无言以对。
　　“去熬药吧！”她有些无奈地道，“爹爹怎么样了？”
　　叶妈妈道：“闹了一天，才刚刚睡着。”
　　忆雪吁了口气，这就好，也只有她爹睡着的时候，这个家才最清静。
　　叶妈妈抱着药包往厨下去，走了几步却又走回来，低声嘱咐她：“别给他好脸色。”

　　忆雪只是苦笑，她的脸色若是有用，邓亭西又岂会娶洛家姑娘。她在当地略站了站，先去她爹房里看了看。文老爷想是闹累了，这会儿睡得正沉。两个家仆在外间守着，想来没什么大碍。
　　看完了文老爷，忆雪这才去见邓亭西。
　　撩开厚厚的棉门帘，忆雪一眼就看到在堂中枯坐着的邓亭西。他微仰着头，直直盯着斜对面墙上的一点，眼神有些呆滞，也不知在看什么。
　　“亭西哥哥。”忆雪略迟疑了下，还是唤了他一声。
　　邓亭西闻声蓦地转过头来，跟着人也站了起来，朝她踉跄走了两步，却又站住，嘴角勉强扯出点笑意道：“你回来了？”
　　忆雪慢慢走到他身前，道：“亭西哥哥等很久了吧？”
　　邓亭西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与她四目相视的一瞬，却又仓惶地躲开了去，呐呐道：“也没有等很久。”
　　忆雪也转开了眼，垂眸看见旁边的小茶几上并没有茶盏，想来是叶妈妈心里还有余气未消，居然连杯茶都不给人喝。她心里怅然，由不住便叹了口气，道：“亭西哥哥你稍坐会，我去给你倒杯热茶来。”
　　邓亭西忙道：“不必麻烦了，我不渴。”
　　忆雪没有听他的，径自回身走了出去，没过多久便端了杯茶走了进来。
　　邓亭西看她将那青花瓷茶碗放与身旁的小茶几上，想道声谢，却又开不了口。
　　忆雪在茶几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许久不曾见面，竟有一种难言的尴尬在两人中间弥漫开来，沉默了一会，她才道：“叶妈妈说你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只是想来看看你。”邓亭西涩然道，“你送来的东西我都看到了，多谢你！”
　　忆雪一时无言，隔了半晌才道：“这一向家中事忙，还没来得及恭喜亭西哥哥呢！”
　　邓亭西转眸看向她，张了张嘴久久都没说出话来，只是怔怔看着她，看着看着眼圈竟红了起来：“忆雪……”他的语声有些沙哑，喉头上下来回滚动着，末了却含泪望着她笑了，“我知道，你爹这些日子身子不好，里里外外都得你照应，苦了你了！”
　　忆雪默然，也不知该怎么接话，眼中却禁不住有些发酸。
　　“我爹这些日子也忙，没顾上这边，你多包涵一二。这段日子咱们虽不怎么见面，可无论如何还是一家人，家里若有什么事便使人来邓家知会一声，可别就此生分了。”
　　忆雪听得他如此说，也不由红了眼圈，低头应道：“好。”
　　邓亭西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他看着忆雪又笑了笑，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便起身告辞。
　　忆雪也没挽留，随在他身后，待送他出门。谁想到门口时，他却止住了脚步，忽回身道：“忆雪……对不起！”
　　他说得有些突兀，忆雪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反应。
　　“忆雪……”邓亭西轻轻唤了她一声，抬手轻抚上她的发顶。他凝望着她，眼中依稀有泪光，好半晌才哽咽着道，“忆雪，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那句话终究还是没能出口，他不能娶她了——那些青春懵懂的情愫，从未有说破过，更无任何约定，却曾是他认定了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到底，还是错过了。

　　直到邓亭西成婚那日，文家都没有收到喜帖。文老爷那副模样，想来邓家并不愿他出现在婚宴上。忆雪心里明白，特意交代叶妈妈和在家里的下人们不要在文老爷面前提及此事。好在这些日子文老爷浑浑噩噩一直不是很清醒，就算有人说漏了嘴，他也不明白，倒也没有节外生枝。
　　家里一如往昔，并没有因邓家的婚事受多少影响。
　　只有叶妈妈心里仍有疙瘩，虽则嘴上不说，但时不时便会望着忆雪叹上一声。
　　忆雪既不想在她面前现眼，便只有躲出去。
　　腊月初二是个好日子，天空一扫数日来的阴霾，难得出了回太阳。
　　亭西哥哥的大喜之日，连老天爷都给他脸，看来这门亲事应该错不了。
　　忆雪骑在马上，仰头望着天空，天空湛蓝，只有几丝游云飘荡。除了天空再没有什么好看，四野荒寂萧条，有的只是白皑皑的雪跟枯黄的草木。冷冽的风吹过来，遍体生寒。忆雪拢了拢披风，从半山坡上看下去，可以俯瞰邓家庄的全貌，遥遥可见大门上张灯结彩，喜气彰显。
　　晌午的时候，迎亲队伍出发了。
　　忆雪看到着一袭大红礼服的邓亭西上了马，走在队伍的当先，虽是隔得远看不真切，也算是见了一回他做新郎的模样。队伍渐渐走远，在视野尽头消失，再无可看。忆雪的心亦随着那队伍的消失空了一块。胸口处钝钝地痛，忆雪有些喘不过气来，脸上冰湿一片，也不知是不是风吹的雪渣子黏在了脸上？她随手抹了一把，掉转马头离开，只是神思恍惚，一时也不知该去哪里，只有任马由缰地乱逛。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周行人渐多。忆雪蓦地回神，抬头看时，才发觉已到潼霆城西城门前。望着城门上那几个大字，忆雪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进了城，既是来了便再去给她爹抓点药好了，日后还是能靠自己便靠自己，尽量不要去麻烦邓家。
　　她还是去的上次那家药店，保和记，潼霆城里的老字号，店里的药材相对而言比较齐全。
　　药房先生配药时，伙计请她到一旁稍坐。等候的时候，店里又来了客人，想是什么大人物，小二的招呼便要格外殷切些：“傅先生来了!”
　　忆雪倒不关心那是什么人，只留心看着那在配药的老先生。
　　只是那客人的到来显然也将专心配药的老先生惊动了，竟然停下手里的事抬起头冲那人微微躬了躬身，道：“傅先生怎么来了？”
　　“不用管我，你们自忙你们的，仔细给客人配药。”
　　忆雪听到那傅先生说话，语声温软，谦谦如玉的君子之声，听着极是熟悉。她不觉便转过头朝那人看去，目光及处，便见傅重生长身立在厅中，也正含笑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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