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集

　　那人见从暗处飞出个人影向自己袭来，想也没想扔下手里那四肢瘫软的“人”拔腿就跑，青辞脚尖一点地，腾空而起踩在屋檐上，跟着那人的方向紧追不舍。
　　白止默倒是没那么急，他先是走到被扔在地上的那个“人”处低头看了看，竟是个木偶，做的倒是惟妙惟肖，但却没有什么与众不同，拾起偶人，白止默走到木匠铺子门口，向里面望了望，眉头一皱，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敢肯定，暂且先把偶人放进屋里，抬手掩上了铺门，转身去追青辞。
　　追了几条巷子，那人的速度倒是越来越慢，可他对这城里地形熟悉，前绕后绕上蹿下跳，再这么追下去，青辞恐是要追丢了。
　　有什么东西的叫声。
　　青辞突然站定，竖着耳朵听了听，嘴角一提，躬身提脚又往前追了一段，只是方向略有偏移，一边追一边掏出怀中的兽骨埙，蹿上一棵桐树，把埙口贴在唇边，咕咕啾啾地点吹了几下，声音低沉又悲凉。
　　是声音起，忽而几只夜鸪扑腾着飞了起来，青辞动作倒快，抽手从腰间的小布口袋里抓了把谷子，往前跳了几步欺近那人，把谷粒向那人身上扬了出去。
　　——多亏这历阳城大，有钱人多，养了夜鸪又嫌它们晚上吵，放生在这城里四处乱飞，正好让小爷派上用场。
　　几只飞鸟直冲那人扑腾着翅膀压了过去，就见那人胡乱挥着胳膊，一个不稳，从屋檐上跌了下去。
　　青辞跳了几下，追到那人掉落的房檐。
　　落地，那人已经爬了起来，青辞一手抓住那人的后襟，用足了力气把他甩翻到一边，正要抬脚踩住此人以免他再逃跑，可见那人抬起脸来，竟是一惊。
　　“倒、倒霉师叔？”
　　白止默追过来的时候，正好见青辞喊了那人一句师叔，便问道，“此人你认得？”
　　“认得，我入青氏的时候他还在清水阁，后来被赶出去了。” 青辞抱着胳膊看着他。
　　听闻青辞这么说，那“倒霉师叔”突然转过来伸手抓青辞的衣襟，扒开领子往里看，青辞一个激灵，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白止默早就一把拽了青辞的后领把他拉到了身侧，草蛇出鞘半寸，横在“倒霉师叔”面前，也不说话，横着眉眼怒视着他。
　　“我就是确认一下身份。”倒霉师叔像是松了口气，往后退了退，“早知道是阿辞你，我就不这么拼命跑了。”
　　青辞整理完衣襟，把白止默举着剑的手挡了下去，道，“那又为何见人就跑？是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了？”虽然好久不见，这个人的穿衣打扮也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但这张脸青辞可没那么容易忘记，“我记得倒霉师叔你小时候外出云游可是遇见只蚊子都舍不得打死，还放到别的师伯房里养着，这么心善的人，难不成，还跟人命案有了牵连？”
　　“……”见青辞一本正经地把师叔小时候的恶作剧当做善事，白止默瞥了他一眼，不知如何插嘴。
　　“阿辞，你师叔我还是很善良的，我可跟人命案无关啊，”他双手互相插在袖子里，散乱着头发显得有些邋遢，说话故意拖长了音道，“前些日子我在那木匠铺子定了个偶人，后来就给忘了，这不是想起来了，就过去拿吗。”
　　“你说这话……当真？”
　　“……”白止默听青辞居然有点儿相信，突然着急起来，自觉以青辞这个心智，恐怕自己也很难保他安全了。
　　“可不是吗，师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倒霉师叔还真是觉得他这个师侄是个傻子吗？
　　“看你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就放心了，”青辞咧嘴一笑，在白止默正打算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先抢着道：“本性没变，还知道逗我玩，说明师叔还是那个师叔，没因为当年的事儿变了心性。”
　　白止默幽幽地舒了口气。
　　说实话他不是很懂面前青家这两人的相处方式，装傻以测心性？实在是谈不上高明的招数，若说装腔作势，光装傻恐怕两人傻到明日也不可能探得底细，看来，青辞这打心眼里就是相信面前这人的，所以才并不多言其他。
　　“你小子居然敢试探我？”倒霉师叔抬起手按住青辞的脑袋使劲儿地揉了揉。
　　正当青辞拨开师叔的手准备继续“严加拷问”的时候，远巷南城方向忽然传出一声哀嚎，这声叫的十分凄厉的嚎叫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穿了深夜古城的寂静，三人动作一停，一对眼色，神情都显得格外紧张，师叔看上去更是殚精竭虑得像是在为谁担心一般，瞬间同时转过头去看那个方向。
　　“糟了！”
　　“回去！”
　　三人一齐跳上房檐，冲着城南那棵桐树跑去。
　　可能是师叔岁数比青辞和白止默都大了一些，再加上刚才一路奔逃又被夜鸪扑腾地掉下房去，所以跑的稍微慢了点儿，但落下的并不算远，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儿，会不会又有个人惨遭了毒手，这一聊不要紧，分了心，险些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棵大桐树，白止默揪着青辞往旁边一躲，堪堪错了过去。
　　可跑了没多远青辞一转头，却见只有白飒在自己身旁，咂了咂嘴道，“这老不死的居然敢逃！”
　　“兴是刚才绕过那棵树的时候——”
　　“啧，明天得想办法找到这老家伙，半夜三更去别人铺子里拿木偶？他真把我当当初的八岁幼童？”
　　白止默的头发随着动作起伏，青辞努力地侧过头去想看清他那边的脸，可一直没能得逞，角度和光亮都让他束手无策。
　　“……他还好说，我总觉得那木匠铺子……”
　　“你方才去查看过了？有何不妥？”
　　青辞暂时放弃了想弄清白止默整张脸长什么样子的想法。
　　“还未确定，但觉得——”
　　话没说完，白止默的声音就停在了一半，不知是没想好怎么往下说，还是被眼前这景象惊了一下。
　　他们已经到了那棵桐树之下，树下有口棺，棺盖只盖了一半，棺口黑洞洞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走到近前，才可感觉得出数道遮遮掩掩的视线，草蛇收在刀鞘中毫无反应，因那只不过是普通平民的视线，它觉得并不危险。
　　附近几家住户已经被刚才那声凄厉的惨叫惊醒，那棺材出现的离奇，又不敢凑上去看个真切，所以都躲在院中虚掩着门偷偷往外看着。
　　打更的小二闻声也赶了过来，见那月下桐树旁多了口黑漆棺材，吓的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不知所措。
　　青辞从腰间摸出一道符篆，跟在手握草蛇的白止默身后。若这是只厉鬼，两人对付了倒也不算难事。这么想着，走到棺材旁边，借着月光往里一看，确有一人，但这人面色乌青泛黑，五官表情惊恐，乍看甚是狰狞，似是已经死了。
　　“康净良？”青辞见了这棺中之人奇道，此人竟是白天才见过的那个康家家主。
　　刚才棺盖并未盖上，说明康净良有可能才刚被放进棺中，为了确认这人是死是活，白止默燃了张火符交给青辞，让他拿着取亮，自己探手进去，试过鼻息、颈脉，摸过康净良身上各处骨骼，又燃了张火符凑近康净良的脸，撑大眼皮看过之后道，“确已死亡，但刚死不久，应是吓死的。”
　　“吓死的？”
　　“嗯，应该错不了。”
　　“与之前的死状不同，若跟前案有关，那说明这并非人力所为——毕竟能活活吓死一个人比活活掐碎一个人的脖子还不容易。”
　　“恐怕现在也找不到此人的魂魄问个清楚了。”白飒道。
　　惊恐惧吓可使人魂飞魄散，这就无法落阵招魂询问苦主了。
　　青辞走到已被惊傻了的打更小二身边，把他扶起来猛拍他头顶一下，道，“快去报官，就说这儿又发生了命案，康家大老爷死了。”
　　小二回过魂来，连应着好，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官府留有在此处发生过的四件命案卷宗，这再发生一起，则要并案处理，虽然青辞和白止默知道这并非是人力可为，但官府知晓又未到前，他们修道之人本不应急于插手，于是两人悄悄在四周列阵，为驱一切可能干扰的邪祟，安静等着官府的人来先看过一遍，他们再行上手。
　　等人来时，他们静息听着那些从院内探出头来看热闹的街坊的议论。有些胆大的壮汉听见那一声哀嚎之后便匆忙披上衣服跑出来查看，谁知一出来看到的却是一个人栽进了树下本不该有的棺材中，旋即棺材盖子就合上了，之后那棺材曾剧烈晃动过，像是栽进去的人在拼命挣扎，之后便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那棺盖自己就打开了。
　　这听着，更是确定了并非人力所为。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辰，呼啦啦地来了一群人，从官到兵各个困倦满容，甚至衣服都穿的歪歪扭扭，想想也是，这都是丑时将过了，若是一般的小偷小摸或不知是谁丧了命，官府才不会大半夜的劳师动众，一群人从城那头赶来这头，谁让这死的是康家大老爷，是他官府的摇钱树，不赶紧来可不行。
　　经仵作查了个清楚，死者毫无外伤，从尸体表象来看，应确为吓死，顾差人去通知了康家家属。
　　而这棺木何来并不需要多费心思，这城中可打棺木的，眼前就有一家，既是这苏氏木匠铺子。听官府的人说他家就曾打过这种黑漆棺木，装的也是他家自己的人。
　　“果然这木匠铺子有问题，”青辞心道，“看来明天挖地三尺，也得先把那倒霉师叔挖出来问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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