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男

　　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游荡，且走且停。
　　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切身地感受到秋夜的冰寒，项荣不由得裹紧了衣服。然而或许这本就无用，因为那凉意根本就是从心底一层一层地氲开，及至发肤，无可逃避。
　　摩托车就放在怨男没有拿。早已断了后路，就算是拿了车子，又能往哪里去。
　　迷惘间，一辆车子跟了上来，在项荣身边“倏”地停下，车门大开，来人探出头来，正是唐静。
　　“上车！”对方的语气很是不善。
　　瞥了她一眼不加理会，项荣自顾自地向前。
　　唐静骂了一句把手中的烟扔掉，驱车追上去，下车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道：“你别以为唐戈吃你那套对我就也管用！”一个女人，力气竟比男人还要大。
　　项荣却也不是好惹的。他冷冷地握住唐静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脖颈处移开，然后缓缓地从她的身边经过，继续前行，无需一言，眼神就告诉了唐静他的倔强。
　　一时间，唐静也被那目光震慑住了。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惊诧于那个抗拒的眼神背后隐着的无助。本来为了弟弟气他气得要死，如此一来倒是不忍心再责备他了……
　　好半天才想到该说些什么来留住他。“你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冲着项荣的背影大声的问道，态度已经软了一半。这一句，赌的是唐戈在项荣心目中的份量。
　　项荣顿了下，又往前走；走不到几步，却又再停下。背对着唐静站了一会儿，终于迟疑着回头。
　　唐静苦笑着摇摇头，几步赶上去，在项荣反悔前把他拉上车。

　　现在唐静能肯定项荣这一路上都是在发呆了。要不一直望向窗外的他，怎么会到了家门口才突然惊觉表示不要进去？
　　“放心吧，唐戈他不在，回家去了……嗯……我是说，回去了宝明堂。”掏出把钥匙来打开门，推着项荣进去，注意到项荣的目光一直在那钥匙上徘徊，心中了然，便解释道，“是他的。知道你一定不肯回来，他便把钥匙给我让我去接你，还让我转告你说……”
　　说到这唐静故意停下来偷偷地观察项荣的反应。项荣低着头，看不到有什么表情。不过唐静感觉得到，项荣的精神已经全部集中到这几句话上了。不忍心再逗他，但是继续说下去只会让她觉得更加不忍心。
　　“他说你可以安心地在这里住下——至少在你另外找到住的地方之前。还有……他不会再纠缠你了，要你放心。”咬咬牙把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悲哀，为唐戈，也为了项荣……
　　果然，听了这话，项荣的身子猛的一震。不再纠缠……这不正是自己要的结果吗？为何真得到了竟会觉得不忿，觉得被抛弃的其实是自己？
　　“今天的事肥妖都跟我说了。你不该这样对他。”
　　“我不该？那他就合该来骗我？”
　　“那我要是告诉你，唐戈他根本就是为了你才去做堂主的呢？”
　　“为了我也……你说什么……为了我？”项荣愣住了。
　　唐静定定地望住项荣，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我弟他不让我告诉你，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
　　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舒舒服服地坐下，唐静开始将这其中的缘由娓娓道来。
　　“我家是个大族，想坐堂主这位子的大有人在。我不否认，连我都想。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是派系还是才能，唐戈他才是我们之中最适合的。选他做堂主，长老们同意，底下的人支持，我也绝不会有二话。可偏偏是他自己不愿意。这也难怪，他从小就是那么个淡泊名利的性子，又看出我有做堂主的意愿，自然不肯相争。所以说那阵子，宝明堂上上下下都在玩一个你追我跑的游戏，追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一被逼急了就卷铺盖逃跑的未来堂主。”忆及当时的滑稽情形，唐静不禁莞尔，一眼扫到项荣的表情，便又赶忙敛了笑意，继续道，“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吗？”
　　记得？他记得那日被几个黑衣男子困在一条小巷里的他，一脸的无奈嘴角还挂着一抹苦笑；他记得那日俏皮清爽的风，挟着红的黄的落叶在他的身边盘旋环绕；他记得那日他望向他的眼，初时惊讶后来便是满满的温柔，后来的日子里，正是那温柔让他一点一点地陷落，为他失落为他迷醉……
　　现在想来，他是宝明堂的人武功又那么厉害，怎么会需要他为他解围。莫非这段感情，早在一开始便已是个不经意间的错误？
　　“那是他最后一次逃跑。斗法斗了那么久，老头子们也累了，那天是最后的尝试，用的自然也是杀手锏。那些黑衣男子，其实都是自家的兄弟、唐戈的手下，小时候就玩在一块儿了，长大后更是忠心不二到个个都肯去为他挡枪子，也都极希望能把他推上堂主的位子。老狐狸们算准唐戈他重情重义对这些好朋友们下不去手，便派他们去‘围捕’他”。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脱身之计。恰恰在这时你出现了——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形容那时的你的吗？”
　　项荣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唐静。
　　唐静微微地笑了，握住项荣的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恶魔，出手又狠又准，脸上毫无表情简直可以冻死人，不过，那双眼睛……头一回对上你的眼睛他便决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也要看看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有多么的明亮，那一定会比最美的天使还要来的漂亮。”
　　项荣只觉得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戴飞”笑着吻他的唇吻他的眼睛，要他因为快乐而笑——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如今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人却已经分开了。
　　唐静收回手，点燃一支烟，猛吸了几口才继续说道：“我看着他长大，从未见他像对你这般执著过。虽然借着你的误会隐瞒身份成功地接近了你，但这之后又要怎么办？身为宝明堂的人，老头子们不会允许他有一个同性的爱人。反倒是做了堂主，他才能说一不二，才能和你在一起。老头子们一开始自然是勃然大怒，还威胁说要对你不利，是他用软的硬的的手段将他们一个个地说服，最后甚至还答应了老狐狸们趁机提出的近乎苛责的条件——将宝明堂的入帐增加三倍。为了这个他工作得有多辛苦，最清楚的应该就是你了——还有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保护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待在怨男……我上次说的是一部分原因，除此之外，唐戈他还要防老头子们变卦，防有人为了对付他而从你下手……怨男确实是紫烟托付给我的没错，不过他十六岁时我就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他。也就是说，很久之前他就在经营怨男了，那的工作人员除了肥妖之外还有不少都是他的心腹。而怨男表面上是间PUB，实际上是唐戈最大的情报来源，也是最有安全保障的地方。他为什么要把你留在那里，你还不明白吗？”
　　从来不知道，他为了他竟然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的压力，项荣只觉得心乱如麻：“为什么不告诉我……”
　　“怨男的内幕是机密，宝明堂的人都不一定知道，不过我想他不肯告诉你则多是出于不想让你担心……还有就是，他曾经说过，他每天都在害怕，恨不得把你藏起来带在身边才安心，可又不敢在你的面前有所表露，生怕性喜自由的你会因此讨厌他……你会吗，项荣，你真的不想再爱他了吗？”
　　“我……我不知道……我好累了……”把指头插入头发中间，项荣沮丧地低下头，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同时在思考许多事情，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唐静晃着他要他抬起头来：“其实不管名字是什么，那份温柔总是不变的不是吗？如果你不想再爱戴飞了，那么试着去喜欢唐戈如何？”
　　“什么意思……”项荣抬起头来，似懂非懂。
　　“你那么聪明，会不懂我的意思？”轻轻地在项荣的背后拍上两拍，唐静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能做的她都做了，接下来还要靠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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