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穿花燕影偏

　　这是一个冬夜。许是下雪的缘故，月光格外的冷。
　　城外南山半腰里有间素庙，三日前遭惊雷突袭走水，深夜此刻佛身倾倒，焦木满地，屋敞雪落，煞是静凉。
　　有一捕快模样的男子着官服涉雪上山，路上不时回头探听，紧防身侧动静。及破庙门前，其人闪身而入，待屏吸确准无人相随，方长舒口气，仔细打量起庙内的情形。
　　皎月正冷，只见硕大如人身的石佛头部侧摔在地而佛身早已不知所踪，那捕快呵着手，显是极受冻的样子，见状略一犹豫，竟不顾霜冻，且将颈间的披风卸下平覆在佛头之上，恰能替其掩一时风雪。
　　男子紧靠着佛头席木而坐，双手有意无意地抚过腰间配剑，貌似沉思。倏闻庙外有人足音轻临，寒光夺目一闪，俨然已待出鞘。
　　“哎呀？”一记清音罢，一个小沙弥身背竹箱，右手握木伞，左手托着个小碗，惊惶惶地立在门口，“深更半夜的，施主怎会在此？”
　　男子手持剑柄，冷道：“来者何人？”
　　小和尚定了定神，稍向前走近两步，借着雪月往捕快面上扫去一眼，恍然笑道：“原来是位捕快大哥！我是山脚下南山寺中的小沙弥，前些时候此地天火突降，尚不及修缮，今日风汹雪涌的，师父便派我上山来守着，陪佛祖讲讲夜话咧。”
　　“南山寺……”男子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手劲丝毫未松，“你手上的是什么？”
　　“施主是说这个呀？”那小沙弥一脸稚气，指着碗中嗷嗷待哺的小鸡，清脆道，“上山前赶了趟集市，正巧捡着它，出家人慈悲为怀，索性就带在身边养着。”
　　捕快神情一紧，沉声问道：“你去过集市？可有听说……或瞧见什么不曾？”
　　“施主可是指前儿发生的那桩案子？”小和尚大着胆子，凑到男子跟侧，将那并不如何遮风挡雪的伞面往他头顶移去，“难怪了，捕快大哥想来正是为了这事儿才上山的吧？”
　　三日前此庙走水的那个晚上，南山镇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个流窜的劫财惯犯杀了林氏一家上下五口，扬长而去。距目击者作证，其人似往南山山麓逃遁，是以近来官府抓捕的重点亦在此山周边。
　　捕快闻言，淡淡道：“如此，你自也见过通缉令上的那嫌犯画像了？”
　　“没有呀。”小和尚摇摇头，一派天真，“告示栏前人太多，我个子太矮，实在挤不进去。”
　　那男子本眉目紧锁，闻此反倒一怔，沉默着上下打量小沙弥，半刻后方“哐”地一声将佩剑收回鞘中：“也罢。便是见过，山林路杂，又孰知贼人在何处藏身。”
　　小和尚沉思片刻，摇头晃脑道：“不瞒施主说，我从前听师父提起过，这南山的背面呐有条小路，平日里被灌木遮挡，少为人知。然自此只需走上两个时辰，即可并入北坡大道，出山直达旁镇。如若那贼人知晓这条捷径，岂非有了可乘之机？”
　　“事不宜迟，莫要教那嫌犯走远了。”男子眸中精光一闪，登时起身扯下披风穿戴齐整，微微牵唇冷笑道，“小师父菩萨心肠，我替林家人多谢您了。”
　　眼看着男子头也不回地扎进夜雪之中，小沙弥长舒口气，嗅着披风席卷过处残存下的一点零星腥味拍拍胸脯：“以为换上了捕快的衣服便成了真捕快了？哼，通缉令上画得真切，我才不会看错哩。左右不关我的事，还是先宰了这鸡饱餐一顿再说吧。”
　　原这小沙弥也并非真正的出家人，不过是游手好闲之辈想混得一口饭吃，又羡慕人家做和尚的能借着化缘的由头正大光明地受那嗟来之食罢了。平日里受够了粗茶淡饭，今次难得觅得机会开荤，自不会为了个贼人自寻死路。
　　小和尚一壁得意于自己适才的机智反应，一壁寻来些干柴点火，将鸡去了脏腑皮毛，架在佛头与残垣之间慢慢烤着。
　　且说那杀人夺衣的贼人此刻也正自鸣得意，心忖方才披风晾得及时，行走时必不会再淌下血痕，如此来无迹去无踪，白白多出了一袋珠宝银两，真正是快哉。
　　冷月高悬依旧，伴着纷纷细雪洒入破庙。只见原先放置披风的佛头那处，干涸的暗红血迹布满了石雕狭缝，一旁的小沙弥却靠着火堆，兀自陶醉在烤肉的香气之中。而佛不闻不问安卧在雪间，从始至终不曾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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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冬夜。许是下雪的缘故，月光格外的冷。
　　城外南山半腰里有间素庙，数年前遭惊雷突袭走水，而今由山脚下的南山寺化缘香火，修缮重塑。深夜此刻工程停歇，佛身斜倚，缘木积堆，屋敞雪落，煞是静凉。
　　有一捕快模样的男子着官服涉雪上山，路上不时回头探听，紧防身侧动静。及破庙门前，但见月色寂静前后无人，遂将巡夜的职责暂搁，闪身入内以避孤寒。
　　皎月正冷，只见硕大如人身的石佛头部偏靠在地而佛身尚不觅踪迹，那捕快呵着手，显是极受冻的样子，见状略一犹豫，却是不顾霜冻，且将颈间的披风卸下平覆在佛头之上，恰能替其掩一时风雪。
　　男子紧靠着佛头席木而坐，双手有意无意地抚过腰间配剑，貌似沉思。倏闻庙外有人足音轻临，寒光夺目一闪，俨然已待出鞘。
　　“哎呀？”一记清音罢，一个小沙弥身背竹箱，右手握木伞，左手托着个小碗，俏生生地立在门口，“深更半夜的，施主怎会在此？”
　　男子望清来人，神容微松，坦然道：“官府巡夜路过此地。这位小师父又怎会在此？”
　　小和尚向前走近两步，借着雪月往捕快面上扫去一眼，继而瞅着一旁的佛头清脆笑道：“原来是位捕快大哥！我是山脚下南山寺中的小沙弥，此庙修缮未完，今日风汹雪涌的，我便请求师父让我上山来守着，好陪佛祖讲讲夜话咧。”
　　“南山寺……”男子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手腕儿一折，爽利地将剑刃安回鞘中，“你手上的是什么？”
　　“施主是说这个呀？”那小沙弥一脸稚气，指着碗中嗷嗷待哺的小鸡，清脆道，“上山前赶了趟集市，正巧捡着它，出家人慈悲为怀，索性就带在身边养着。”
　　捕快闻言微微一笑，从容道：“小师父心善，然纵然将它养大了，有朝一日仍会做他人盘中餐，如何能称得慈悲为怀？”
　　“但行善事，莫问前程。”小和尚笑眯眯地凑到男子跟侧，将那并不如何遮风挡雪的伞面往他头顶移去，“施主明知守夜者清苦，不还是一人力担此职？”
　　多年前此庙走水的那个晚上，南山镇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个流窜的劫财惯犯杀了林氏一家上下五口，扬长而去。距目击者作证，其人似往南山山麓逃遁，是以近年来官府巡查的重点均在此山周边。
　　捕快听罢爽朗一笑，指指头顶的伞面道：“看你衣衫单薄更甚，何需再为我撑伞。”
　　“我不冷呀。”小和尚摇摇头，一派天真，“你替佛祖遮挡风雪，我替佛祖来谢你一谢。”
　　那男子本就眉目清明，闻此愈觉一怔，沉默着上下打量小沙弥，半刻后方问道：“佛不在此处，竟也晓得人间事么？”
　　小和尚踮起脚将伞举得高些，摇头晃脑道：“师父说过，佛在心中，身外无佛。施主是有佛缘的人，佛自会庇佑于你。”
　　男子听罢此话，抬手摸了摸小沙弥的光头，起身取回披风穿戴齐整，复又至庙外寻来些干柴生火，方同其人道别。
　　眼看着捕快的身影隐入夜雪之中，小沙弥将伞撑在了石佛的头顶，收回手摸了摸自个儿的头心，憨憨地笑出声来。
　　小和尚本不是小和尚，是当年差些惨遭灭门的林氏幼子，因被母亲藏在衣橱的襁褓中而逃过一劫。后为南山寺的住持收养，承恩佛前，这才成了今日的小沙弥。
　　那捕快本也不是捕快，只因未过门的妻子被贼人所害，这才投笔从戎，一腔热枕誓冰雪，此刻纵一人独行山野，也并不觉得害怕。
　　冷月高悬依旧，伴着纷纷细雪洒入破庙。原先放置披风的佛头那处，尚有男子衣间的余温浅浅遗留，一旁的小沙弥靠着火堆，认真守护着碗内的雏鸡，兀自沉醉在炙热的火光之中。而佛祖阖眸卧在雪间，从始至终自在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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