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双眼 重组世界

作者: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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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塔中心的再教育训练


      九月,通過一個偶然中的偶然,一位與我素不相識的金融家,在卡萊爾(Carlyle)賓館為我安排了一間套房。看來,紐約確有不解之謎。

      有一天,在這座豪華賓館的門前,預約的出租車把我送到第五十九街。九點鐘,我踏進這所“燈塔”再教育訓練中心(La Lighthouse,Centre de rééducation)。大廳裡到處充斥著刺耳的噪音,這是由於盲人們提高嗓門講話所致。打這以後,我才明白盲人們利用他們的嗓音,一方面是要達到與他人交流之用,同時也是用於表示他們自身存在。或許,還能伴隨將要路過的其他盲人。

      這裡的氣氛並不憂傷,可是我的胃卻抽搐著地疼痛。我覺得在大廳內有一種甚麼強制性的東西,我非常荒唐地感到高度緊張,仿佛有一場暴力,會在一兩秒鐘之後,馬上就要爆發似的。手杖敲擊聲直貫耳中,不堪忍受,丁丁當當,混雜一片,這令我聯想到擊劍場上的訓練,而人家則以刀劍來自我防衛。有導盲犬在搖晃著它們的藜?它們從不亂嚷亂叫,除非它們被某個盲人踩著爪子時,才會發出一聲半響的動靜而已。在大廳的盡頭,響起總機工作人員的聲音:“早晨好!燈塔......”

      出租車司機把我放在這裡,沒說一句話轉身就走了。我心裡明明知道來此做甚麼,卻顯得十分慌亂,我的腳步躊躇,眩暈欲墜。我感覺就像當年第一次踏進初中時的情景一樣,內心裡充滿了進去的渴望,但是又一個勁兒地想逃跑,同一時間,卻還懷有絕對的信念要留下來。一股要嘔吐的感覺在上湧......這一切都像在初中似的。我認為我不屬於他們中的一員,我也不願意歸屬在其中。我把聽到的一大堆好言好語,視同為等量的危機。一位女訓練教員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您好!我的心肝,今天早上您這麼俊俏!”

      在大廳的另一邊,我聽到另一人重復著這句話“Good morning sweet heart !How good looking you are this morning!”(您好!我的心肝,今天早上您這麼俊俏!)簡直是一模一樣的句子,一模一樣的語調。真是令人羞恥!

      喪失視覺以後,在沒有家庭、沒有父母幫助的情況下,迫使我必須重新學習全新的生活。政府機構實施行事的原則,不單只是依靠愛心,而且更是注重高效率。有幾位公務員接手訓練我,他們的愛心、友情在這樣的訓練程序裡,有時甚至是與之相悖的。按他們的說法,“循環性的再教育”,只能是在強制和束縛的行為之中完成。訓練教員的失望,盲人們的怒氣和粗暴的發泄,時隱時現在這座大樓裡,使我時常感到恍惚,如墜入五里雲霧一般。

      “喂,德·蒙達朗拜爾先生!我叫卡特·戈爾斯坦,我是義務助理員。在第一天裡,由我來幫助和指導您,請您扶住我的胳膊。”

      電梯裡站滿了人,手與手相擠相撐。一聲傻乎乎的笑引起我的注意,我方得知,在此座大樓裡還設有盲人精神病部。雪上加霜,這些人真是倒霉透頂了,世上的不幸都強加在了他們身上。

      時不時的,電子錄音機發出響聲:“二層樓,請您按一下您想要去的樓層的電鈕。”

      我哪一層都不想去,也不知道究竟要去哪裡。Fifth floor......(五層樓......)我們轉向右側,進到一間不太大的、煙霧徽值姆块g裡。有人為我挪過一把扶手椅,我們八個盲人圍繞著桌子坐下,有五男三女。訓練教員建議我們相互做自我介紹,一位男子乾脆拒絕說話,拒絕說出他的名字和其他甚麼情況。與其相反,一位八十二歲的名副其實的黑人老媽媽,很有節奏感地講述著,她詳細地、充滿幽默地敘述著自她失明以來的生活,在結束時她說道:“說到底,我已經不在乎了,因為我的孩子們都很健康,他們都能掙足夠的錢來幫助我”。

      當輪到我發言時,我很簡單地說:“我名叫於格,我是法國人,五個月前,我不幸失明,屬事故性質。”

      操練法再教育部主任,為大家做了一場關於提供各種可能性的介紹。接著,由一位盲人律師提示了一系列盲人的權利:比如,乘坐公共汽車、郵件的寄費有折扣,在某些情形下使用的食品卡,和有權攜帶忠實的狗進入所有的公共場所等。我聽著聽著,覺得像是往我手中塞了個討飯的木碗似的。接下來,他們又解釋在盲人稅務方面的權利,以及一些社會救濟組織機構。因為我不是美國人,這些情況基本與我無關。這間沒有窗戶的房間,實在讓我感到不太適應。實質上,令我感到不太適應的更是這群沒有窗戶的人。盲人的權利,盲人的大樓,盲人的陪伴,我多麼願意置身於設有窗戶的世界。

      卡特·戈爾斯坦帶我去賽樂福食堂吃午飯,盲人們沿著走廊向前走著。食堂裡人頭攢動,托盤相撞,室內充滿了嘈雜的喧鬧聲,還是出於相同的原因,盲人們是通過提高自己的音量以顯示其存在和確定與其他盲人朋友的位置。在角隅處,傳來不少怪異的聲音,和極其尖銳刺耳的笑聲。那些坐在邊角的神經病盲人們,他們往往需要好幾年的時間,用以學習掌握高與低,上與下,橫的,竪的等概念。我傾聽著這地獄般的、苦難深重的呻吟。

      午飯後,安排學習時間表的負責人接見了我。他已經結婚,據說自從出生以來,四十八年了,他一直生活在布克林(Brooklyn)猶太人的社團裡。他人非常隨和,以父親般的聲調,掩飾他對我的不瞭解。在辦公室裡,他仔細地觀察著我,仿佛我乃是生活在巴塔哥尼亞(Patagonie)的印地安人。

      “哦,德·蒙達朗拜爾先生,看完您的檔案材料,我知道您善長繪畫,我給您在陶瓷和雕塑工作室註冊了。”

      這對於其他人來說也許很適合。可是,我的反應有些讓他吃驚。

      米勒先生學習過心理學,因此,他獲得了這份工作。我發現,實際上他是有一定的道理。這樣的安排,在所有情況下幾乎都是行之有效的。您若是從事攝影工作的,好吧,那我就給您註冊在陶瓷作坊室。

      “您認識一些有作為的盲人雕塑家嗎”

      “對不起根本沒有著名的盲人雕塑家,盲人們可以捏捏黏土,自娛自樂,僅此而已。對於我來說,繪畫曾經有著非凡的意義,那不僅只是一種自得其樂法。”

      “您錯了。在大都會博物館,最近舉辦了一場特別好、特別好的盲人藝術展覽。”

      “是的,我知道,那很可能設在大樓地下三層。他們若是在馬戲場舉辦藝術展的話,效果一定會更佳,那將會更真實一些。您還是為我註冊學習鋼琴課吧。”

      “啊,好啊!我不清楚您從事過音樂。”

      “我從來沒有彈過鋼琴,但是,我想從頭學起。我認為這比視覺藝術有較多的可能性。在音樂方面,至少我可以聽出來我的錯誤音符,而繪畫和雕塑則都是十分嚴肅的事兒。摸摸捏捏黏瓷土,為了暫時高興,可是到最後,那只能以灰心失望而告終。音樂對我是新的領域,不會引起甚麼回憶。”

      “很有意思!我以前沒有從這個角度上考慮問題。行,我給您註冊學習鋼琴,一星期上一堂課,外加三小時的練習。那麼,其他活動呢”

      “我想要學習布萊葉盲文、打字法,我不會在不看鍵盤情況下打字,還有做飯和家務藝術課。簡單地說,我願意達到能夠獨立生活和具有自立能力。比如說,扣子掉了時,能給自己縫上這只紐扣。”

      “這非常好,非常好。您清楚您自己到底要做甚麼,這很鼓舞人心。” 我幾乎要伸出手,去接受妱钚缘男〖t點了。 “但是,請讓我給您建議一些交流課目吧。您要學會哂脠D書館,那裡的出版物都

      是布萊葉盲文的,其中有某些配帶音響的碟子。啊!有位瓦蘭斯坦小姐,她和您在醫院通過電話以後,就決定把您接納到這裡了,她希望每周能夠見您一次。其次,還有我們的消遣娛樂部。”

      “不,我到外邊去做娛樂活動。但是,我同意學習交流課,還有和瓦蘭斯坦小姐會面的建議。”

      “我們有保齡球......”

      “這比雕塑更糟糕!”

      這一回輪到他笑了,看來我的確是個巴塔哥尼亞的印地安人。儘管我的個性如此執拗,我與他始終保持著很不錯的關係,他這個人心地很好,只是多少欠缺一些幽默感。他能為我所有的想象力和任性大開綠燈,特別是對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缺席,默認了之。那是由於我實在受不了天天如此老一套的陳詞濫調,還有那一個個被淹沒的希望所致。

      過後,一位技術員用倒背如流的語氣,向我介紹她那些複雜的儀器。我用手掌心接觸到一些突出的機件,我順著它們的形狀摸下去,它是與擺在電子眼前的書本文字相關 的識讀鏡。還有一件儀器更是令人欣賞,她把儀器插入到書中之後,儀器馬上發出一個顛簸式的、統一不變的、宇宙空間般的聲音。它讀著:“一群鳥飛舞在充滿陽光的、波浪起伏的麥田上。......請您翻一頁。”

      我大笑不止。

      “我看不出這裡有甚麼滑稽的。” 她冷冰冰地說著。

      不好意思,我立即向她道歉。

      “不是,不是的!我只是想象著,若是以同樣方式來讀一本愛情小說,甚至色情類的小說的話,會是甚麼情景。總而言之,是的,這部儀器能夠為人服務的。”

      可是,我心裡在揣摸,這部閱讀機標價為六千美金。無論怎樣評論它,就這個價格 而言,一個盲人都可以用它雇傭一位有感情、有聲調變化的女閱讀員了,她還會自己翻書頁呢。

      女技術員繼續為我展示著帶配音的計算器,以及其他方面的所有儀器。它們的價格 都遠遠高於我的消費能力之上,唤y地講,別的盲人也都買不起。在參觀完引人入勝的電子有聲儀器以後,女技術員重新包裝好她的儀器材料,攜而走之。

      她把我獨自一人留在房屋裡走了,我反倒比較高興能夠自己待上一會兒。樓上很靜,門後邊的辦公室裡隱約有人在說話。鈴聲響了,電梯停在這一層。當它發出尖銳聲時表示向上升,而低沈聲時說明在向下降落。電梯的門是自動滑行式的,訓練有素的男高音般嗓子宣佈到“五層樓”之後,電梯的門就又關上了。四周恢復了寂靜。稍後,走廊的地板上響起了一陣陣羞怯的、帶有猶豫不決的敲敲打打的手杖聲。這反復擊點聲逐漸變得有規律了,盲人他找到了一堵牆壁,他利用手杖順其前行。

      噠......噠......噠......噠......噠......這手杖敲擊聲,讓我感到毫無人性。我思忖著,在這個盲人的腦殻裡正轉動些甚麼呢他朝哪個方向走呢他鼓足勇氣到底是為了獲得甚麼結果呢我不由自主地從他那敲打摸索聲中領略出一種孤獨、苦楚。這位盲人從半路上折回來了,他肯定是嗅到我吸煙的味道......他找到大廳的門,他離我越來越靠近。

      “喂!您是誰我叫雅克。”

      他的嗓音低沈厚實,坐穩以後和我聊了起來。他五十多歲,是名長途咻斊囁緳C。二十多年以來,他駕駛著大卡車從西海岸開到東海岸,以及穿過威斯·凡爾薩 (Vice versa)等地。他的一隻眼睛一點點地喪失了視力,他甚麼也沒說,繼續駕駛著他的大卡車。他用極其簡單的、十分沈靜的口氣向我解釋著過去的一切。後來,也就是在一年以前,他的另一隻眼睛也開始變壞了:“這樣也不錯,用一隻眼睛開車是很辛苦的,日復一日,長久下去一定會出車禍。再說了,我一直能夠工作到我的孩子們都成家立業了。感謝上帝!”

      “那麼,現在呢”

      “啊,現在嘛,我心安理得地留在家裡,我老婆很高興能有較多的時間和我呆在一起。”

      “您讀書嗎”

      “我只念一本書!我認為這本書包羅萬象,集中為一。這部書中間有愛情,有哲學、詩詞,還有偵探故事,以及傳奇小說。”

      “真的嗎那麼,這本書名叫甚麼呢”

      “《聖經》!”

      他真是個神秘的長途汽車司機。他向我訴說以上的事情,就如同述說他的卡車輪胎氣壓表時的口氣一樣,語調平和。雅克是我在訓練中心遇到的、極少的一位泰然自若的盲人。

      到了下午五點,我已經感到萬般疲倦。在賓館的進口處,慾望把手搭在我的胳膊肘上,我對她不耐煩地說: “過來!”

      在我的身後,我聽到一陣耳語: “我這一輩子,總是聽到有人操著夏爾·布瓦耶(Charles Boyer)的嗓子和我說,過來!”

      我轉過身子,她是電話總機員。

      “為甚麼是夏爾·布瓦耶的嗓子呢”

      “親愛的,因為這是橫向的嗓音。”

      慾望戴著一頂頗為招眼的插花帽子,充分顯示出她那非洲鄉村女人的氣韻。終於,我們走進了卡萊爾賓館的大廳內,優質隔音設備,良好壓氈地毯,豪華型的卡萊爾賓館套房,與例行公事、冷冰無情的燈塔中心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我很高興聽不到走廊裡那些不像正常人的發音音量,同時也聽不到鋁合金手杖的敲打摸索聲。其次,還有那些撲面而來的汗味。只要再堅持一下,再做一次我今天最後的努力,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間了。交談、怪音和標桿似的手杖聲消逝於身後,我從這片寂靜中穿越了過去。套房的外門終於關閉上了,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慾望身穿制服,坐在客廳的地毯上擇菠菜,準備著晚飯,她的思緒完全集中在她的孩子們身上。廚房裡正燉著羊肉,香味飄然而至。我並不餓,我只是覺得太累、太緊張了。我想去洗個熱水澡,讓身上的肌肉放鬆下來。我紋絲不動地泡在水中,用腳指頭控制、調整著熱水開關。我仔細地分析著,這將是非常艱難的!我不喜歡燈塔中心,可是我需要這些人的幫助,如果我能全部利用那裡的訓練,我將可能盡快地獲得自由。我的眼睛時常很疼痛,怎麼搞的,他們還沒有給我摘取固定夾子然而,每個星期T大夫都來上門 為我詳嘁淮巍N业难燮と匀粵]有長好,我需要具有足夠的耐心才行。這次的再教育訓練......還得需要多長時間這些問題在我腦裡反復轉悠著。我曾經詢問過米勒先生:

      “呵,因人而異,我們不能提前下定論。”

      “我理解,可是,對於一個具有中等能力的盲人而言,他需要用多少時間呢”

      “您想想看,這完全取決於每個人的嚮往,或者說,那要看他們的雄心壯志了。 ”

      哇哇拉拉,我明白了,他們不願回答我的問題。在優良訓練教員手冊的第三十六頁上明文寫著:“除非在特別困難的情形之下,不能給予顧客們時間的期限。不要讓他們喪失信心和勇氣。”由於我必須要參與這場粗暴的、咄咄逼人的再教育訓練,在沒有任何參照的標準之下,我時時感到自己反應遲鈍,動作很不靈活。再加上我天生是個急性子,又不愛服輸,為了達到指標,我執拗練習,手指頂部產生的針扎般刺痛感,妨礙我認讀盲文。我累得神經衰弱,我以為這可能是痛風病,或是心臟方面的甚麼毛病,或者只是血液流通不暢的緣故吧。

      “您的手指按得太重了,要盡量緩和下來。您的神經系統已經過度勞累。”訓練教員重復地說著。

      然而,有一股倔強的生命活力,驅使著我一直練到全線崩潰為止。平心靜氣地說,我沒有甚麼理由拒絕這座燈塔,可是,有時候我的逃課記錄,長達一周之久。如果我把有些中斷的時間也計算在內,我比較充分的利用這所再教育訓練中心的訓練,一共長達 十幾個月時間。

      最能使人激奮的,有時也是最令人失意的。真正的挑戰,還是在交通行走方面。我天生不具備直來直去的概念,這一點早在以往的處世和生活中我就有所覺察。但是,至今還從未顯露在外出行走的路上。第一次,讓我真正領略到這個現象,是在某一天的早晨,那是在我朋友可萊爾的農村家園中發生的。

      像往常一樣,早上五點鐘我就醒了,窗戶是敞開的,我盡情地傾聽群鳥的鳴叫。我已經忘記了......也許,以前我從未如此專心地聽過鳥語,或許,以往我從來沒有如此般地向鳥兒們索求希望。清晨的陽光,穿過了眼皮,為我大腦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我感覺到充滿了自信和快樂。

      我出生在貼近大自然的農村,身處鄉下,總讓我懷有安全感。自失明以來,第一次我大膽地獨自走了出去。我手提晶體管收音機,決定要到游泳池那邊去聽時事新聞。我對近日選舉教皇的事情頗感興趣,懷著欣賞的態度,關注著這個既不是民主也不是專制的政治制度。在幾天之內,曾有兩位教皇(讓·二十三和讓·保羅一世)先後死亡,在該制度下,他們得以承受了這樣的變更,並沒有造成惡劣的政治後果。

      房子裡的人還在睡覺,我打開了大門出來。首先,我摸到一棵灌木,我用手指辨認著那些又硬又圓的小葉子,它完全被露水打濕了。我用拇指和食指碾碎一葉,一股黃楊樹的氣味鑽進鼻孔。在手杖協助下,我繞過這片叢木群,外邊的露水和潮濕的大氣,與木樓裡的乾燥空氣形成了較大反差。用於過濾游泳池水的馬達嘟嘟響著,我迎著噪音走到游泳池的邊角處。然後,一直繞到我想靠近的扶手椅旁,我把收音機放在桌子上,接著,隨手拉過扶手椅......怎料想,撲通一聲!我狠狠摔進游泳池裡了。啊!卓別林!

      此時,我渾身上下水淋淋的,我決定回去換身衣服。這裡距房屋大約一百多米,我用手杖找到游泳池凸出的邊沿,並把它牢記在心。我原以為,自這裡一直地走就能回到家裡。於是,我摸索著向前邁進,一百米並不太遠,可是我就是沒有找到木屋。實質上,這和做算術習題的道理一樣,一旦出現一個簡單的十度偏差,自然會產生差錯。真是差之毫釐,謬之千里。

      我重新走上十次,十次都沒有成功。最初,我的情緒根本沒有隨著跌落水中而一落千丈,與此相反,我禁不住地咯咯發笑。可是,好景不長,這一會兒我的良好情緒開始碎為紙屑。太陽比剛才更熱了,儘管我的衣服都已濕透,我仍舊還在出汗。當然,我出汗的原因不光是太陽的熱度。我自言自語地說著:“真的是找不到這座房子了!”多虧游泳池那邊的馬達仍然平穩地響著,它指引著我比較順利地返回到原出發點。我重新沿著相同的垂直線,有規律地向前走著。不可思議!房屋消失不見了。我注意收聽著它的所有信息,甚麼也沒有。我又一遍地從頭開始,這已經不是場遊戲了,我感覺有甚麼東西從胃部往上湧來。我怒氣沖天,發誓再也不折回到游泳池邊確認位置。我大發脾氣,拳打腳踢著草叢、樹木,我完全迷失了方向。為了迫使自己那顆激烈跳動的心臟安靜下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得不仔細地分析一番。

      鳥兒們仍在雀躍鳴叫,經陽光加熱後的樹葉,散髮出一股誘人的氣味,我腦中滋生出來一幅平面圖。我朝著馬達那裡走去,再從頭來一次。我十分驚奇地發現,原來游泳池岸上的邊沿一側是半圓形的,而另一側卻是隨心所欲的任意形狀。

      我想起院子裡的石井正對著房屋,這一次,我以石井為基點直直地向前走。數到一百步,我用鼻孔慢慢地呼吸著,一股說甜不甜、微微發苦的黃楊樹味道滲進鼻孔,太陽把經露水打濕的黃楊樹變成了香料似的灌木叢。香氣來自於右邊,我憑著嗅覺而行,終於,毫無阻礙地到達了房屋的大門口前。

      登上樓梯,進入臥室,我脫下快被太陽曬乾了的衣服,立即躺在床上,四肢神經質地顫抖著。

      過了好一會兒,房子裡的人都醒了。我下樓來到廚房,坐在吃早飯的桌子旁,我向大家說道:“波蘭籍的教皇已經勝選。”這條新聞顯然很重要,可是,當大家對此大發評論的時候,我卻在想著另外的事情。一個隱秘的生活,因為它無法與他人交流、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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