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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帧春光如许
傍晚叶青回到家看林妲,她已经将饭做好。阳台上飘着叶青堆了三天没洗的衣服,地板和茶几也是锃亮,这屋子就像从地里挖出来酒器,重新清洗抛光似的,散发着清香。叶青一下没忍住,抱住林妲说,一辈子住我这得了。
“那李老师怎么办?”林妲笑得很温柔。
叶青开玩笑:“他难道还缺住的地方?”
林妲却当了真:“这么说,你跟李老师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叶青黑眼珠一转:“不晓得伐。”
林妲无语:“什么叫不晓得?”
“就是他中意我,我也不讨厌他,但在不在一起还得另说,现在只是朋友。”说完这话,叶青发现林妲直直的盯着她看,挑眉道:“怎么,我脸上有芝麻?”
林妲摇摇头,直叹气:“叶青,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郑修明?”
叶青倒是脸色未变,笑眯眯地的反问她:“我为什么要忘?”
林妲瞪大眼睛:“你还没忘了他?!你们分手都两年了!”
叶青怔怔地想,还真是两年了,日子过得够快的。她苦笑着说:“我和他在一起有六年,我最最单纯的六年,虽然结局不尽人意,但我也有过不少快乐的日子,我何必强行忘记?”
林妲欲言又止。叶青笑笑道:“我想我现在不是忘不了修明,而是懒得再去开始一段感情。反正现在也不错,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有兴致了聚一聚,没兴致各过各的,岂不是自由洒脱?”
“你这个傻瓜,最终受伤的还是女人。”林妲语气黯然。
叶青知她想起伤心事,不与她争辩,拉起她的手可怜兮兮道:“贤妻,我肚子饿了。”
林妲哭笑不得的摆上菜,给叶青盛了汤。两人吃饱喝足,在沙发上赖了一会儿,叶青从箱底翻出几件旗袍,让林妲帮忙挑选。
林妲啧啧称奇:“你有这些好什物,怎么从不见你穿?”
“这是我外婆传给我妈,我妈又传给我的东西。你知道,我和我妈实在不对盘,这些个老古董她就算塞给了我,我也不想穿,若不是因为被李梓年逼迫,我今天才不会拿出来。”叶青边说,边换上了她看着最顺眼的一件素色真丝香云纱的旗袍。
“腰有点大,是不是?”她在腰间拈了一寸,回头问林妲,却见她看痴了。
“怎么了?”叶青又觉得不自在了,小心地问:“很难看?”
林妲喃喃道:“不知道怎么说……”她和叶青认识的时候,两人都是十三四岁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叶青一头短发,仔裤白T,高挑瘦削,言行举止像个假小子。两人做朋友做了十多年,这是她头一回见着叶青穿这么女人味的旗袍,却是意外的合称。
“不会这么恐怖吧?那我脱了,换一件。”叶青说。
“别!”林妲拉住她,“好看,特别好看。头一回见你这么好看。”
别看叶青平时颇有些无赖,其实脸皮薄的很,被林妲这么一夸,脸微微红了,说:“那我就穿这件出门了?”
“一定能把李老师迷死。”
叶青笑笑:“我为何要迷死他?他花丛阅尽,什么样的没见过。我只图自己出去不要太丢脸就是。”
林妲知道她素来是嘴硬的,撇撇嘴,没反驳。转念一想,叶青说的也有道理,李梓年那样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倒贴,叶青现在这态度,未尝不是种自保。
“也不知道你是幸运还是不幸,每次遇到的人都是抢手货。”她感叹。叶青正在换衣服,头低着脸色看不清,只淡淡一笑。
叶青换了好几套旗袍,又拉着林妲也换上,两人互拍了照片,嬉笑间一夜很快过去。至于振祖来书店找过林妲的事,叶青见她心情不错,没有跟她提起。
李梓年从北京回来,在机场给叶青打电话,指示说:“下午两点我是去你家还是书店接你?”
叶青还没反应过来:“接我?”
“答应我要陪我去个地方,忘了?”
叶青这才反应过来,方问:“你回来了?”
“嗯,刚下飞机。我先回趟家洗漱。你家还是书店?”
“家里吧。”
“嗯,那在家乖乖等我。”
叶青好像第一次和他在电话里说这么多话,挂了电话还有些不适应。
下午两点,李梓年来敲门。开门的是林妲,她笑眯眯地打招呼:“李老师,好久不见。叶青正在换衣服,您进来等她一会儿吧。”
李梓年见到林妲并不意外,当初他认识叶青还是因为她。他颔首进门,在沙发上坐下。他今天穿的是一套棉麻白衬衣,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在陌生小姐的闺房他也不显拘谨,坐在沙发上的姿态很是闲适。
林妲一边瞟李梓年,一边感叹,冲卧室里喊:“叶青,李老师来啦。你快点!”
李梓年其实收了张师傅的那套旗袍放在车里,打算若是房里这位小姐继续无厘头,他就拉她去换了那件衣服。可是他没想到走出来的佳人着实让人意外。这袭素色旗袍仿佛为叶青量身定做,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如初雪般清澈,走动时微颸\\\相随,站住了亭亭玉立。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迎向她。
“走吧。”叶青在他的注视下,不自在地把耳边的碎发拢到微红的耳后,说道。
林妲在两人身后嘱咐道:“家有我守着,不用太早回来。”
叶青回头瞪她一眼。林妲捂嘴直笑,叶青这么娇俏的神情百年一见,今天值了。
李梓年为叶青打开车门,两人驱车驶出小区。
“我们要去哪?”她问。
“到了你便知道。”他左顾右而言它,“旗袍与你很衬。”
“这是我外婆的。”叶青不好意思道。
李梓年一扭头就看见叶青微微低头露出的一截粉白纤细的项颈,他目光微暗,默默地挪开眼神,道:“有些东西是旧的好。”
“你似乎颇为推崇穿旗袍、裹小脚?”叶青睥睨他。
他看她一副准备好舌战、张牙舞爪地神色不由失笑道:“我推崇美的事物。缠足是病态的审美,而旗袍体现的是东方女性的窈窕和神韵,不可等同而与。”
叶青见他目光随言语若有所及,有些不自在的挪动了下身子。
他叹气:“我记得我刚和你认识时你不是这么容易脸红的。”
……她不是每次都能厚脸皮的好不好。她腹诽。
车行至一老宅停下,门口一左一右立了两个小伙子,见着李梓年和正装打扮的叶青,微微鞠躬迎了两人进去。里头还是传统的三进三出的院子,正中的主厅很大气,把传统鸳鸯厅中八宝屏风车去,正中摆的不是常见的八仙桌,而是红色主席台和二十多把红木椅。叶青和李梓年进去的时候,厅里已差不多坐满了。周围有人站起来跟梓年打招呼,也有人往他身边的叶青身上瞟的,李梓年把她的手臂放在他臂弯里,带着她在边角坐下。
叶青附李梓年耳边问:“现在能告诉我这是做什么了吧?”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走上了主席台。此人四十出头,一身薄墨色布衣,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他朝座下的人打了个拱手,朗声道:“多谢各位赏光,今天来的都是熟脸,咱闲言少叙,手底见真章,先看家伙。”
说着一个精神的小伙子搬上来一个造型奇特的摆件,放在这人面前。
“大家都知道98年挖出来的唐代“黑石号”,东西不是里头的,真真假假您一看就明白。“他微微一笑,指着它说道:“这巨型摩羯鱼越窑秘色瓷塑件是船上的珍品,鱼鳞及鳍纹凹凸嶙峋,鱼头结构从眼到腮都交代清楚,绝不含糊。摩羯鱼比喻菩萨,寓意以爱念缚住众生,不到圆寂成佛终不放舍。今天咱用这个抛砖引玉,起价二十万,每次加价一万。”
叶青瞥一眼李梓年,嘟囔道:“闹了半天是拍卖,你带我来作甚?”
李梓年安抚似的拍拍她的小手:“自然有你会感兴趣的东西。”
“我家最古董的东西就是那些不值钱的纸张,我可不懂这些。”
李梓年眼里一丝了然,在她耳边道:“到时你便知道。”他气息吹到她耳里,她不禁又是脸热,只好转过头去继续看。才一会儿的功夫,这件奇形怪状的摩羯鱼摆件已经被个美髯公抱走了。有他的熟人还在笑话他:“老庄,这玩意可不要摆卧室,不然小心做噩梦!”
李梓年见叶青笑,附耳道:“这老庄是佛门子弟,只要和菩萨有关的,他基本都会入手。”
叶青诧异道:“你们认识?”
他笑:“这里坐的每个人都是熟人。”
叶青越发不明白李梓年带她来这做什么了,偏偏他还总卖关子。
台上拍卖的第二件是个青花瓷碗。这东西她看着倒是眼熟,电视节目里放得多,人人都当宝贝。只听那大背头慢悠悠道:“这个元青花缠枝莲鱼纹碗是我家老三不久前从欧洲收回来的,品相完好,底价一百万,每次加价不低于五万。有意的可以上来验器。”
话音刚落,有两人上前,围着这个碗端详起来。叶青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寻宝》的情节呢,这两人已经掐起架来——
“一百五十万,老吴,我家旺财正缺个食盆儿,莫跟我抢。”
“两百万,老张,你兜里有多少我可清楚,你可别棺材本儿都赔进去。”
两人互相埋汰着,价格一转眼飘到了三百万。
最后还是其中那个叫老吴的银发老头吹胡子瞪眼地用三百五十一万把这小碗收归囊中,施施然回到位置上。刚坐下,瞪一眼周围,会场立在一旁的唐装小姑娘赶紧为他添茶。
叶青看着咋舌,又觉得好笑。
“其实这碗只值一百五十万。”李梓年悄悄说道。
“啊?那他岂不是亏了。”叶青看一眼他,问:“你今天是不是有备而来的?”
“稍安勿躁。”他眼色一变,朝她使眼色,“来了。”
叶青回头一看,主席台上放的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头箱子,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她正襟危坐,听那大背头说道:“今天拍的第三样,是咱社里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既然有人拿出来了,必然就有人想要。但大家识不识货,我可不敢向那位打包票。”
台下已是小声哄然。叶青和众人一起好奇地看向箱子里的东西。但她却没想到,箱子里拿出来的是一本古籍!
“顾炎武先生,咱家乡人,大家都熟悉。这是他的手稿《五台山记》,收于他的《亭林文集》。此为善本,且有钤印亭林,顾炎武、裕儒审定,温陵陈伯达印,品相好,非常难得,起拍价20万。每次加价不少于一万,有意者请上来勘验。”
20万起价?叶青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李梓年对叶青说:“想不想上去看看?”
叶青头一回亲身经历书籍拍卖,确实觉得新鲜,点点头,随着李梓年一道慢悠悠踱上主席台。
大背头看到李梓年,笑容更甚,让出位子来。
叶青正好奇地端详这本摊开的手稿,身后又冒出来两个人,一个六十岁左右走路带风的胖子,一个长了两道粗眉的书生。
好东西啊好东西。只听那大胖子自言自语。
叶青看了半天,因为不能上手,看不出什么名堂,朝李梓年示意了下,回到了座位上。
“怎么,不是你感兴趣的东西?”他问。
“也不是,肯定是好东西。但我别说二十万了,就是两万,也不是那么容易拿出来的啊。”
李梓年抿嘴一笑,张嘴喊道:“二十五万。”
叶青还没回过神来,那个胖老头已经喊了:“三十万。”
“四十万。”出声的是那个还在书前端详的书生。
“五十万。”这是李梓年。
“一百万。”胖老头话音刚落,现场一阵哗然。有人问:“老陈,你是不是头风病又犯了?!”
李梓年还是一副老僧入定的神情,叫:“两百万。”
如果地上有个洞,叶青已经钻进去了,因为周围投射过来的眼光已经不止盯着李梓年,还盯着她,仿佛她才是让李梓年喊这价的原因似的。
“三百万。”胖老头回头冲李梓年说:“梓年,你就别跟我抢了。你卖那几百万书还不够这一本呢吧。”
李梓年答:“您是头一回认识我?五百万。”
叶青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一是不明白李梓年为什么要为这本书较真儿,二是不明白李梓年这人到底有多少家底。
“六百万。”
“七百万。”
……一眨眼的功夫,这本手稿已经被李梓年和胖老头叫到了一千万的高价。现场的三十多号人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大厅里鸦雀无声。
“嘿嘿,没想到还真有识货的。”大背头笑眯眯地冲台下说,“最后是李老师出价一千万,还有人要吗?一千万第一次,一千万第二次,一千万……”
“三千万!”一石惊起千层浪,叫出这三千万的竟然是一开始只叫了四十万的粗眉毛书生。
大背头愣了下,问他:“您是说三千万?”
“三千万。”那人笃定地答。
“三千一百万。”叶青回头看李梓年,在他眼中看到了平日不常见的狡诈的光芒。狡诈?她没看错吧?
“三千两百万。”那人回头看着李梓年,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睛亮的要吃人似的。
李梓年笑了笑:“三千两百一十万。”
那人蹙眉,道:“三千两百一十六万。”
李梓年抿抿嘴,不说话了。
大背头最先在众人中回过神来,喊道:“三千两百一十六万还有没有加了?三千两百一十六万一次,三千两百一十六万两次,三千两百一十六万三次,成交!”
台下一片哗然。
叶青有些发蒙。这本顾炎武的手稿拍到了三千两百一十六万?!太匪夷所思了。
李梓年却在众人意义不明地眼光中翘起了二郎腿,拍了拍叶青的小手,唱戏似的说:“春香,不到园林,怎知春se如许~”——这是牡丹亭的选段,叶青一头雾水,只见他又回过头来,附耳问道:“有不有趣?”
叶青一双清澄的杏眼露出困惑的神色。
李梓年笑笑:“你不是总觉得生活无趣么?今天这书卖的可有趣。”
叶青哭笑不得:“有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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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武的这份手稿有在嘉德拍过天价,大家感兴趣可以去搜一搜.
又长见识了。原来春色也是屏蔽词……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