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见人心

　　由于疲倦，严默清上床没多久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被闹钟叫醒，他在起身时看到隔壁床上隆起的一团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那位迟来的与会者。
　　因为他奇怪的睡姿多看了他几眼，严默清真担心他一不小心把自己捂死在被子里。
　　从浴室洗漱出来那人还在睡，看了眼时间，距离集合还有一段时间，便先下楼去吃饭。
　　时间还早，楼下餐厅只有寥寥几人，点了份早点坐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他咬了口包子，还没等嚼上几口，对面一个黑影落下，一个人坐了下来。
　　严默清觉得奇怪，毕竟空的位置有那么多。抬起头看了眼，恰好对上那人好奇打量的眼神，心里有些不舒服的皱了下眉，严默清不知道这人是谁，那人又迟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只好客气的问了一句：“先生有事？”
　　那人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勾起一边唇角笑了笑，然后继续那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视线，慢条斯理的拿起一片面包开始往上刷番茄酱。
　　严默清被盯的后背发毛，觉得这人简直有病。端着餐盘起身换到另一个桌子上，虽然没了那奇怪的视线打扰，但他也被这人影响的没了吃饭的心情，匆匆几口解决掉，他便回了房间。
　　同房间的人已经不在了，被子乱七八糟堆在床上，上面随意扔了几件衣服，在心里留下对这同住人的第一印象，严默清收拾了下一会儿可能用到的东西，锁好门窗，去往楼下大厅。
　　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大厅已经集合了一小片人，正嗡嗡嗡嗡聊的火热。严默清走过去，刚要加入交谈，就被一个突然冒出的人拦住了去路。
　　脸上扬起笑就要打招呼，却在看清那人的脸时瞬间冷了下来。虽说严默清不想在这种地方做出不当的行为，但他也实在逼迫不了自己对他露出好脸色。
　　“有事吗？”严默清往他身后扫了一眼，看到了一位以前交流会认识的同行，正笑着冲他招手。
　　也回了个笑，他收回视线，对上面前男人好奇打量的视线，加重语气：“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认识一下，”男人终于开了口，同时伸出一只手，“我是曹哲羽，久仰大名。”
　　“你好，严默清，”冲他点了下头算是介绍了，严默清看了眼他依旧伸着的手挑了下眉，“还有事情吗？”
　　“你真好玩，怪不得……”剩下的话没再说出口，曹哲羽摇摇头，收回手，后退一步把路让了出来，“没有了。”
　　严默清点点头，越过他直接走了过去。走到方才和他打招呼的同行那里，两人刚寒暄几句，就听到这个同行略带羡慕的问了他一句：“你竟然认识曹哲羽？”
　　“你说谁？”严默清顺着同行的视线看过去，意识到他说的是刚才那个怪人，有些诧异，“怎么？他也是来参加交流会的？”
　　“你不知道他？”同行比他更惊讶，一副了不得的口吻，“他可是主办方星宇广告公司老总的公子啊，去年获得Good Design Awards的那个年轻人。”
　　严默清“哦”了一声，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正看向这边对上他的视线还冲他笑了笑的曹哲羽，突然记起他曾听别人说过星宇的首席设计师是老总儿子，虽然年轻，但很有才华。
　　难道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知道了曹哲羽是同行，而且还是一个优秀的同行，严默清心里算是对他没之前那么排斥了。
　　同行仍絮絮叨叨在耳边说个不停，说着这个公子哥的丰功伟绩，虽知道别人口中的夸奖多言过其实，但总是有一些真实成分的，所以严默清听的很认真。
　　他从事设计已有六年，但从没和设计大奖挂过钩。这并不代表他对大奖不感兴趣，而是每年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让他与奖赏失之交臂。很有和曹哲羽交流交流的念头，尤其是在听到曹哲羽手下团队工作效率很高的时候，又朝曹哲羽那个方向看了看，严默清心里对他改观不少。

　　后面扯远聊了几句，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在后来人群中看到不少国内设计界德高望重的元老级人物，严默清咂咂舌，隐约感觉这次交流会将是他有史以来参加过的逼格最高的一次。
　　不少人都上前和元老们打招呼，也跟着一齐上前问候了几句，其中一位留着白胡须的年旬七十的老人盯着笑得温和的严默清看了片刻，突然眯了眯眼，叫出声：“小严？”
　　严默清吃了一惊，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一位竟是自己大学时的设计史老师。对他竟然隔了这么多年还能记住自己深表荣幸，严默清走过去，轻轻托住了他的胳膊，尊敬的唤了一句：“孙导。”
　　“哎！”孙导应了一句，满意的瞧着他，“果然我当初眼光没错，当初就觉得你在设计这方面颇有慧根，一定能有作为！”
　　“孙导说哪里话，”严默清客气笑笑，心里有些酸涩，“只是在一个小公司做设计师，哪里说得上是有作为。”
　　“你这是说我眼神不好！”孙导板起脸，唬的严默清一愣，紧接着又说，“我说你能有作为就是能有，这几年你手里出的东西我也都有看，还是很不错的，我有几个做设计的朋友还问我你想不想继续深造。”
　　严默清怔了一下，惊讶还没停留多长时间，狂喜就从心底涌上来，像海浪一般冲刷走其他情绪，只余下一阵颤栗，让他启口说话声音都发着抖。
　　“您……您说真的？”
　　“我还会说假话？”孙导哼了一声，白胡子颤了颤，不满的看向严默清，“我记得你上学那会儿挺自信的，才短短这么几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是不是你公司不重视你啊？”
　　也不等严默清回答，他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自言自语道：“也不对，既然能让你来参加这次交流会，说明你公司对你还是挺重视的，但你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锐气被社会磨光了？”
　　孙导不解的看向他。
　　“不是。”严默清比常人要高许多的自尊让他回答不了孙导这尖锐直白的问题，同时也不允许自己自贱自轻，他只好编了个借口，“只是很多年没被您这样的大师直白的夸过了。”
　　“那是你现在呆的圈子的问题，自闫虽然是个很有发展潜力的城市，但毕竟是个内陆二线城市，”孙导拍拍严默清的手，语重心长的说，“虽说现在有因特网，但上面很多信息都是二手的，甚至是三手的。你作为一个设计师，长时间得不到国内外设计界的一手消息，你觉得你还能有什么大的突破？以后多参加几次这样的交流会，看看你的同行现在都在做什么，你就会知道了。”
　　严默清知道孙导是真心为他着想，用力点了点头：“谢谢孙导，我会考虑的。”
　　“你啊，”孙导看了自己当初最看好的小子一眼，叹了口气，“虽然说你没其他人获得的奖多，但你实力在那儿，别自己先急着给自己下定义。你还年轻，三十不到，很多东西都还没定型，你要是真想在这方便好好发展，就别老窝在自闫那个地方，多出来跑跑。”
　　孙导的话一下切中红心，严默清虽然表面没表露出什么，但的确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又聊了一会儿，负责人抵达了酒店大厅。负责接送的大巴就在门口，扶着孙导走向第一辆车，严默清刚要送他上去，就被孙导推到一旁，和曹哲羽站到了一起。
　　“我自己能上去。小曹有车，你跟着他走，正好你们年纪也差不多，好好聊聊，互相指导一下。”
　　孙导是好意，严默清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他的面子。况且他也很有和这个设计小天才聊聊的想法，边顺水推舟，点了头。
　　“嗯！不错！”很满意自己的安排，孙导笑着摸了把胡子，慢悠悠上了车。

　　“还要看？”
　　第一辆车上的差不多了，曹哲羽看了看严默清，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
　　“走吧，”收回视线，严默清看着曹哲羽，笑着冲他点点头，“谢了。”
　　会展中心距离他们入住的酒店并不远，如果不堵车的话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跟在两辆大巴车后前往，严默清看着周围陌生的繁华街景，突然想起刚才孙导说的话，便问了一句：“哎，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UTS，”曹哲羽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看向前面的路，“终于肯主动和我说话了？”
　　曹哲羽是个设计新秀不可否认，但严默清总觉得他这个人怪里怪气的。猜测也许他这人就是这个样子，严默清也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不对，便笑着客气道歉：“我为我之前的态度道歉，希望曹设计师别见怪。”
　　曹哲羽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据某人的口头表述，严默清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以为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会打圆场说过去，却没想到他做低伏小也能这么坦然。奇怪的瞥了身旁男人一眼，他原先准备的话堵在嘴里，心情不豫，脸色也就更难看了些。
　　严默清没注意到曹哲羽这丁点情绪变化，但看见他没说话的打算，也就住了口。
　　一时无话，车里安静下来，严默清看了会儿窗外的车辆，觉得更是无聊，便掏出了手机。
　　盯着手机里的软件看了半天也没想好去哪儿打发时间，转弯时忽然注意到身边人拇指和食指接连处浅黄色的硬茧，很清楚那是长期拿手绘笔的结果，严默清想起刚才听到的种种，猛然发觉自己对这么一个新秀了解这么少实属不正常，便打开浏览器搜了下身边青年的资料。
　　也就是这时候，他才真切体会到孙导说的信息问题。网上关于曹哲羽的资料介绍很全面，详细看了看他带领团队的作品，严默清往下翻看，随意扫了一眼他获得奖项和参加的活动，愕然发现曹哲羽参加的各类活动很多是他听都没听说过的。
　　活动栏下面还附了一组图，点进去一张一张翻看过去，严默清越看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每张图片的背景和参与人员都不尽相同，但那其中很多面孔严默清都是熟悉的。那些都是他自学生年代就很想见到并希望能有交谈机会的人，是他心心念念希望见到的人，他并不是羡慕嫉妒什么，而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在越走越远的过程中，似乎忘记了一种叫做“初心”的东西。
　　这让他觉得难受。
　　“Mr. Ram bow目前在国内，我有他的联系方式，”曹哲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严默清的思绪，“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给你引荐。”
　　严默清想也不想的摇头，退出了图片，抬头看向曹哲羽：“谢谢，但不用了。”
　　他虽然很渴望能与大师有一次面对面交流的机会，但他同时也很清楚的知道现在时机并不成熟。他刚经历过一次思想的动荡，很多事情他都需要时间深入想想，等他理清思路后，再考虑这个也不迟。

　　交流会开始时间刻意安排的错过早高峰，一路畅通的抵达银海国际会展中心，严默清下车，看着面前气势恢宏的现代化建筑，深呼吸一口换去肺里空气，有种自己重生了一次的错觉。
　　车里短短时间并不够他想很多，但一个简单的雏形却也已经形成。大步迈上会展中心的台阶，他看着前方乌泱泱的人群和建筑后刚刚升起朝气十足的太阳，在心里给自己加了把劲，脸上露出一个自信畅快的笑容。
　　看着严默清干劲十足的背影，曹哲羽关上车门，眼神暗了暗，一瞬间脑海里闪过的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捏紧车钥匙甩去脑海的念头，他看着严默清转头冲他招了下手，突然发觉他长得的确不错，是很招Gay喜欢的那一种类型。
　　尤其是现在这样，穿着修身西装的他成熟斯文气质毕显，解了几粒纽扣的衬衫又带着点潇洒的勾人意味，很容易招的人下腹蠢蠢欲动。
　　亲眼见了本尊，算是理解了某人对他的痴迷。曹哲羽摸摸下巴，回想起被他强行扣押的人，细细对比一番，还是觉得那双丹凤风流眼对他更有吸引力。
　　思绪一打开，再要收回就不容易了。上台阶的时候脑内忍不住勾勒那人俊秀的容颜，曹哲羽摊开手看着手心结痂没多久的伤口，突然有点想那双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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