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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妃朱鹤
过去蘘荷提起朱鹤总要骂上句狐妖猸子,我一直都很好奇这位惹她如此气愤的朱姑娘身在何方,但总不敢问,今日总算见到了。
路上还一直嘟囔的蘘荷,此时却是红了眼睛毕恭毕敬地喊了声“朱姐姐。”在她之前,我见过很多美丽的女子,帝王后宫莫不是佳丽无数,我的长姊傅濯莲从小便有东陆第一美人之称,但我第一次见到眉妃,还是被惊艳到了。
芳泽无加,铅华不御,唯独朱唇一点梅花殷,秋水流转,顾盼传情,眉尖眉尾尽是风华无限,怪不得她身上明明有无数的好,还是被封了眉妃的名号。帝无咎夺人之美的错放在她的身上简直就是一点错都不算,若是换了我是男人,也一样要抢过来。
她拉着蘘荷问了许多玄晏的事情,蘘荷脸上虽有怨责,但还是一五一十详尽地说了,她问起我,我便又把当日玄晏教给我的话重复了一遍,她听后竟流下泪来,倒让我心里愧疚至极,完全忘记了当初与蘘荷的约定。
“陪她说话是一回事,原不原谅她又是一回事,阿音,你可别一见到她装可怜,就忘了她对我们公子的伤害。”
后来酒菜上了,歌舞也上了,她不再说话,邀我们喝酒,皇宫秘藏的佳酿,我当然不能放过,歌舞不觉有趣,我偷眼去看眉妃,她喝的意兴阑珊心不在焉,听闻帝无咎几乎夜夜宿在她的宫中,想来她得宠惯了,今夜家宴送别北宸太子,她却没有受邀入席,自然是心情失落。
帝无咎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不知道,但一个皇帝进妃子的住处,竟然没有太监唱和一声颇不符合常理。我不敢公然地偷看圣颜,但眉妃嫣然绽放的笑颜我却没有错过,我几乎瞬间洞然,这晚的家宴就同陆阮乔的那场假寐,旁人都只是工具来帮她们试验自己男人的心意。
跪倒在地的时候,我终于也同蘘荷一样,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句“狐妖猸子”。
帝无咎有些清冷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原来是玄晏公子的两位爱徒,也请一起入宴吧。”我与蘘荷错愕半晌,听得眉妃一阵笑语,“皇上邀请,两位妹妹还不赶紧谢恩。”这才叩首如捣蒜。
去大殿的路上,初秋的凉风越过了宫墙,吹来些木樨的香气。
眉妃水蓝色的绸裙外罩一件深秋色的薄貂风衣,长发及腰,就那么松松散散地披着,被风吹起在水溶溶的月色里。她深挽着无咎帝,轻歪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实在是惹人艳慕的一双璧人。
说也奇怪,我过去看离过,总觉得他俊颜有余英气不足,坐实了他游手好闲富贵公子哥的身份;现在从背后看去,却觉得他魁梧奇伟,威严逼人,越发趁得他身侧的女子小鸟依人,柔弱无骨。
是了,那挽了这天下最美丽女子的皇帝,便是离过。怎么这么糊涂呢,离过,不就是无咎的意思吗。
正看得出神,蘘荷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掌心冰凉黏腻,我诧异地看她,却见她仍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完全还停留在半个时辰前帝无咎踏入清凉殿眉妃一声惊呼的时刻。只一眼的圣颜,她也认出了那个被她嫌弃的玉州君家二公子吗?
但他似乎根本不曾见过我们,清冷尊贵的抛出隆隆圣眷,曾经一起笑闹的少年一去不返。
那场宫宴的主角原本应该是凤冠华服的濯莲皇后,但因为眉妃的这样一闹,俨然成了宣示皇帝真爱的秀场,当我与蘘荷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跟随者帝无咎与眉妃走进大殿,迎接众人朝拜唏嘘嫉恨的种种明河暗流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便是假设自己完全透明着。
无奈走到中途,帝无咎突然停住脚步,对着虚空里比划了那么一下,“为玄晏公子的两位爱徒置座”。千百双充满探究的眼睛霎时转到我与蘘荷的身上,在我们惊惶谢恩的同时,七八个太监眨眼就将桌案架好,置上了果盘酒水。
无咎帝落座后,侍女舞女鱼龙而入,菰墨宫宴的规矩是先赏舞喝酒,再进行一些正式的祝颂朝贺类的仪式,最后开筵。我们坐的位子虽然不算太偏,但帝后之座高高在上,我仅能模糊地看到一袭绛红色宫装的濯莲沉默地坐于后座,而帝无咎也果不负传闻,右侧半席除了上首的眉妃,另有数位衣饰华美的莺莺燕燕。
“阿音,无咎帝果然就是君公子吗?”蘘荷满满地灌进了一杯上好的葡萄酒才算勉强压惊,她何时这样好酒量?
我举杯同她虚碰,半真半假地笑她,“后悔过去待他刻薄了?”但她已伏在桌上长醉不醒。
酒过三巡,大殿里渐渐安静下来,帝无咎举杯起身,席中众人自然也立即肃立起身,唯独蘘荷方才被我小心地移到案桌之下,想必也无人察觉。
他说了些愿同北宸永世交好的辞令,向着北宸太子遥相敬酒,体度威严丝毫不失帝王气派,坊间传闻都不信他是个能震的住的皇帝,但其实他很合格。只是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一直都面无表情,或许这才是帝王真正的表情,又或许只是距离太远,我无法看清而已。
大殿左首的贵座是为菰墨朝的几位王爷而设。昭王卫子堇虽是诸位王爷中年龄最小的,席位却被设在了最前。之下是楚王、随王、永王三位王爷,封号对应分属的封地,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偏僻之地。
任是哪一国的储位、王位之争都不会风平浪静,当年的菰墨皇位之争,据传惨烈万分,那时卫子堇尚远在邶宸,虽失去了继承大统的机会,却也免受了兄弟相杀的明枪暗箭,帝无咎登位后便将与自己斗争多年的几位兄弟分封到偏远之地,甚至不动声色地诛杀了宣、锦两位皇子,唯独将刚刚返国的卫子堇留在了自己身边。
然而,卫子堇却也是有野心的人,这几年东征西伐,战功猎猎,帝无咎或有心或无心如此安排座位,想来也是是故意挑起其他王爷的不满,为自己的假想敌树立更多的敌人,多多益善。看来,他绝非是一个只知花天酒地的昏君。
昭王爷的席上只孤零零坐了他一人,昭王妃并没有跟随他同来,他着了一件石青色的外袍,头发半束半散,跟平日里的样子有些不太一样,因为隔得远,我完全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不停地仰起头,艳红的葡萄酒一杯一杯地灌下喉咙。
宝座上凤冠华服的濯莲皇后正持着白玉杯回敬诸位女宾,单遥遥地看着,就觉得她的姿态雍容至极,笑容倾国倾城。
但任凭我伸长脑袋将宴上之人打量个遍,却没有看到玄晏的身影。
便只好低下头,呆呆地喝着杯里无滋无味的异域美酒,目睹着高台之上的一切,直到宴席散了,众人退场,总也不能醉。帝后离去,拖着一连串的人,按照位阶排着顺序地离开,身份卑微如我们,便只有跪在案桌后目送诸人的资格。
这一晚本该就这样结束,我会再去忘乡魂要上一大坛的梨花白,反正酒酸银贱,总还是喝的起。但在过去三个时辰醉得不省人事连胡话都不说一句酒酣都不打一个的蘘荷却恰在此时醒了,她醉眼朦胧地看着长跪在地低睫顺目的我露出奇怪的表情,一个挥袖掀翻了方才还掩在她身上的桌案,杯盘残酒四散而去,堪堪砸在了紧随帝后两人而行的一人身上。
若然那紧跟在帝后身后的人是随侍的丫鬟太监,要不然是些跋扈的王亲贵族,我不过跪过去额头叩得流血,看在玄晏的面子上这茬就算是结了,无奈我只是在方才一刹上看了一眼,就知道这茬绝不能善了了。
我紧紧闭上了眼睛,无力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而蘘荷酒劲逆转,却是直挺挺地又躺了回去。
周围亦然是一片无力的沉默。
“冲撞北宸四皇子,还不过来赔罪。”帝无咎略显无奈的声音传来,我心里感激他的包庇,但他显然对我这位四哥的脾性毫不了解。然君命难违,我也只好依从地站起身,惶恐地跪到他的身前,看着无数的宫女涌到他的脚下,清理残羹碎渣。但冷酒渗入他的锦袍,暗红一片,好好的一件华服已经废了。
“抬起头来。”他冷腻刺人的声音冷冷响起,让人脊骨生凉。
我只好紧皱了眉头做出一幅已吓到魂飞魄散的惶恐表情看他,看他女人一般似锦如缎的长发,光洁秀丽的额头,唯独不敢直视他那双自我幼时起就害怕的桃花眼。
“我看她多半已经吓破胆了,毕竟是玄晏公子的人,四弟就此消气吧。”濯莲出言相劝,似是好心,但话里隐隐的机锋,却还是让他身侧的帝无咎脸色顿变。
看来,眉妃是玄晏园中出来的旧人,早不是什么秘密。
“退下吧。”他突然换了一副宅心仁厚的口吻,四周恶劣的气氛也随之宽松了下来。“大哥,我就不同你回去了,菰墨风光,为弟实在还没看够,就让我多留几日,也多陪莲妹几日吧。”
同濯莲走在一起的北宸太子傅仁璟闻言皱了皱眉,但终究还是点头允了。
他于是潇洒地踢开脚边那些还未及清理的污物,也不待帝无咎和太子还有什么训话,举步就走,藐视皇威,目无尊长的习惯倒真是丝毫未变。众人随着他逐步散去,大殿里只剩下杯盘狼藉,宫女们撤席洒扫,井然有序地开始忙碌。
唯独我,既不知该如何安置酒醉的蘘荷,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又像是丝毫不认识自己,但终究更头疼他继续留在这里的决定,只希望,不会是同我有关。
“公子…异株经里的美人草昨个成活了三棵…真是美人草,好看着呢……” 蘘荷醉里梦呓,嘴角露出笑意,涎水直流到地上。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酡红色的笑颜,不忍她继续睡在冰凉的地上,起身想去找人来帮忙,却见一个小太监正急急惶惶地向我们跑来。
等到我们身前时,小太监的脸已憋得通红,汗珠满额,气息不顺。
“两位姑娘请留步。”我颇有些诧异地看看他,再看看我脚边的蘘荷,并不觉得我们两人还有留步的需要。
“眉妃娘娘念风急天黑,姑娘们又都多饮了些酒,今夜就请暂住在清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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