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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那一天,尉迟带兵追击而来时,雁回谷已被鲜血染红。与三月前不同的是,这次尽染的是风擎兵士的血。以风擎三千余众,祭奠白旗第十八军三千将士,彼此算是打个平手,不分胜负。
但究竟什么是赢,什么是输呢。
赤焰虽然在雁回胜了,但是在战场的另外一方,黑旗主力却失利了,风擎的前线生生压到漠北帘岭一线。这一次风擎襄安守军突入漠北直抵帘岭,战前虽策划以黑旗主力迎战,赤焰从侧方切入,但风擎似是对我军部署策略十分熟悉,行兵布阵总是领先一步,结果反被其利用而趁势切断了我赤焰与黑旗主力的联系,将黑旗逼出漠北。
如此说来,其实还是霂梁败了。
整理完战场,尉迟的神情一贯的肃穆,我却发觉他那面具一般的表情下面深藏着懊恼与沉重。恐怕没有人会不发觉的,因为恐怕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同样的懊恼与沉重。此外,虽然赤焰来的及时,但是弓箭队还是伤亡很大,百余人的小队,最后只剩下三十来人。我虽然也受了伤,但是因为南楚的庇护,伤势并不重。
休整当夜,营帐里充斥着依旧难以适应的男性气息,此起彼伏的鼾声。经历了今日雁回一战,活下来的人都难免或伤或痛,疲惫不堪。
我本不例外,却在半夜惊醒过来,方方平复了心绪,却抹到一脸的湿腻,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哭了。梦中的景象被重新忆起,只看到漫天的硝烟,耳边是嘶喊呻吟,愤怒的,痛苦的,绝望的,我仿佛在不停的找寻什么,却永远无法触及,心碎般的哭泣,定格在惊醒前最后声嘶力竭般呼喊的“父亲”两字上。那般悲伤的梦境,于是再难入睡。
旁边一道灼热,转头时对上一双眼,在黑暗中犹如星星般璀璨。
旁边躺的是南楚。
那自然是南楚的眼,只有他的眼才会这般明亮。
我一惊,也不知他醒来多久,又听到看到多少:“你……”
“嘘——”他轻轻止住我,从横里伸出一只手,拉起我的手臂偷偷起身溜出了营帐,小心翼翼的躲过巡逻的兵士,对于熟悉赤焰的他来说,这显得轻而易举。
我又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夜间无故是不能随便行走的。这样的违反军纪,按赤焰的规矩该是受怎么的处罚呢?心里迅速的回忆当初看到的赤焰律法。蓦然又想,南楚在赤焰比我久得多,律法比我只会更熟悉。那么,现今这算不算“明知故犯”呢,惩罚是不是该更严格呢?
当我把这样的想法告诉南楚,他立马耸肩轻笑:“如果被人发现,自是要受罚的。”
换言之,如果没有人知道,就不会受罚吗?
我摸摸鼻子,嗯,我自然不会去主动自首认错。又看了看旁边的南楚,恐怕他更加不会。
山野间的风清凉微寒,遮星蔽月的夜幕。我一转目,便发现现今所在的正是雁回谷。如此宁静的夜,实在难以想象到在白天还笼罩在一片厮杀血泊中。
心上真真复杂。
南楚说:“我们往上去。”
于是依坡而上。
每上一步,心中便沉一分,一不小心脚下踉跄,然后即被拉住。
“小心。”南楚道,看了看拉着的我的手,蓦然一笑,来的莫名。
继续往上,最后站在半山谷上。
“你不问我方才在笑些什么吗?”身后问。
从善如流:“你方才在笑什么?”
他慢慢踱到我身侧,眼睛亮的出奇,笑意真真:“你初到赤焰时我总觉得你太过柔弱的样子,不免落了女儿姿态。”
心惊。
又听他笑出:“但是方才一拉触到你掌心,却分明是一只坚韧修长的手,何况上面的茧子如不是长年拉弓练箭怕是长不出来的。女子怕是做不到这样的。你父兄俱在军中,从小便是被他们严格要求的吧?”
“……是啊。”含糊着,目光分明眺望着连绵不绝的美丽帘岭,眼中的殷红再现,却久久无法褪去。
南楚站在我的身侧,对我异常悲戚的神情表示理解:“每个人第一次上战场都会不适应,你已算是很好了。”他的眸光灼热,也展目远眺,顿了一顿,补充道,“好好看看吧,这里是你的起点,以后你会一直走下去的。”
心弦一颤。
我知道他是善意,拉我出啦散心亦是,轻松的语调亦是,庄重的叮咛亦是,可他并不知道我真正悲戚之所在。
有些事,总是人不胜天。
梦中的厮杀景象一遍一遍重现在眼前,看到的却是烽火弥漫间父兄身首异处、血液干涸。三月前雁回的战斗太过惨烈,白旗第十八军无一生还。这事,南楚知道。我,也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心中苦笑。
当初兵部的简书,“德宣十五年三月十五,白旗十八军将冉宜及其子冉逢于雁回阵亡”,二句,廿八字,反反复复上上下下看了不下百十遍,不外乎求的便是一个“误传”。
可惜。
求不得。
于是,在午夜梦回更是纠缠在脑海中不散。
当初知道自己踏上雁回时,几乎是连呼吸都悲痛了的,向风擎攻击时更是赤红了双眼几乎入魔……这一些,南楚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
然而。
渐渐的,他开始皱眉,盯着我的脸我的眼,一直探寻到深处,半刻才道:“你……并不是因为不适应。”分明犹豫,分明又肯定。
我不知道南楚看出了什么,却知道自己情绪波动,已经泄漏出太多。堪堪掩过面,背着对方如刀般锐利的目光。
“小冉?”
“我们回去吧。”率先道,然后开始往回走。
营帐在山谷背面,两人一脚前,一脚后,绕过山谷不久就入了眼底。从主帐的方向传来灯火的亮光,在一片黑寂下格外醒目。
尉迟……大约还没有睡吧?黑旗落败,帘岭却不能失,何去何从,仅带着三千多的兵力,他不得不仔细斟酌。
这样想着的时候,帐门掀起,一衣素袍穿帐而出,两人的目光不期对上,俱是一怔,想要再避开已是不及。
“什么人?!”旁边一声低呼,原来是巡逻的兵士。
然后听到对面响起的温润声音:“没有关系,你们继续巡逻吧。”
在他说话着走近的时候,我还愣着当场,脑海中又想,他这样算不算运用的是特权阶级的权利。当然,这样的想法是不能告诉他的,别看这人素袍出尘,一开口端的是聒噪异常。如果早知道出来会碰到他,我是宁愿在营帐中睁着眼睛发呆的。
长生看了看我,眼神有些无辜:“你好像很不愿意看到我?”
自然是。
今天的自己心情烦躁,太过苍白又毫无遮掩,连南楚都几乎看穿了去,何况这人本就生的一双通透明澈的毒眼,到时不知会被他挖出几寸心头肉下来。
“是我拉他出去的,请参军惩罚。”南楚从后面跟上来,堪堪挺身。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人竟是赤焰参军。不过看南楚俨然正经的样子,除了尉迟,竟亦是对这人尊敬异常,不由也引得我侧目多看了几眼。
许是门口的动静大了,帐门又一掀,尉迟也出来了。他眼看着这门口的仗势,已然猜出了几分始末,长眼微眯,无端的严肃,连我也不禁稍稍挺直了背脊。
“私出营帐,杖五十。”一语定夺。
我跟南楚心中俱是沉了一沉。
还是长生道:“这次雁回他们有功,功过相抵了吧?”
听了这话,我终于觉着,今晚能遇到这人还算得一件幸事。
悄悄去看那尉迟的脸,看到那眼中的一分默认,这才放下心来。
“还不回帐子去。”他浅浅一声下,南楚当即拉了我就走。走不不远,只听得身后长生微叹:“你明知道他怕你,还这般吓唬他。”
谁说我怕尉迟了?!我只是,只是……叹息,不说也罢。
远离了尉迟的主帐,我稍稍一挣臂,从南楚手中脱出。
“怎么了?”
“方才那长……参军分明没有看到你,你为什么还要凑上来自露行迹?”
他却不答我,只是又来拉我的手,我避了一避,竟还是被他捉住:“雁回一战,你弓箭虽好,可近身搏斗却委实差了一些,以后我得教教你了。”
确实,白天时两军交战混乱不堪,也亏得他每每相护这才保得性命,意外的是期间就是连那个总看我不顺眼的张平也替我挡了几刀。然而,只要还在尉迟军中,只要还在军中,这样的战斗必不会少,南楚这一说,也是为了帮我在以后的交战中留得几分生机。
只是,我点头应下之后,才方方觉出问题也被他避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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