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惊即喜

　　【番外一：四方会审何足惧（上）】

　　我悄悄地从教室的后门溜进去，坐在最后一排的中间，远远望着讲台上那个男人。
　　一件简简单单的蓝色格子衬衣，一条普普通通的黑色牛仔裤，一双半新不旧的耐克鞋，还有那一副经历了年岁却仍旧干干净净的五官。
　　林思齐。
　　我在心里轻轻地念这个名字，不自觉地笑起来。

　　今天是我们俩重逢的周年纪念日。
　　也就是说，今年已经是我们相识的第十年了。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回想过去十年中的点点滴滴，曾经有过的种种复杂的情绪，如今都沉淀为了一声安乐而满足的叹息。

　　林思齐原本准备出国，但是他之前兼职的那家公司给他开出了极为优渥的条件，考虑过后他也就答应了留下来。
　　如今的他，在公司里领着高薪，平时仍旧跟着唐教授跟进一个国家重点实验项目，有时出国进行一下交流访问什么的，偶尔还会回学校里带一带学生，替老爷子分担一些工作。
　　当初那个沉默内向、个子不高的男生，终于也长成了可以让我全心信赖依靠的男人。

　　在那次伦敦科技论坛结束后不久，我打点好在欧洲的一应事务，也回到了国内。
　　因为妈妈的身份特殊，我现在虽然在高翻局挂了个名，但很少出任务。乐得清闲的我，从在一家美国电视台工作的朋友那里，接来了一个挺有意思的活。
　　这家电视台想要做一个关于中国文化欣赏的长期节目，那个朋友找到我，推荐我去做编剧和监制。于是，我的任务就是每两周写写文章，提几个能让西方人见识到中国风情的创意，再翻译成英文发到美国那边去，有时也客串一下节目中的嘉宾和导游。
　　今天刚刚结束了凤凰古城的旅行，我辞别了节目组，立刻就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我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
　　真的很想他。

　　就在我望着林思齐发呆的时候，他也发现了我。
　　远远地望了我一眼，他三两句结束了话题，低头翻了翻教案，又看了看腕表，然后抬头对台下的众多师弟师妹说了一句：“今天就讲到这里，下课。”
　　下面登时哄闹起来。
　　我听见一大片人在嚎：“别啊师兄！讲课不带这样儿的，咋能停在这么关键的地方呢？”
　　“就是！下一次讲说不定就是一个月后了，这也太坑爹了！”
　　“再讲一个问题呗！就一个！”
　　林思齐不为所动，云淡风轻地摇摇头，“不讲了。”
　　见他这么坚持，有机灵的意识到不对了，“师兄，今天怎么这么急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啊？”
　　“就是。平时您不是老嫌时间不够嘛，怎么今天这么例外啊？”
　　不知哪个嘴欠的家伙猛地冒出一句：“难道师兄尿急？”
　　……顿时被群起而扁之。
　　我正听得津津有味，冷不防听到那个熟悉的低低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不是，我女朋友来了。”

　　平地响雷！
　　石破天惊！
　　在场所有人都石化了，包括我。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班上仅有的那个女同学，“师兄！你啥时候有女朋友了？”
　　完全的不可置信。
　　林思齐皱了皱眉，“我一直都有女朋友。”
　　顿了顿，他又说：“总之今天提前下课，你们以前不是都说我喜欢拖堂嘛，今天正好改善一下我在你们心目中的形象。”
　　这会儿男生们也都反应过来了，纷纷起哄，“师兄，带嫂子来给我们看看啊！干什么藏着啊！”
　　“藏着安全。”林思齐一脸平静，“太漂亮了，不方便给你们看。”
　　底下顿时一片狼嚎。
　　我扑哧一声乐了。

　　这一乐不要紧，有耳朵尖的给听见了。
　　回头就是一声嚎叫，“哇塞！美女~”
　　于是，我就眼睁睁地看着面前几十个黑黑的后脑勺齐刷刷地变成了脸。

　　被这阵仗给威慑住的我，本能地祭出了面对外国高官要员时的标准微笑，“大家好。”
　　……顿时骚动一片，“大嫂”“嫂子”“美女”的吼声此起彼伏。
　　我瞬间圆满了。

　　还不等我和后辈们好好交流几句，林思齐已经收拾好东西走到了我面前。
　　他伸手牵住我，回头看了看那一大票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清华学子，淡淡地扔出一句话：“本周之内，就今天讲的这个部分，每人交一篇四千字的论文给我。”
　　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没拿到A的，再交一篇六千字的，手写。”
　　顿时，所有人都像是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再多的热情都给湮灭殆尽了。
　　“师兄！你不能这么公报私仇！”一个胆子大的家伙大声吼，“今天都星期四了！”
　　“我刚才就提醒过了，我女朋友藏着更安全。”林思齐气场十足地扫视全场，语调淡然，“对你们安全。”
　　然后，无比潇洒地拉着我扬长而去。
　　我跟在后面乐不可支。

　　没走出两步，就迎面碰上他原来一室友。
　　这室友我也见过两次，彼此还算熟稔。
　　谁知室友一见我俩，脸色就变得无比慎重，口里慌张地叫着：“林思齐！林思齐！不好了！”
　　林思齐一皱眉，“出什么事了？”
　　我也立刻收敛了笑意，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你、你……”室友跑得太急了，撑着膝盖喘了两声，这才把话说清楚了，“你爸你妈来了！”

　　轰轰轰轰——！！
　　我惊呆了。

　　转头去看林思齐，他却还是一脸平静，只是眉间的皱褶更深了，“人在哪儿？”
　　“就在宿舍楼底下。”室友瞟了我一眼，飞快地说，“我远远瞧了一眼，就过来报信了。”
　　“嗯，谢了。”林思齐淡淡回了一声，拉着我快步下楼。

　　高跟鞋踩在楼梯上，蹬蹬蹬地听得我心慌。
　　我骤然一甩手，“那个……你一个人去吧。”
　　林思齐回身看我，似笑非笑，“怕了？”
　　我很没骨气地点点头，“我、我先回家了。”
　　说着，不敢再看他一眼，错身就要避开他下楼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头顶响起他略带笑意的声音，“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这么怕么？”
　　我抿了抿嘴唇，“我不管！反正我是不敢去！”
　　顿了顿，想起他以前的话，抬起头挑衅地顶回去，“你不是也怕见我爸妈吗？”
　　他神色一僵，然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我当初怕，现在可不怕。”
　　“你就自欺欺人去吧。”我不屑地哼了一声。
　　林思齐立马认真起来，“我可没吹牛，现在真不怕。”
　　“说的好听，真要你去你又不敢。”
　　他连忙表决心，“如果现在要我去，我二话不说立马去。”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掏出手机一看——
　　妈妈的号码。
　　心里一突，我陡然生出点儿不详的预感来。

　　果然——
　　“珊珊，你现在在哪儿？”电波那端，妈妈很柔和地问。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我现在在北京。您呢，最近在哪儿？”
　　妈妈轻笑一声，“正巧，我现在也在北京。”

　　轰轰轰轰——！！
　　我今天第二次被惊呆了。

　　“您……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我嘴上应付着妈妈，一边给林思齐打眼色。
　　然后就看见刚刚还大无畏的林思齐瞬间变色了。
　　“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是让我回来在北大做个讲座。”
　　“北大？”我一嗓子叫出来。

　　一街之隔、一街之隔、一街之隔……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四个字。
　　林思齐的脸色更难看了。

　　“嗯。你爸爸和我都回来了，这会儿就在北大百年讲堂。”
　　“爸爸也……”我一阵口干，脑子也开始犯晕了。

　　电话那端安静了一瞬。
　　然后妈妈很温柔地开口，“珊珊，我和你爸爸，想借这个机会见见你男朋友。不知道你们今天方不方便？”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难道我还能真的说句“不方便”？
　　只有磨磨蹭蹭地答应下来，“……当然好啊，我们现在就在清华。”
　　“那就太好了。”

　　愣愣地收了线，我转头对上林思齐复杂的目光。
　　“你说……咱们今天是撞了哪尊大佛了？”
　　他看着我不做声，良久之后叹了口气。
　　我哭丧着脸，“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他抬手揉揉我的头顶，“你都答应了，就去见见呗。”
　　我这才明白过来，立刻换上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你……不生气吧？”
　　他苦笑一下，“算了，反正迟早要见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不如痛快些。”
　　听他这么一说，我底气又回来了，“也是。反正你不是说不怕嘛。”
　　林思齐闻言，眼睛眯了起来，盯着我片刻，突然开口，“那我爸妈怎么办？总不至于就晾在一边吧？”
　　……我立马蔫了。
　　“干脆这么办好了。”他换上一副轻快的语气，“两家一起见了吧，一劳永逸。”
　　我瞬间僵硬，嘴角抽搐，“……你怎么不说一了百了呢。”
　　林思齐笑眯眯地揽住我，“走吧走吧，先去接我爸妈，然后一起去见你爸妈。”

　　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能不能不去啊？我、我真怕……怕你爸爸。”
　　林思齐一怔，随即笑出声来，“你还在担心那事儿啊？”
　　“能不担心嘛。”我埋怨地横了他一眼，要不是这家伙不把罪证藏好，我至于这么担惊受怕嘛，“人家都说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我这第一印象，指不定都毁到赤道几内亚去了。”
　　闻言，林思齐竟然真的做出一副沉思的表情，几秒种后很认真地对我说：“赤道几内亚嘛……倒也不至于。”
　　“你还不正经！”我恼火地捶他。
　　我都要紧张死了！
　　“好了好了，看把你吓的。”他按住我的手，拉着我往下走，“其实我爸早对你没意见了。”
　　“真的？”我怀疑地看着他，“你安慰我的吧。”
　　“你忘了？我妈不是喜欢你得不得了嘛，有她天天教育着，我爸早就弃暗投明了。”
　　“这能一样嘛！被逼出来的多半都是反效果！”我更担心了。
　　林思齐轻笑一声，“我说的是真的。”
　　“其实他早就想通了，很早很早。”他停住脚步，侧头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藏着促狭的笑意，“你不知道，有段时间，我爸专门把你和那些个外国领导人的合照打印下来，天天拿到办公室去，逢人就说这是他儿媳妇儿。”
　　“现在，他们医院里的那些医生护士，全都知道你了。”

　　我呆住了。
　　这形象颠覆得……也太迅猛了点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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