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宝可梦]微风翼轻航

　　训练师论坛账号私信栏标红的数字又上涨了十几。
　　浅米色长发的女孩睫毛颤了颤，关掉页面，将目光投向透明的玻璃窗外。
　　最后一块翠油油的田垄匆匆而过，鳞萃比栉的楼房映入眼帘，逐渐熟悉的景色轻轻抹去她心头的灰霾。
　　空轨列车宛若游龙惊鸿，飞驰穿梭于高楼大厦间，鸟瞰百态众生。

　　这里是樱田希蕾的故乡丰禾，市如其名，这座城池旧时以农业闻名，到了现代则深耕于农副产品经济，最为盛产的稻米品质优良远销海外。

　　“那是小希蕾以前的学校吗？”石田千也贴着窗玻璃向下张望。
　　“嗯，是的！”
　　这条公交线路不是希蕾以前通学常乘的线路，她看了两眼才找到城建群中分外熟悉又略显陌生的校园——她在那座初等训练师学院里度过了占人生近一半的六年光阴，还是第一次，与它阔别半年之久。
　　被围墙圈住的教学楼栋随着车厢的行进迅速退远，米发女孩挑了沿途自己曾经常去或城市标志性的建筑指给旅伴们看。

　　空轨列车在一路闲话中徐徐进站，希蕾难得走在最前方，轻车熟路地领着下车出站，上下电梯。
　　“我们买点见面礼吧。”真纪提议道，对希蕾来说是回家，但她们可是初次登门拜访。
　　哪怕米发女孩一再摆手说不用，三人还是顺路找家蔬果门店挑了些上市的新鲜水果——没选择包装更漂亮的果篮，那种华而不实，委实没什么必要。

　　她们随希蕾拐进小区内的单元楼，停在某间千篇一律的大门前。
　　被按响的门铃发出两声波波轻悦的啼鸣，前来开门的中年男人满脸惊喜。
　　“爸爸妈妈，我回来啦！”
　　米发女孩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容。

　　闻声赶来的中年女人连忙迎接女孩们进屋，牵着女儿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嘴上数落，眉梢却是藏不住的喜悦：“你这孩子，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家里什么都还没准备呢！”
　　“嘿嘿，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希蕾任由妈妈揉扁搓圆。
　　樱田夫妻都是职位稳定的工薪族，今天恰逢周末，加上希蕾是四人中联络父母最频繁的，几乎每天都会视频聊天，知道父母最近没有出差安排，并不担心跑空。

　　另外三人一边客气地打招呼，一边换上了室内鞋。
　　她们毕竟是宝贝独生女的长期旅伴，樱田夫妻同几人以前在视频中有过交谈，但终归交流不多，又是见长辈，不免有些拘谨。
　　樱田父——他其实不是这个姓氏，星耀并没有结婚改姓的规定，子女随哪方姓也并没有主流习惯，希蕾是随母亲的姓氏——这位亲切的中年男子接过水果，请她们去沙发上坐。

　　这边三人还在寒暄，那边仙子伊布已经自行跳出了精灵球，与打着哈欠慢吞吞踱步而来的魅力喵亲昵地碰了碰鼻尖。
　　“仙子伊布，这一路上辛苦你照顾希蕾了。”樱田母摸摸连结伊布的脑袋，收获了仙子伊布一声软软的鸣叫。
　　希蕾放出自己的宝可梦，挨个介绍：“这是我之前介绍过的在旅途中遇到的搭档们，塔布奈、太阳伊布、呱呱泡蛙。”
　　太阳伊布和呱呱泡蛙大大方方地应声问好，塔布奈则羞答答地躬身。
　　“你们好呀，”樱田母微笑着说道，“大家在舞台上活跃的身姿我都有看到哦！”
　　旁边的希蕾身体一僵，轻轻捏了捏手心。

　　给四人倒好茶水，樱田夫妻急匆匆地出门，想烧顿大餐招待远道归家的女儿和她的朋友们，家里那点食材可远远不够呢。
　　长辈们暂时离开，四人的阵地从客厅转移到了阳光房。
　　金灿灿的光线透过半边斜面的玻璃顶，泼洒在葱翠的园艺植物、高低多层的猫爬架和方块拼接成的平软地垫上。
　　这个房间和客厅面积差不多，在希蕾旅行前是魅力喵与仙子伊布的活动室，现在完全是魅力喵一猫的地盘。

　　“打扰啦。”米发女孩向房间的主人小声叨扰。
　　细细长长的白袖套灰猫咪迈着步子进来三两步窜上了猫爬架的最高处，团起身子慵懒躺下，浑不在意地晃了晃自己弹簧状的卷曲尾巴。

　　现代高层建筑除了铝钢龙那种的大家伙，基本不太用担心承重问题，少女们把宝可梦搭档都放了出来。
　　在丰禾停留的这几天她们会在希蕾家暂住，女孩刚刚同父母沟通过，夫妻俩欣然应许。
　　希蕾的房间加上客房可以两人睡一张床，嫌挤还有客厅和书房松软的沙发，再不济还能拿褥子或者掏睡袋在影音室之类的房间打地铺，人更多一点也完全睡得下——没有公摊的八百平左右，差不多是星耀家庭居住面积的中游水平。

　　慕和千也忙着给希蕾从储藏间找到的她小时候用过的充气泳池擦灰注水，希蕾和真纪去厨房准备果盘。
　　涌出蛇口的水流哗啦哗啦地冲过苹果红彤彤的表皮，白嫩细软的指腹搓掉了其上的浮尘。
　　米发女孩将洗净的苹果暂置于案板，解决了火龙果的短发少女擦净小刀顺手取过。
　　圆滚滚的红果在合金的刀锋下发出“咔擦”一声脆响。

　　“这几天……有发生什么吗？”真纪轻声询问，话语中带着罕见的迟疑。
　　“哎？”希蕾动作一滞，几秒后若无其事地取出一串无籽葡提，“……怎么突然间这么说呀？”
　　“你这几天好像，不是特别高兴。”真纪把切块去核的苹果装盘，朝旁边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女孩头顶小小的米色发旋。
　　实际上真纪的描述相当保守，更贴切应该说情绪低落，在帮助怜和毛球特训的那三天便苗头显露，她有考虑过近乡情怯的可能，但看起来又不像那么回事。

　　希蕾用剪刀将葡提挨个剪进海碗里，完成了这项工作才扬起笑脸，“……不是什么大事啦，不用担心。”
　　“是吗……”真纪望了望女孩海蓝色的眼睛，没有选择逼问，“如果有什么事，如果你想说的话，我会听的。”
　　希蕾抿唇，低下头专注地清洗碗里的葡提，片刻后方在水流的掩盖下微不可察地轻轻应了一声。

　　端进房间里的水果同宝可梦零食被陆续消灭，太阳也随之潜入地底。
　　樱田夫妇料理了丰盛的晚宴来招待远道归家的女儿和她的朋友们。
　　色香味俱全的锦州家常料理五花八门地摆了满桌，宫保鸡丁焦香酥嫩，金汤鱼片爽滑酸鲜，红烧肉咸甜软糯，毛血旺麻辣味浓，蚂蚁上树透亮弹牙，并干煸冬笋和炒时蔬两道素菜，加上丰禾名不虚传的大米，少女们吃得分外满足。

　　晚餐结束，□□忙收拾桌台清洗餐具，带着宝可梦搭档在附近的街道转了几圈。
　　这座城市的郊外是大片大片的农田，仿佛连喧嚣纷嚷的城区夜晚也比别处多了几分旷野的气息。
　　在灯火阑珊处抬头，能远远地望见丰禾剧场稻穗般金黄的尖顶，仙子伊布的缎带缠绕着训练师的手臂，发出一个表达困惑的音节，米发女孩蹭了蹭柔韧的粉蓝触角，朝她露出浅浅微笑。

　　回家后和樱田夫妇一起在客厅看了一部合家欢喜剧电影，就差不多到了入睡的时间。
　　她们没有特意讨论，直接按平时双人帐篷的组合分床，慕和千也睡客房，真纪和希蕾睡她的房间。
　　米发女孩洗漱完毕，和朋友们互道晚安，进入房间，钻上床。
　　床边有仙子伊布以前的小窝，但她想和海豹球他们一起睡，便留在了阳光房。
　　只余两人的房间静悄悄的，中央空调送着温度适宜的风，真纪靠在另一半床头读电子书，投影模拟出类纸张质感的护眼模式，随着主人的动作像实体书籍那般翻过一页。

　　希蕾将属于自己的冰丝薄拉上来被盖过肩膀，悄悄观察身边的人。
　　“……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真纪合上书，略微低了低头。
　　女孩望向这位最年长的旅伴平静的眼眸，透蓝的色彩纳入床头护眼的柔光，宛若承载千万年日出的亘古冰川，数日的犹豫纠结仿佛飘荡流浪的朝雾雪绒，寻到了故乡的土地。

　　希蕾轻轻点头，打开终端的全息屏幕，指尖踌躇片刻，点进自己的训练师账号主页。
　　训练师论坛兼有分享平台和私聊软件的功能，在徽章和缎带等荣誉认证方面与地区官方连通，如若开放区域定位、主动设置行程目标，还能收到当前目的地一致或距离相近的列表提示，是时下年轻人最常用的社交应用之一。
　　四人的账号有互关，千也时不时就会发一些日常短视频或者宝可梦食品配方，慕则是交流论坛板块的常客。
　　真纪像个网络透明人，基本不发任何，但也会刷刷列表动态，很熟悉他人视角下希蕾的主页——女孩只发过寥寥数条，没有人像，都是些风景、宝可梦搭档和缎带的照片。

　　此刻熟悉的页面更换成了自我视角，内容没有分别，角落却积攒着几十条猩红的信息提醒。
　　真纪用眼神示意，在希蕾沉默的许可下点开了未读信息。

　　【能不能滚啊不想再看到你了】
　　【这种菜鸡都能拿缎带，星耀华丽也是没落了】
　　【闪光御三家？一眼打假赛走后门】
　　【给评委塞钱了吧不要脸】
　　【不就是仗着有伊布进化型，顺便这只太阳伊布绒毛状态好差，还不如……】

　　映入眼帘的话语触目惊心，真纪眼皮一跳，又去看私信，潮水般的陌生人消息铺满了屏幕，失去了红标的灰黑字体如同被启封阅读过信件，非公开的信息用语低劣粗鄙，比那些评论更加不堪入目。
　　短发少女对上女孩怯怯的眼神，移开屏幕窗口，伸手拥住女孩瘦弱的身躯，抚摸她柔软的发丝，良久，低低地叹息一声。

　　她想过一些可能，却未曾注意到来自虚拟网络的隔空恶意——通常只刷新动态的三人，不会实时监控旅伴的评论区。
　　而面对这些，希蕾已经做足了她能做的屏蔽，却依然杯水车薪，即使关闭陌生人私信和评论，也拦不住别的账号主动@她，拉黑一批，另一批小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初次遭受突如其来恶意的女孩手足无措，对方却仿佛极其熟练。
　　这些无论从数量还是内容，都离网暴骚扰的判定存在一定差距；质疑、嘲讽、挑刺哪怕极不合情理，在热度不高的情况下也很难认定为诽谤造谣；有意避开性相关的方向，便无法以性骚扰未成年的名义定罪。

　　“……樱田你，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到这些的？”真纪轻声询问，心里有了猜测。
　　希蕾的眼眶微微红了，她不停地眨眼平复情绪：“大概三四天前吧……嗯、前面几条被我删掉了。”
　　——那就是离开彤阳后不久。
　　“或许，是芹原小姐的粉丝在发这些。”
　　真纪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拿到最新的州级缎带或许会引来同行的关注，但星耀的州级华丽大赛单单一个月就有好几次，是不至于拿过就要被这么多账号追着咬的。
　　希蕾下意识地为新朋友辩解：“心芽不会做这种事的！”
　　起先她还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宝可梦展示真的有什么严重问题才会被好多陌生人接连指摘，后来收到和比赛没有任何关系的外貌攻击才反应过来。

　　真纪耐心地解释道：“偶像明星并不能完全管理好粉丝，娱乐公司为了利益也可能在其中推波助澜。”
　　粉丝不是什么稳定的职位编制，相对于有组织的团体自然松散，而且人数增加出现极端者毫不出奇，加上公司想要巩固粉丝群体，树立外部仇敌，营造偶像受欺可怜的形象都是常见手段。
　　芹原心芽应该算地下偶像中具有些许粉丝量的了，真纪她们在彤阳大会的观众席前排看到了好几个举牌的粉丝。
　　三人在希蕾口中听到她交到新朋友，还稍稍检索过这个名字，这位小偶像和不同人合作发布过几首歌舞，今年开始参加华丽大赛和翠贝卡大会，暂时没有得到过缎带或突破翠贝卡月赛。
　　这么说来，距离勋章一步之遥的彤阳大会，应该是她取得过的最好成绩，难怪会有粉丝义愤填膺，记恨上击败她的希蕾，甚至通过缎带的晒照找到女孩，实施网络暴力。

　　不过事出有因，却不意味着公平正确。
　　赢过某些偶像的协调家、表演家有时会收到这样有组织的信息轰炸，又无法让对方付出除了道歉和少量罚款外更严重的代价，其实也是部分选手抗拒偶像练习生进入赛事的原因之一。
　　真纪曾浏览过描述这类现象的推文，受害者通常是希蕾这样年轻的新人，确实有人因此弃赛。
　　即使在以律法制定与实施的严明著称的星耀，依然存在规整困难的灰色地带。

　　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司法系统无能为力的短发少女心情复杂，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只得又叹了一口气。
　　“樱田，你的账号这段时间先交给我保管可以吗？有熟人的联络我会通知，平常你那边先登录我的账号。至于这些……”真纪换了一个笼统的概括词，“‘内容’，我会保存下来作为证据，必要时我会报警处理。”
　　“当然可以。”希蕾的手指搅了搅薄被，“只是，这样也太麻烦真纪了……”
　　女孩这几天已经对打开论坛感到害怕，但闲下来胡思乱想的时候，又魔怔般忍不住点开应用，现在把账号交给他人短期保管是较好的方式。至于完全弃用这个她从学院时期至今的账号，亦或是更换社交平台，会丢失一些朋友的联络方式，是万不得已的后备选择。

　　“没关系，我只希望这些不会影响到你。”真纪轻轻拍了拍女孩单薄的脊背，“你和搭档的努力与成果所有人有目共睹，别去理会卑劣者的疯言疯语，你们所收获的一切嘉奖都是应得之物。”
　　她握住女孩的手，直视那对海蓝色的圆瞳，语速放缓，吐字清晰：“‘任何无法杀死我们的，只会让我们更加强大。’”
　　希蕾愣怔着追随她的眼眸，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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