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待

　　湖边有高高的草丛，躲在里面便没有人可以看见。两个人一起，即便是在深夜降临亦不会担心害怕什么——他们本就是大漠的孩子。

　　阿曦变得稍微大胆了一些，他有时候轻轻去吻苒苒的额头，轻得怕是会冒犯和惊吓到她。

　　因为他知道，即便平日里的苒苒像个假小子，说话行为时常简单粗暴，但是他能看见，在这个时而会暴躁不安的灵魂下面，还藏着不为人知的极为羞涩的灵魂切面。他在连她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见到这个切面，他相信那是真实的她，他要让她也知道，但不是通过语言。

　　语言本就不是他所擅长的，他不愿任由自己的笨拙去损害或打扰了一份世间难寻的美好。

　　这份美好必须要在最缓慢安静的情况下唤醒，连一点点多余的声音和举动，都会令其羞涩地消失敛去。

　　他所亲吻的，便是这个不为人知的灵魂。他想让苒苒慢慢地，以无声的方式看到自己的这一面，让它温柔而敏感地延续更久一会儿。

　　哪怕稍纵即逝，亦不失贵重。

　　偶尔的夜间，他们便躺在大漠的星空下望着漫天无边无际的闪烁星子发呆，特别是在盛夏的时节里。

　　正月里，又是火镇开始变得热闹的时日。各方人士都在往这个方向前来，聚集在此。镇子里为数不多的几家客栈和食肆呈一派热闹的景象。就连秦寡妇都看准了商机，盘下了茶馆后面一座院楼，也打起了客栈的招牌，做起了新的营生赚银子。

　　外地的马车陆陆续续地从镇口驶进来，大家族的族长们每日都指派一些家丁去火镇周边转悠着，将那些不小心迷失在石丘之间的车队引到正途。人大老远来了，基本地关照一下，也不枉费了外地人那份山长水远，远道而来的心意。

　　平日小镇宁静的气氛在很短的时间里变得极为活跃。路边又开始摆满各式各样的小摊，数量比平时要多了三倍不止。

　　小贩们一个个踊跃无比，争先恐后地向过路的外地来客介绍他们所贩卖的东西，所有人都似是比很久以前勤快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镇子经济被带动之后，世家对人民生活方面的某些助益让他们品尝到了好日子的甜头，有了动力，欲罢不能。

　　集市上还多了很多古董或古画的商贩，这些物件是多年以来镇子里一些小富小贵的家庭从外来商贩处收集到的，原只作收藏之想，后来又因各种原因转手当铺，原本并不在露天之下摆出来，而是陈设在当铺之内。

　　后来被一些有主意和先见之明的人在平日里以低价收走，如今它们的年代与其收藏价值都成了这些外来商贩最感兴趣的事情，便想着摆出来招徕客人卖个好价钱。

　　火镇顿时变得热闹非凡。

　　每逢这个时候，司马世家平日里的事物基本上就会暂停，只留几个人操办着最必要的事物，而大部分人都将精力放在迎接和照顾这几日远道而来的访客上。这样的情景，会延续到这段时期结束之后才会再次全面开工。

　　司马晏这时候除了与友人们做点古董古画方面附庸风雅的交流，还会着重向他们介绍自己所拥有的一间制造画布的工坊，表明自己专门生产每年都会改良的优等质量的画布，然后大批地运到中原去卖。画布坊便时常大开着门，随时供人进来参观。

　　苒苒平时作画也是来这里拿的画布。这间工坊很宽敞，其中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很多布匹从房顶挂至地下，苒苒小的时候就喜欢带小伙伴们来这里玩捉迷藏，家里的工人们见是三小姐的伙伴，对他们的顽皮也只是袖手旁观，听之任之。

　　因为这么多的白布挂在那儿，所以穿越其间，非常容易躲藏。长大以后对捉迷藏没了兴趣，每次来这里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画布。顺便又想起小时候的调皮，不免惭愧地笑。

　　可是那天苒苒并不是为拿画布而来，而是和阿曦路过时猛然想要找个清净的地方休息一会儿，暂时地远离一下镇子里突然那从天而降喧闹不已的吵闹气氛。又或许是一时玩心大起，想到小时候阿曦也曾和小伙伴们一起来过这里共同玩闹？

　　更有可能的，是因为她在镇中心某处，又不小心瞥见了拓跋坤和方凝雪走在一起的身影，要来暂时避避嫌，不被那个曾经让自己难过的人看到。时隔多日不见，她自问对此还是有点在意，不愿直面相迎。

　　欧阳曦知道她的心事，一声不响地跟在她的身边，极为温顺。他和苒苒的角色正在反转，和小时候她总要听他的话，便到了现在事事都有她主导，他亦毫无怨言。也许自己是色迷心窍了，他想。

　　看着苒苒的情绪由于前方那两人的出现而变得低落，随口又说了一句“想去画布坊看看”，他跟着走了一段，突然不想继续扮温顺乖巧。拉着她便快步跑了起来。他想，苒苒想去画布坊玩捉迷藏，我们就去，趁着天还早，说不定还能像回到小时候一样玩上一阵。苒苒被他调皮地带着一跑，心下一惊，注意力转移，原本灰暗的心情很快便扫却了阴霾，也跟着欢腾起来。

　　他们一前一后，左右穿梭在小摊旁边挤满的人群里，一会儿不小心撞了这个人，一会又踩了不知道谁的脚听到一阵嗷嗷大叫“看路，看路！这帮小鬼！”

　　苒苒的叛逆心突然得到满足，一时间笑得好不开心。

　　欧阳曦看着笑靥如花的苒苒，心下也欢愉了。他对集市实则并不感兴趣，所在意的，无非是苒苒的心情罢了。因为那对他多少有点影响。此时看着她像个孩童般嬉闹，他的脸上也未免露出笑意来。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跑到画布坊的时候，两人已皆是气喘吁吁了。

　　画布坊平日里满是工人，此时却静无人声，连一个人影子出入都没有。但门开着，想是最后离开的人忘记了锁，或者是为了让下一波来参观的人出入方便。

　　坊内宽阔的空间里一匹一匹织好的长长画布从天花板挂下来，如一道道白色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阳光从巨大的窗子照进来，是一片光与影的交替。

　　她问他：“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小时候我们和阿明予玄他们经常跑来这里捉秘藏玩。”
　　“自然是记得的咯。”他答。“这么重要的事情。”
　　“你还会玩捉迷藏吗？”故地重游，她一时间童心大起。
　　“随便你藏，找到你肯定不在话下。”他的语气一点都没有谦虚的迹象。
　　“还真会说大话。”苒苒发现阿曦越来越会吹牛。“我可是捉迷藏高手。你大概忘记了吧。”
　　“再高也没我高。”听起来倒是自信满满。

　　欧阳曦想起自己躲在二楼小房间里看见过苒苒哭都忍着没有现身。就凭这点，谁能比他更高？

　　“大言不惭，敢不敢试试？叫你对自己说的大话后悔莫及。”说话间，苒苒已经跑开，消失在那些高处垂挂下来的层层布匹中去了。

　　阿曦也起了玩心，随后跟去。两个人在画布间互相追逐，一时成了真真的男女打情骂俏你追我逐的场面。

　　苒苒梦中的情景在现实中出现，不同的是，树林变成了画布坊，而与自己互逐的对象不是拓跋坤，而是欧阳曦。

　　“曦哥哥……”她跑着的时候想起那个梦里的暧昧场景，脸有点泛红，一时忍不住口中呓语，似是那个春情盎然的梦幻中的气氛成了一个事实，叫她一时间跌了进去。

　　走神间，她脚下一歪，被摊在地上摆放着的一卷布匹绊了一下，身后的阿曦见她要跌倒，不由得低喊了一句“小心”，随即伸手拉住了她，苒苒惊呼一声，身体失去了平衡，复又被欧阳曦一拉，整个人摔倒在了他的身上。而欧阳曦亦因为突如其来的状况重心一个不稳，和她双双跌倒在一堆不知为何摆在地上的厚厚布堆上面。摔倒的那个瞬间，他只盼着不要摔疼苒苒。

　　等他们回过神来，苒苒已经整个人趴在阿曦的身上了。

　　她没讲话，也没起身，阿曦只是感觉到一副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触到这副身体的那一刻，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晚上在朴屋无意中看见的那个刚刚沐浴完毕的她，脸上不禁一阵滚烫。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紧紧贴着对方的身体，她趴在他的身体上面，两个人第一次离得这样近，竟是毫无缝隙距离。他们以这样的姿势静静躺卧了一会儿，一时间谁都没想起身。

　　阿曦回过神来，见苒苒没动，他想，没理由是吓到昏迷了吧？不免太容易受惊。

　　他试着推了推她。

　　苒苒并没有昏迷，她的双臂紧紧地缠绕着阿曦的脖子，表示应答。阿曦见她醒着，便轻声道：“你没摔疼吧？”他口中问着，实则也不想她站起来。他们俩何曾这样拥抱过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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