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纪

　　风行在出院之后就跟着继母和弟弟回到了圣光城，住在父亲买给她的房子里。她曾在为数不多的回家的日子里看过这个房子，纯东方园林风格的主宅，院子里有荷花池和亭子。主楼是一栋漂亮的小木屋，两层，二楼是书房兼卧室，一楼是客厅。当然，外形的设计理念是传统的，现代化的各种便利也没有少。那时候，她就很希望自己能住进这样的房子，每次路过，都忍不住驻足。但是她那时候也知道，父亲不会随便就答应给他们买房子的，一来现在家里的房子已经够大了，而来，在父亲眼中，她和弟弟都还是小孩子。
　　而如今，她居然成为了这房子的主人。
　　据修律说，父亲决定买这房子，是在听到她成为了覆海天女之后。不管她是不是只挂个虚名，似乎在父亲眼里都是一个正式自主的标志。当然，那时候父亲还没有打算那么快告诉她。只是没想到后面的事情来得那么突然。因为鱼也的政策决定，她从星宫和天海的联系者，变成了两个势力决裂的牺牲品。
　　幸好，她的反应和星宫、战宫的公关水平让事情没有恶化下去——至少对于很多人来说，事情就是到此为止了，沸腾的舆论很快平息，各大势力该怎么做事还怎么做事，而风行这个理智的当事人，虽然在一系列过程里因为年少轻狂而做出了不符合大家期待的事情，但是最后所宣布的，先取消婚约，再离开师门回到家里休息，也算是能让人接受。
　　但是，在这些风平浪静的表面下，风行却明显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她提出解除婚约的时候，通知了剑神，剑神没说话，只是问她溯的意见，被她以“我跟他商量”的回答敷衍过去之后，剑神便长叹一声，让她自己处理了；她想了想，也没有预先通知溯，直接和父亲商量讨论了这封公开信的内容就发布，于是星神他们也就默认溯已经答应了。
　　那天晚上，溯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些网络上的动向，他一向都不关心那些事情。只是继续照顾风行。当风行强忍着内心的不安，貌似平静地告诉了他信的内容之后，他楞了半天，只是道：“哦，为了平息那些暴民，说谎也没什么。”
　　“……不是，溯，其实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怎么开口……我想，我们……还是真正地解除婚约吧。确实，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了……”
　　看着溯一言不发地抿紧了唇，她的心沉了下去，但是，依旧要说：“我已经决定回圣光城去住了，而且希望你回到青鱼谷去，我们不要见面了。虽然我知道你不可能接受……”
　　“那么，你说这种废话干什么？故意刺激我？”
　　“……”
　　于是，溯终究还是跟着她回到了圣光城，而且坚持跟她住进了那个屋子。星神原本想劝他缓缓，让他跟着自己住，慢慢商量这些事情，奈何溯一直沉默地低着头不答应，也只得随他去了。
　　然后，风行就住在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房子里，开始一夜一夜的失眠。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内心还是脆弱的，即使面对鱼也、面对那些人的批评甚至是谩骂，她都回以得体的姿态、理智而平和的解释，并且 成功地让那些人闭上了嘴。但是转身之后，那些刺耳的语句依旧存留在自己的心里，反复地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一再地告诉自己，自己一直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而且都是为了自己所想守护的人，但是仿佛一闭上眼睛，鱼也那讥讽的笑容就仿佛出现在她面前——为什么明明在虚无城里都决定和溯决裂了，面对冷杉的时候还是说出了“这是我的恋人”这种话？为什么自己一直觉得信念比生死都重要，却拿个不知道靠不靠谱的早夭预言来做自己留溯在身边的理由？为什么一直都觉得自己心慈手软却还是一再轻易放过那些伤害自己的人，包括鱼也在内？
　　终究太仁慈太在意别人的感受了。
　　风行这样想着，但是脑海里的鱼也笑了，轻蔑地说了一句：“你只是犯贱而已，别找借口了。”
　　啊，好烦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忍不住又流泪了。
　　风行终于忍不住了，即使是溯强行把她抱在怀里，不让她动，但是她还是推开了他。拿起手机一看，凌晨四点了。
　　她在床上，睁着眼睛，泪眼朦胧地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居然想了四个多小时没睡着。
　　然后她干脆起来，走出屋子，在荷花池边练剑，直到早上十点，才有了睡意，终于倒在床上睡着了。下午五点，又心慌意乱地起身，开始强撑着其实还很疲惫的身体，读书，练剑。甚至有的时候，她足足两天三夜都睡不着。
　　在这么过了足足两个月之后，溯都明确感觉到，风行又瘦了一大圈，而且整个人精神恍惚。而且溯开始发现，似乎因为精神恍惚，她开始越来越喜欢吃些辣的东西，或者很浓的茶水，来确保自己能“有精神”。他急了，开始限制她吃那些东西，还和她吵了很多次。
　　但是风行并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问题，她一直就很喜欢浓茶和辣的东西。反而在一次次的争吵里，她越发感觉到溯的不可理喻。
　　凭什么不让她多吃？凭什么？她吃多吃少和她失不失眠，有关系吗？
　　他是不是想虐待她？是不是！？
　　终于，在一次争吵之后，风行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气得肚子疼了，直接将他撇下，去找了医生。但是在拿了药回来吃的时候，又被他抢走了。
　　溯是不相信她会因为争吵而需要吃些调理身体的药的，他不想看到她依赖茶水或者辣味，或者药物，那些很明显只会消耗她的身体。然而在风行看来，溯这根本就是丝毫不关心她会不会死。
　　然后她身上的光暗力量就越发失控了，一阵接一阵的腹痛，让她站都站不稳。她只能最后绝望地看了溯一眼，倒在了床上。
　　溯松了一口气，以为她终于累了，肯好好睡觉了，便也没再理会。只是，在她睡了足足十八小时都没有醒过来，而且全身发烫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了。
　　于是，当风行终于迷迷糊糊地醒来表示要吃药之后，他抱着她，给她喂了药，又低声安慰她。但是，她到底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你明天搬出去吧，我们不适合在一起，还是分手吧。”
　　他没答话，她又笑了笑，道：“放过我吧。”
　　“我不会搬出去的。”溯只能坚持道，“你搬出去可以，但是你知道你弟弟新交了女朋友了吗，他已经带女朋友回家见父母了，你要是搬进去讨弟妹的嫌，我不建议。”
　　“……”
　　于是，病好之后，风行还是只能住在那个屋子里，而且，似乎慢慢地，在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只是，溯是真的不安了。
　　他真的害怕，总有一天，风行会真的直接离开这里，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这不是不可能出现的。
　　于是，他终于在某天，跟风行提出了结婚：“风行，我想我们还是结婚吧。”
　　“不。”
　　“为什么？”
　　“不想嫁给你。”
　　“你不嫁给我的话，我只能死在你面前——不，是和你一起死。”
　　溯很平静地将暗曜递了过来，低声道：“收下它，我和它的一切都是你的。”
　　风行对此的回答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心里一片死寂。
　　她明显感觉到了，暗曜确实已经不再对她亲近，反而，有一种隐约的威慑之感。
　　果然不是自己的东西，到底还是溯的。
　　但是她会怕吗？
　　“那你什么时候杀我？”她起身，看着他，有些嘲讽地笑笑。
　　“风行！”他站了起来，怒道：“你……”
　　“如果你想要我好起来，就放过我吧，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为什么？”
　　“我失眠、抑郁、愁苦的根源，都是你啊，你难道不知道吗。”风行有些奇异地笑笑，“哪怕我的名声已经烂得使我根本找不到新的对象也无所谓了，我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的。谢谢你的照顾，但是你也很深地伤害过我。我们从此两清，你还是剑神的得意弟子，不会找不到新的对象的，好吗。”
　　溯一时间无法回答了，可是风行转身走进了房间，并且关上了门。
　　虽然当他再度推开那扇房门的时候，还是成功地走了进去，并且也成功地在床上抱住了她。但是吻着她冰冷的唇，摸到黑暗中她的眼泪，他还是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绝望。
　　她会抛下他吗？
　　会的，真的会的，而且，一分开就真的很可能永远分开了。看她怎么处置冷杉就知道了，最近冷杉出来了，她也不去见，只让千面去接了——她一直都是恪守某种规则的人，前任就是前任，现任就是现任。比如，他不同意分手，甚至直接占着她的房子，她的床，她虽然对于他的纠缠很绝望，但是她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和别人发生什么关系的。
　　但是如果她真的连房子都不要，一个人走了……
　　还不如他后退一步，这样，想到办法之后再来找她，还能有个目的地。
　　“好了好了，风行，别哭了，我搬出去，明天就搬，好吗？别哭。”
　　黑暗中，她终于平静了下来，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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