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借喻避嫌
襄王府中,襄王赵元休这些时日来,像是在修身养性似的,不再去后宅和王府的花园中闲逛。王玥珠和李莺莺等四人很少得到宠幸。不,应该说,自从那个刘眉月被应撵出王府之后,王爷就没有幸爱任何女人了。
李莺莺漫不经心;尚氏姐妹得幸的次数一向很少,此事大多和她们亦无关;只有王玥珠心中焦急。她想法设法:炖补汤,制新衣,甚至做靴袜……可是她手艺自然不如进贡到王府内的江南绣楼的制品。指肚上扎了再多的针眼,亦得不到王爷的怜惜。
整日落落寡欢,她无限失意。赵元休面对她和她母亲泰国夫人,总是无好脸色!甚至惹得他烦了,暗示着要赶她们娘俩走人。
王玥珠很是委屈。
这刘眉月都走了,王爷怎还如此?还不如从前呢……她心中隐隐地埋怨娘亲起来,若不是她执意如此,王爷哪里能如此冷落她,这样她何时能当上襄王府的妾室,乃至侧妃呢。
这样过了些许时日,冷风渐盛,秋日将尽。
虽然路上还有幽绿点缀,但是大多树木花草,已开始枯败。靴子迈踏在地上,树叶“咯吱”碎响,人远去了,来了一股凉风,瞬时碎末被吹散,飞扬。映着暖暖的阳光,一片金黄色。靴子踩地声逐渐变小,直至消失在离襄王府中不太远的一座不甚大的官宅中。赵元休闲来无事,又踏进了幕僚张旻的家中,其实这些时日中,他偶尔夜里还宿住这府内。
——刘眉月就住在张旻家的后宅里。
她离王府后,假作离开东京,出了城门,到了密林深处,上了张旻早就置好的马车内,不稍多时,回转进了城。
张旻此人不仅得用于襄王赵元休,虽然私下多有奉承,例如她入得王府的事,便是张旻他一手包办的,现今藏匿她,他亦是甘冒大不韪,但他着实是个会办事、有才华之人,尤其精于人事和人心,赵元休有任何为难之事,找他分析辩证,大多事情亦能解决好。
他如此忠心于赵元休,赵元休亦是最信任他。
当日刘眉月跟赵元休提议,让他把她藏匿在他的下属家中,他们那时想到的都是张旻此人。
眸中若有所思,刘眉月觉得她回襄王府之日,遥遥无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达成的。可若是打算在张府内宅长住下,却需要细细思量一番。
她可能想得过于久远了些。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若往后……有机会回王府,嫩美少女不断进幸,她在年老色衰之日,若是失了宠爱,又被人构陷谗言,赵元休对她情意亦淡去,不再信任她时——那么,此时的不慎,就是她往后被罗织的罪名。
刘眉月凝眉思之,见赵元休又来了,心中刚想好的主意,遮掩了去。笑迎着他,两人只能在这小小的张府内的花园中漫步。
深秋的菊花还未凋谢,张府内多植有花卉各种,尤其是这便宜又好养的菊花甚多。
金色如海,映人眼目,看着它们,心情亦好。
光线缕缕,伴着菊花海潮,面颊上都折染上了淡淡的金黄色,刘眉月侧过脸,瞅着赵元休,嘴角含着笑,芙蓉娇面,勾人魂魄。忍不住偷偷地亲了一口她小巧却肉肉的耳垂,赵元休搂紧了她的腰身,心中亦是放松惬意。
弯腰,伸手折了几朵菊花。刘眉月忽而对赵元休道:“元休,我可以去张先生的书房,找些书籍看么?要不,你帮我对他说说看。”她笑着眨眼,眉毛弯弯。
闻言,挑了挑眉毛,“这有何难?待会儿我便与他说一声。”赵元休倒不是很讶异,他早知刘眉月识字好学,虽然看得书籍浅薄了一些,但对闺中的女子来说,这样却也难得了。她若是想看书,他倒是会让张旻买上一些吸取杂书予她。他,其实只是奇怪刘眉月这等小事,也让他去托说。
摇了摇头,赵元休不解,却没多问,只以为她什么事都依靠他去办,心中甚至还有了一丝淡淡的满足感。
眸眼带笑,闪过点点得逞意味的异色,刘眉月在赵元休面前提到张旻是有用意的。
她知道张旻有才华,时常看书,亦时常在书房小榻寝之,她需要从那里借书——张旻不曾看过的那种。
赵元休对她几乎是有应必求,又或者是她的要求,实在是过于低微?抿嘴笑着,刘眉月和他缠绵了一整个休沐日,赵元休离府前对张旻说了她的要求,张旻自然同意这等小事,只不过她若是想进去书房,先得提前告知,他当避开之即可。家中甚至可以专门为她置办一个小书房。
张旻想着这事,只是一思而过,未曾怀疑些什么。
第一日去书房借书,果然张旻避开了去。且休了两日,刘眉月借过的书籍,很快地就被专门侍候她的婢女岑芳送还回来了。这岑芳正是刘眉月求得赵元休,把她从王府调遣过来,只是她说过这话之后,心里就微微产生了点悔意。
其实,岑芳若是在王府待着,对她来讲则更好。
她往后会需要襄王府内宅的消息,岑芳和程妈妈是她最熟悉、了解的。但,岑芳终究救了她一命,若是没有她的通风报信,也许她早就被泰国夫人强制缢死了。
若是真的留得她一人在王府里,却定然会遭到泰国夫人母女的报复。
以德报德,对她有恩惠的人,她是不会害了的。刘眉月对待岑芳极好,岑芳觉得来这张府之后,她的日子就像欢快的黄鹂鸟似的,每日都有好心情欢唱。
刘娘子待她好,她知道。所以服侍她,亦更用心了。
“张先生,这是刘娘子上午借过的书,我过来还它。”手里轻捏着书籍,她张望着,瞅着这书应该放哪里,可惜她不识字,屋内的书架上一排排典籍书本,真不知道要塞在哪里为好。
张旻对待岑芳亦是客气的。
王爷算是他的正经主子,以后外放为官,亦得依靠他。刘娘子是王爷的宠姬,亦算是他的小主子。而这岑芳呢,虽然地位卑微,却也得看在她背后之人的份上,对待她客气一些。张旻是个知道变通的,为人处事,总是让各阶层的人,感到舒心无比。
“把书搁置在桌上吧。”张旻对着岑芳一笑,手指点了点屋内的书桌,他此时正站在一个大书架旁,翻看着典籍。
岑芳搁好书,却没有走。
“还有事吗?”张旻问,略微疑惑。
“是——”岑芳想了半天,方像背诵般的说道:“我家娘子对我说,让先生细看此书,她对其中的一页内容,想得不是很清楚,那页已经折好。明日,我来替娘子再借书的时候,先生把解答说给我听,我再转达给我家娘子……”一番话的语调说得不是很好很顺畅。“对了,刘娘子还问先生,你平时用那页的那味草药吗?”她说完还好奇地看了一眼那蓝皮书,微微嘟着嘴巴,可惜自己不认识字。
岑芳不是笨,而是刘眉月坚持让她一字不漏地转述这些话,这并不是她的用语习惯。她对此亦是不解,不就是让张先生给解答个书中的疑问么,还郑重其事地让她按照她的原话叙述。怪哉!
不过,她到了这张府,跟了刘眉月后,心中对她是十分感激的。在王府内,她的活计向来繁苦,亦无人看得起她,只有这刘娘子对她甚好。她既然让她如此,她也没什么意见。
张旻听闻她的话后,看了岑芳一眼,弄得岑芳觉得莫名其妙,道:“先生,那我回去了。”
“嗯。”张旻点了点头,岑芳走远后,他踱步过来,来到了书桌上。
桌子的木料当然不是上等的,只是普通的杨木制成的长方桌。黑漆漆的颜色,蓝色的封皮线装书籍置在其上,孤独又打眼。
今早刚有书童来收拾好这桌面的。
张旻本身的看书习惯亦来良好。他喜欢书房里整洁利落,厌恶凌乱不堪。
低头,拾拿起书。
——是本启蒙的草药介绍和图谱医书。
诶,她怎么会看起这个?
这医书是张家祖传遗留下来的,平常也只是在书架上摆藏着,根本无人看它。上回这刘娘子要来看些杂书,他只是避讳开了去,倒没注意她选拿了哪本书。
张旻心中不解,他眉头蹙起。这刘氏眉月,是他看襄王赵元休喜爱,遂从他表哥龚美手中买了来,把她选送进王府,当了襄王的暖床侍婢,但没过得半年,她就惹了大麻烦,居然让襄王在迫不得已之下,在宫内跪地求情不说,还坚持瞒天过海,欺瞒官家!他也就是在这时,才对她另眼相看起来。
刘眉月,她可不是个简单的小娘子!
心中感叹,张旻端坐在椅子上,翻开了这医书。
——他根本不懂医术。刘娘子是想通过丫头岑芳转述的话里,提醒他注意一些什么吧?许是答案就在这草药医书里。
另一只闲置的左手叩弄着书桌,张旻留了两撇短胡,头发和胡子都很黑,他面上泛着红光,身体保养得不错,人看着显得精神奕奕。
手指翻动着,面上的神情不太经意,偶尔还用翻书的右手的食指捋着自己的胡子。当张旻翻到了刘眉月事先折好的书页,他神情怔了怔。
凝眉,思索了一瞬,他便明了了她的意思。
他心中大惊!亦有些慌张!
就这么端坐着,望着书页,他发呆了许久。叹息了一声,合上书籍。张旻眉头蹙得紧紧的,刘娘子这是在暗示他不该回这个家啊!
张府虽然是他家,可是他现在却不能住下去了。
岑芳走时,尚未关好的门扉被外边的风吹得嵌开一道缝隙,黑色桌子上的书籍扉页被刮开,哗啦啦地翻滚着,露出到中间折过的那页——当归的图画和解说。
“当归”、“当归”,背负着手,张旻心思沉重地来到了妻子的卧室。
男人轻易不食用“当归”这味药。
当归。
当,归家。
当归,男人,不能用……当归。
——合起来,那么就是“不当归”。
这是让他“不要归家”的意思啊!
啧啧!心中赞叹了几番,张旻亦知道刘眉月这样提示与他,亦是为了两人都好。
他原却是忘记深思了。
襄王此时不介意他的爱宠居住在张府的内宅,将来却不一定不想起他张旻亦居住在自家的内宅里。流言可畏啊!
张旻检讨已过了而立之年的自己,居然还不如刘眉月这个小娘子,思虑得周到!
明日他就搬离府第,去王府居住,向襄王表明好态度。张旻想着,略微锁紧的眉头舒展开,见了妻子,把这疑虑跟她一说,妻子马上建议他今晚就搬去襄王府居住。他们夫妻俩都是聪明人,既然妻子没有不舍得他,他这就带着行李搬走!
张妻见他这样,抿嘴笑了。
细细解说道:“老爷却是糊涂了!等襄王来张府的时候,你便也回来呗。”语罢,啐了她一口,看得张旻心热难耐。张妻推搡了他一下,认真道:“老爷还是赶紧去王府睡吧,这天色也不晚了。明日我就打包好你的衣物行李,送去襄王府。”
刘娘子他们家不得不收留,可是害得她家老爷如此有家不能归,真是个狠心人!张妻心中埋怨,却也暗道这刘小娘子思虑周密,聪慧又貌美,只是出身差点,否则配与襄王爷做个侍妾,却也要得。
刘眉月正是这个意思,当她第二日让岑芳去书房,没找到张旻的时候,她笑了。
这张旻可真是痛快!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省力!只是,却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她手中需要个人物,至少需要帮忙的时候,能够想得出主意,亦能把事情办好。龚美就差一些,他到底底子薄些,还不如她识字读书得多。
张旻在襄王府内有专门的房间,距离龚美的居处还挺近。
第二日,赵元休和龚美都发觉了张旻居然从家中跑来了。奇怪之余,赵元休在张旻一番暗示下,终是明了他这是为了避嫌。
顿时,他心中大为感动,又感激!甚至,颇觉得对不起他。
毕竟张旻正值壮年,家中有娇妻美妾,还有两个襁褓中儿子在,可为了他和眉月,居然如此牺牲……
张旻眯眯眼笑着,捋了捋黑胡,看了襄王身侧另一人——龚美,然后说道:“刘美,你家妹妹可真是聪慧非常啊!”他别有深意地对他笑着。
龚美上次在赵元休的见证下,和刘眉月祭拜了天地、告慰了祖先,改了姓氏的事情,王府内众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毕竟见证人是襄王爷啊,府内谁都没有这个面子和荣幸。
赵元休听张旻这个襄王府内第一聪明的幕僚夸眉月,心中倒是微微欢喜:“她是怎个聪慧法啊?”
看了眼襄王,那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张旻顺着他的意思,继续夸赞道:“刘娘子看了很多书,当然敏而慧啊。尤其对学医,甚感兴趣。”
非常诧异,龚美和赵元休都讶异地看着张旻,龚美在家中可从未见刘眉月留心过什么草药、医术或医书。赵元休则是诧异刘眉月对这个着迷……看来,下回他去张旻家中,倒是可以带些医学典籍过去,若不是刘眉月的身份不能暴露,他甚至可以请个太医,让她拜得名师。
张旻微笑,面上温和,说着让两人其实都不懂的话,他心里略微感到满足,这大大地安慰了他离开妻妾的悲凉心情。
因为张旻住进襄王府中,赵元休出府的借口少了,可若总是和张旻一起归家,却也惹人注意,尤其王府中还有泰国夫人母女的存在。
好些日子都不得见刘眉月,赵元休胸口憋闷着一股气,龚美亦是不知刘眉月的情况了。事到如今,这场以性命博得的富贵,只有他得到了,而眉月却只能藏匿在别人家,寄人篱下,甚至如果她被发现仍旧和赵元休相会,性命都不得保住!
他心中愧疚极了。
这一日终究让他突然为赵元休提了个建议,若是打通一个地道,方便他和刘眉月暗自私会……龚美忽略了心中的那股莫名涩然,积极地张罗起来,鼓动赵元休尽快悄悄地修建,这样也省得他异常的出府私服,容易被观察泄露出,减低眉月被发现的可能。
张旻亦了不和家人长久分别,亦赞同龚美的这个方法,直接受惠之人——赵元,休更是打心里同意。
密道设置在赵元休院中的一座在偏僻角落里的假山中。赵元休秘密雇工,每夜里挖掘,终是很快打通,两户人家本来也相距不远。
所托事情一帆风顺,刘眉月心里记下,算是承了某人的情。
这世上的儿郎,最喜的便是喜新厌旧,现在赵元休对她还算有情,若是有一天嫌得麻烦,腻歪了与她相会,她便永无出头之日了。
那才是真正的惨绝!
从“当归”医书伊始,她便算计着这一切,一步一步按照她的路数走。
龚美的“建议”,可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张府亦不是铁板一块。只要略微施展手段,收买了一两人,为她传递个事物,亦不算难事。
密道修好后,眼见赵元休和刘眉月隔日便得一见,龚美心中欢喜,却又莫名低落。他从床板下装银两的密匣中,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的墨迹清秀工整,很是熟悉的笔迹。这是消息纸条,留了这么久,也该烧掉了。
点燃蜡烛,纸条燃起,龚美凝视着烧起的黑烟,淡淡的。
只待瞬时。
纸条燃尽,烟灰亦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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