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

　　这一讲解，又是近两个小时。
　　崔乐生刚回到办公室，神经都没来得及放一放松，季徇又带着技术部的人端着平板过来了。说找到了良行电脑里的隐藏文件夹，内容应是极为重要，要和他一起，尽早分析。
　　文件夹里只有七个视频，看内存大小，有五个视频时长至少在三小时以上，剩下两个都较短，十分钟左右。
　　季徇按日期排序，刚点开第一个，一道刺耳尖利的叫声便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紧接着爆发出了一群女孩的哄笑声。
　　视频应是非正常拍摄的，角度很奇怪，只能看见偶尔出现的几个女生的脸。
　　“不要！曈曈！曈曈！不要这样……”这急切又恐慌的哭腔在其中显得尤为突出，“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别让他们……”
　　“行呀！我想想，我让你做什么你没做呢？”女声甜甜的，还带着笑，听起来极娇俏。
　　崔乐生和季徇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眼中有了然，但更多的是震惊。如果没猜错，这个曈曈应是六个受害者中的第一个死者，万曈曈。
　　那这个哭着的女生，就是良行的妹妹，良遇。
　　“喝酒！我喝！我马上喝！”良遇的话尾音紧接着吞咽。
　　此时出现了第三个女声，她咯咯笑着：“这不是能喝么？跟要了你命一样。”
　　“刚才给你倒的酒你给酒了，是不是该罚？”第四道女声，冷冷淡淡的。
　　“……你，你又想做什么？”良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崩溃。
　　“也没怎么。”她突然嗤笑一声，“你看看你，这么不小心，酒都滴到衣服上了，着凉怎么办？要不……脱了吧。”
　　视频里一阵沉默，她又道：“怕什么羞啊？我们俩不是还一起说过澡了就在你家。”
　　“江源清……你一定要这样么？”
　　第二位死者，也是死相最惨的一个，江源清。
　　“啊！小遇，你居然已经和清清坦诚相见过了！我不管，我也要！”第四道女声由远及近，她跑了过来。
　　下一秒，拍摄画面迅速变化，可以推测，摄像机藏在良遇的衣服上。
　　“珍瑶……你别……放开！啊！
　　“刘洁！过来帮忙！”
　　郭珍瑶，刘洁——第三、第四位死者。
　　画面已经黑了，但从巨大的衣料磨擦声和挣北的哼声中，依旧能清晰体现当时良遇的无助与绝望。
　　“就脱到这吧、行不行……不要再……”良遇妥协，恳求。
　　“啧，没意思。”
　　“哎呀，小遇皮肤好滑。”又传来一个女生的冷笑，说到最后竟是有些咬牙切齿，“怨不得班长喜欢你呢，他也像我这样…摸过你么？”
　　良遇突然痛呼一声：“没有……我真的没有和他说过话了，一句、都没有啊……轻、轻一点、子怡。”
　　第五位死者，陈子怡，法医判定她至少经历了长达五个小时的折磨。
　　“只有我一个人能摸到也太可惜了。”陈子怡幽幽笑了出声，“曈曈，你的朋友呢？让他们也进来享享福嘛。”
　　“曈曈！我已经听你的了！”良遇失声大喊，“你答应的！”
　　万曈曈的声音依旧软甜：“我是不叫呀…但我没说她们也不叫啊。”
　　随后大门被砰得一声被推开，几个男人的狞笑声压过了良遇的尖叫，针对于她的污言移语不断从视频里传出。
　　视频画面又是一阵翻转，将她们所处环境的全貌展露无遗，应该是在什么餐厅的包厢，一共出现了六个穿校服的女孩，姿势各异，却又出奇地一致，冷眼看着摄像机的方向。
　　还有一个趴在桌上，好像在休息，但是这边动静与叫声实在是太大了，她被吵得抬起头，看清室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后，皱着眉对旁边的女生们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一边大喝让那些男人滚。
　　那些人意犹未尽一般，走时还解释说：“大小姐，只是摸了，还没开始玩呢。”
　　回应他们的又是一声冷厉的滚。
　　走过来的女生露了全身，崔乐生瞳孔微颤。
　　脱下外套后，她里面是文佁中学的短袖校服，下装是她们学校礼服的白色长裙，这与崔乐意遇害那天的穿着……几乎一模一样。
　　女生将外套给良遇盖上，画面拍不到她们的位置，只能听见她说：“小遇，别生气啊……子怡这是跟你开玩笑呢。我已经让那些垃圾滚了……”话未说完，她却猛地咳嗽起来。
　　万曈曈连忙走过来：“是呀小遇，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怕你走，吓吓你……”
　　江源清跟着冷哼一声；“你想想，我们这几次约你出来玩，你是不是都没应？”
　　“是你先要抛弃我们的！我们难道不是好朋友么？
　　“如果你不想着离开我们，我们又怎么会用这种方式让你留在我们身边呢？”
　　“我们对你还不够好么？有多少人羡慕你知不知道。”
　　“你说过你喜欢和我一起玩的，既然喜欢，怎么还和别人说话？”
　　接下来，变成了声讨大会，而良遇始终未发一言。
　　视频结束后许久，办公室里都没有其他声音，就连平常没心没肺的季徇一时都没鼓起勇气再点开下一个视频。
　　崔乐生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睛，最后是最干脆的，直接从季徇手中拿过平板，点开了最后一个视频，它占内存容量最小，应是最短的。
　　季徇也反应过来不该愣神了，长吐一口气，缓缓就凑了过去。
　　与刚才的吵嚷不同，这支视频安静地连底噪都能听清。
　　有规律的滴水声混夹着轻轻的叮嘤，崔乐生一皱眉，将平板递向技术部人员：“有办法让它再大声点么？”
　　足足操作了有五分钟，音量才有些许改变，视频中的第一道吐息，是崔乐生连在梦里听到都是奢求的女孩的声音，但它就这样，促不急防地撞进耳朵里。
　　“妈妈……我想……“尖刀缓缓割过皮肉，压过少女虚弱的气音。
　　崔乐生握着平板的手指指节被攥出骨头碰撞的声响，他反常的神态与表情让季徇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季徇愣了一愣，最后伸出手，想将视频关掉，却被阻止。
　　画面昏暗，几乎没有光亮，只有偶尔闪过的刀面才提示画面前的人，这不是黑屏。
　　那个小姑娘没哭没闹，她只是发出一声又一声细零的声音，呼唤着再也无法听到她声音的亲人，说她回家了，让她进去吧。
　　崔乐生只觉得自己好似吞下一大团聚脂纤维，刺喉恶心，咽不下吐不出，让他头晕胸闷，连呼吸都不能用力。
　　一直规律的声音突然顿住，这让季徇是着的心又是一纠。女孩再次开口，却更加弱。连经过处理的传声器也无法导出了。季徇忙看向崔乐生，想着要不要倒回去再听一遍。
　　偏头，他瞳孔骤缩。
　　季徇突然想起几年前他们都还是刑侦一队的队员，那时出一个任务，崔乐生和另一个队友因为情况紧急，他们配合着制住了将要跳上车逃跑的歹徒，却没料到歹徒身上还藏着一把枪。关键时刻，崔乐生替队友挡下了子弹。
　　那次任务，三处枪伤他愣是一声未哼。如今，为着那句他听不清的话，崔乐生眼脸发红。
　　季徇又默默地转回去，他想，崔乐生应该懂得的。
　　视频已接近结尾，她说完那句话后，画面里安静了良久，然后，一道比之前每一刀都要更凶狠利落的声音传出，这应是崔乐意脖颈上致命伤的来源。
　　即使早已知道结局，但亲耳听到，仍像城市夜空中的北极星不再闪亮，苍翠的原野在一瞬间变得寸草不生，那会翻起波涛的海岸线上再没有汹涌的浪，山峰再也驮不住光耀人间的太阳。
　　崔乐生自然明白，明白崔乐意生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她说，哥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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