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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
在某处无人的高楼之巅,林逾注视着虚空棋盘之上的棋子们,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情。
这张由AI生成的全息棋盘,显示着这个副本内所有的npc和玩家的方位。而且,只要通过这张棋盘,就能够实时地对副本中的剧情进展进行微调。
而与此同时,玩家们面罩之内,也安装有视觉和音频记录设备,能够以每个人的视角,拍摄出清晰的影像,在巨大的监视光屏上显示出来。
因此,对林逾而言,方才人狼族小队五人的一番对话,完全被他通过监视屏,一字不差地听见了。
他很清楚,这一队的队长敖靳,确实很有能力,也具备破解谜题的可能性,甚至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还说服了队友坦白各自的任务要求。
在最初,发出邀请函之时,他就惊讶于这名人狼族研究所的所长,对于星系外可能存在未知文明一事,显得太过于镇静。
就好像对人狼族·敖靳而言,收到像这样一封邀请函,只不过是他日常研究事物中的一点点小插曲,无论是否存在其他维度的文明,都不会对这位所长的产生任何影响。
敖靳非常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要求,询问着邀请函,如果在恐怖游戏之中获得通关成就,游戏方能否实现他的愿望,将某一名身体有着严重缺憾的人狼族治好。
那个时候,林逾询问了时空塔主AI,这个愿望能否达成。
AI告诉他,时空塔内附带的医疗模块,能够以基因编码为基础,重组任何一种生物体的躯壳,让他们在保持当下记忆的情况下,重获新生。
这是一种几乎接近于蔑视生死的技术,只要患者仍未死亡,就永远可以维持健康的身体。
然而同时,AI也告诉了林逾,那名“敖靳想要治好的人狼族”,也是它发出游戏邀请函的对象之一。
而这位对象,在AI以直接的精神连结沟通上之后,提出了另一个要求——希望自己能参加下一轮的《无限轮回》,以自己的意志实现愿望,而拒绝接受敖靳对他的施舍。
林逾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甚至因为这一渊源,而量身为这第一轮游戏的参赛者·敖靳,制定了独属于他的剧本。
对于一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玩家,对于一个在研究所中做出了诸多隐秘的人体实验、将自己的立场置于他人生命之上的人狼族,在这个充满了诡异与未知的游戏副本之中,如果他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特殊、不过是游戏盘上的一枚棋子,那么,对方会产生怎样特别的反应?
他很感兴趣,因此,本着游戏策划人的职责,林逾在看到敖靳小队试图回避风险、做出了无聊选择的情况下,伸手轻轻地推了一把剧情。
他将代表着梦境之主的棋子,从棋盘上移出了宅邸,放到了五人的面前。
只要敖靳小队的目的地,依旧是那座任务中提到的宅子,那么,他们的前进路线,就必然会被梦境之主与其人偶,半路拦截。
如果玩家以为,副本npc只会机械地根据程序移动,那就太过天真了。
不论是“毛茸茸屠夫”,还是梦境之主与其潜意识化身的人偶,在这个副本故事里,他们都是有活生生的角色,随时可能会因为饥饿或生气,而做出刻板程序以外的举动。
既然如此,那梦境之主亲自来迎接不好好完成任务的“厨娘”,也是极其合理的吧?
谁规定了,这个副本中的惩罚节目,只有烟火表演一个呢?
林逾移动完棋子,抬头看向监视光屏的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了一抹兴味盎然的神色——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露出的笑容,简直就像是发现新天体时的那种兴奋神情。
∞∞∞
阴暗的钢铁丛林之间,巨大的瓷人偶正半蹲下身,用那充满惊悚气息的笑脸,对着人狼族·敖靳一行人。
只要他们仰起头,就能看到那极富压迫感的阴影,笼罩在无人的头顶。
在这个距离之间,众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那个东西”的肩头,正坐着一个缩小版的幼崽。
而庞然大物的手中,还提着另一名身穿灰绿色紧身衣的玩家,那玩家背后有一双包裹着黑色外骨骼的羽翼。
【哈、哈哈哈,哈哈、哈!】
巨大的瓷人偶,神经质般抽搐地笑着,视线却黏在了敖靳的身上,用它那熟悉的儿童音,清脆地道:
【我在哪里都找不到你,没想到,你跑到了那么那么远的地方~】
【爸爸说,你会做饭!】
【空空饿了,我把好多好多肉塞进了它的肚子里,可它还是醒不过来,它要吃你做的饭饭……】
【饭饭!】
【饭饭!】
【饭饭!】
它亢奋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让人几乎要头昏脑胀。
无论是“空空”这个名字,还是“做饭”这个任务动作,都和敖靳面罩中收到的第二条任务一致,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否认,这些东西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然而,如果按照这庞然大物的说法,“它”就是空空的同伙,那么“它”岂不就是那座宅邸的主人、同时也是梦境的主人吗?
整个副本中最重要的最终大boss,就这样横冲直撞地奔跑而来,拦在了自己面前,强迫他完成任务。
不论怎么思考,敖靳都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闹剧之中,原本所计划的一切,都像是毫无意义的挣扎一般。
在这个荒唐的副本之中,真的有推理的意义吗?真的存在线索这种东西吗?
还是说,只要这副本的最终大boss,用两条腿跑到自己面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这个企图破解谜题的玩家,一掌拍烂了?
敖靳觉得这场景可笑极了,自己小心翼翼地避开陷阱、搜集线索,暗中寻找破解谜题的办法,然而,却在刚刚下定决心寻找主线剧情之时,被整个副本之中最中心的人物,直接闯过来强逼他“做饭饭”。
然而,这一切也就仅仅发生在一分钟之内而已。
他根本没有时间多加犹豫。
在他身前,庞然大物正激动地催促、喊叫着,每喊一声,它就蹦起来踩一下地面,周遭的房屋摇摇欲坠着,怪物越发逼近着敖靳等人。
【饭!】
【饭!】
【饭!】
【饭!】
敖靳后退一步,摸到了防护服上的空间按钮。忽然,一声凄惨的尖叫声在他背后响起,原来是小巷中,不知不觉涌入了一大群的毛茸茸屠夫,其中一个,正掰扯着人狼族玩家的四肢,向外拉展。
“敖……敖、靳,救命!”某个被抓住的玩家,用空间按钮内拿出的机关枪,疯狂扫射着玩偶,然而,却只能在毛茸茸身上破开无数小孔,玩偶的动作,却一点没有停歇。
不论是火烧、还是枪炮,都毫无作用的怪物,根本没有物理战胜的可能性。
一架战斗机被玩偶手掌猛地扫落,那名驾驶的人狼族玩家,在飞机的爆炸中失去了踪影。
烈火、五彩斑斓的玩偶肢体、钢铁森林、【饭饭】的叫喊……混成一片,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噩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佬,它、它要……”被玩偶拉扯着四肢的人狼族,发出凄厉的声音惨叫道,尾巴都僵直了。
事到如今,敖靳根本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不论是被这瓷人偶掠去给空空做饭,还是只身一人逃离现场,都会被副本中的无数npc死死盯住,根本没有机会再获得一丝一毫的自由,去探查线索。
【做饭!做饭!做饭!做饭!做饭!】
【空空饿了!空空饿了!空空饿了!空空饿了!】
他只觉得头脑发胀,再也无力思考,还不如能赚取一点其他玩家的感激,就尽量把握住机会——
敖靳终于不再犹豫,猛地一个箭步冲出去,撇开了一大一小的幼崽,将求救的人狼族玩家救到身后,迅速按下空间按钮,将自己所选择的那“一件物品”,彻底释放了出来。
这件物品,他本准备当作最终手段,压箱底用的。
没想到,会在这样狭窄的高楼之间,这样草率地释放出来。
在他按下空间按钮的瞬间,一条全长约34,000千米,最窄处直径2.3千米的星际连接轨道,被以几乎接近光速的速度喷射而出。
星轨一瞬间如面条橡皮泥般挤出了空间,将原本狭窄的小巷、都市、街道冲破,飞跃而射入虚空,在触碰到无限之壁的时候,从钢铁都市的另一端挤压回旋上来。
它如蚯蚓钻入土层般,无数次穿刺过都市的无穷空间,最终胀满了整片暗无天日的虚空。
而星轨的主人和那名被救下的人狼族玩家,正站在星际轨道最尖端的瞭望舱内,从130千米的高空之上,俯览着被扭曲的星际轨道无数次穿刺而过的钢铁都市。
这样的高空之上,本该一览无余的副本地面,竟压根找不到边界所在。
敖靳的心脏狂跳着,那一刻,他才理解到,这个噩梦的空间,是无限循环的。
不论是向上、向下、向左、向右,都无法到达尽头,只会如星轨一般,从另一端返回原点。
都市之内,高楼被挤压、融化,从破碎的部分中,又生出新的组织。
目睹这一切的所有玩家,在防护服的保护下免受了热浪的波及,可漫天飘散的毛茸茸玩偶肢体,又给这一幅诡异的景象增添了几分浪漫。
仿佛是都市为了自愈星轨所带来的创伤一般,毛茸茸渐渐将大地被戳出来的洞填补上,星轨的每个出入口,更是被其碎块粘连着堵塞住。
钢铁都市的中心地带,在破损被填补完之后,一层一层被击碎的毛茸茸玩偶,开始如蚕茧般严丝合缝地封锁住城区,从高空俯览,只能看见一片斑斓的色彩。
都市的伤口被填满,可同时,这层“墙”也将所有的玩家,都囚禁在了同一片区域之内,再也无法逃远、或是像星轨的所有者一样,冲破无限之壁。
在有限的范围之内,无法完成任务要求的玩家,正一个接一个被点燃,如同这片梦幻之地上的烟火,热烈地燃烧着。
而此时——
没有玩家注意到,在远离宅邸、远离都市中心的偏僻街道上,赤发红眸的虫族雇佣兵,正悠闲地独自站立于毛茸茸包围墙之下,偏过头看着这片诡异的景象。
虫族雇佣兵·淫只是为了巨额的金钱,而接受游戏方的邀请函,来参加这个轮回游戏的。
对她来说,他人的性命和她自身的性命一样,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否则,淫也不会成为同意游戏的四十九人之中,唯一一个仅仅问了一句“有没有敌人可以杀,能让我变得更强吗?”就答应了邀请,并且随手甩了一个账户,让AI完事之后打钱的干脆利落型玩家。
在这样的朝不保夕的环境下,她反而能够自如地活下去。
此刻,她站在毛茸茸屠夫堆积而成的“墙”脚下,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正举起附在臂上的骨刃,思考着要如何将这堵“墙”撕开个口子。
对于她这种战争兵器中的佼佼者、异类之中的异端而言,在这个副本中肆意妄为的巨大玩偶型npc,也不过是勉强能拖住她脚步的对象而已。
在她那畸形骨刃的高速攻击之下,一刀一串不是什么问题。
至于她真正关心的,是玩偶的反常增殖行为背后,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线索——
她在第一次任务发布环节上,抽到的身份是“刑警”。
虽然淫暂时还不明白,这个噩梦世界形成的原因。然而,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在这个不正常的梦境世界里,到处都是需要清理的暴徒。
拿着玩具塑料刀到处砍人的毛茸茸屠夫、隐藏在幕后对玩家施予烟火惩罚的“某人”、在都市中横冲直撞的瓷制人偶……
然而,真正导致这个噩梦产生的犯人,是谁呢?
从毛茸茸的包围圈外看去,黑沉沉一片的钢铁都市,仿佛还是和先前一样宁静、呆板,高楼林立,全都是同样的风景。
淫曾凭借她出众的视力和听力,远远地观察过蛟人他们的小队。
在那个队伍中,不止有蛟人、亚蛇族,还有海妖族和一名飞鱼族男子,他们所能搜集到的线索,或许比自己这样单打独斗要多一些,淫心想。
那时候,蛟人小队的行进方向,是毛茸茸包围圈的另一端。根据她对副本各处怪物的观察,用不了多久,蛟人小队就会撞上大量的增殖怪物。
淫在心中默默琢磨了一回蛟人他们的对话,将对方搜集的线索在脑海中整理一番,决定先不动手,从自己“刑警”这边的任务,开始破解谜题。
毛茸茸包围圈的外面,是一成不变的钢铁都市,这幅场景,让她想起了初到副本之时,所有玩家身处的那片荒原。
按照她现在看到的,星轨在副本中的扭曲形态,可以推断,副本是由无限循环的镜面时空构成的。那么,既然副本时空可以无限循环,那都市或许也只是一个循环、荒原或许也只是另一个循环。
循环是为了隐藏这个梦境副本的边界,这就说明,她继续向包围圈外面行进,也是没有意义的。
要想找到下一个线索,就必须突破这种循环。
淫展开脊背后方的六翼,一瞬间跃到一栋高楼的楼顶,从高空俯览着整座城市的火焰——被惩罚的玩家们,身处烈焰中央,四肢痛苦地扭曲着,然而,却看不到焦黑的痕迹。
不多时,一朵火焰慢慢熄灭,被火焰包裹着的玩家,如碎末般消失不见了。
她细细观察了几人,每人都是在烈焰中反抗越来越微弱,直到完全失去动静,才消失不见的。而他们的防护服,没有任何受损。
不像是死亡出局,而像是被洗脑了?
淫冷哼了一声,垂下覆盖着黑色外骨骼的六翼,停止了自己猎杀毛茸茸的行动。
她作为“刑警”,第二次收到的任务,是寻找犯人、将其绳之以法。
如果她停止一切行动,既不去搜集线索,又不去猎杀四处作恶的毛茸茸玩偶,那就相当于主动违抗了任务要求。
十分钟一次的随机烟火惩罚,就会因此而落在她头上。
淫闭上了那双明亮的红瞳,全身放松,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热浪从她的脚下,疯狂地席卷而上,将周身的一切裹入烈焰。她的眼前,出现了变幻着的色彩和正中央的刺目白光,耳边,是分辨不清的窃窃私语。
【你最恐惧的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
【是站在血红的大地之上,发现自己将所有人都吃掉了的瞬间吗?】
【你的兄弟姐妹,他们来不及破壳而出,就夭折了……】
【是你的错吗?】
【是你吃了他们吗?】
【是你故意吃了他们吗?】
淫的眼睫微颤,忍受着周身足以融化钢铁的温度,低声压抑着道:“……不是。”
她回忆起出生时的情景,在废弃的放射物加工厂旁,无数被遗弃的畸形虫蛋之中,竟然有一只幼虫破壳而出了。
那幼崽,本该与此处的无数畸形蛋一样,耗尽生命而亡,却懵懵懂懂地吃完了自己的蛋壳、吃完了周围所有的蛋壳、植物、腐肉、树根,竭尽全力抵挡着身体机能的衰竭。
后来她好了,她发现自己与众不同,能够在辐射范围内,随心所欲地生活。
可是,第一次任务结束后,她回到自己的栖息之地,出生之地,看到一片荒芜之中,零碎的带着花纹的蛋壳,被埋藏在泥土之中,腐烂的组织碎落一地,那是她早已熟悉的风景,但是那个时候,淫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如此,自己是因为摄取了那些东西的营养,所以才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生存下来的。
火焰之中,强大的虫族雇佣兵浑身颤栗着,渐渐被幻象所迷惑,坠入深渊。
终于,最后一丝理智燃尽,一阵窒息般的拉扯感袭来,她被包裹在灰烬之中,凭空消失。
钢铁都市之中,少了一朵赤红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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