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的白切黑月光

　　“筝若潺潺春水，万物复苏。”梦川花月随着明月臣的弹奏踏入池子。碧蓝的池水没过脚踝，却丝毫没能阻止他动作停滞。

　　好冷啊，好冷啊.这些人跳舞不要命的… … 他在心里颤抖，表面却矜持从容。

　　玉足带水而出，盘旋的水花似洒落的珍珠，围绕在他身侧。此时的花月就如同雪融的春芽，抽条舒展，随风而动。他双手掬面，掬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盘水而转，转的是泉水叮咚，生机盎然。渡春，渡春，春风十里柔情皆在他一举一动间浮现。满池的春色一下子勾住了众人的眼睛，连打算告小状的司仪动作都慢下了。人们不禁感叹，原来春天是那么美好啊！

　　“夏和百花争鸣，美不胜收。”梦川花月轻柔转入第二层酒池。随着他动作幅度的加大，旋转，摆头，踢腿干净利落，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池子，生怕错过某个细节。花月绿色的眼眸仿佛吸尽了盛夏草木，一眼两眼迸发出的皆是蓬勃生命力。跳跃间，他裙带翻飞，头发丝里都是欢腾愉悦。双手缠绕又交叠，勾勒出万紫千红一片。

　　血气涌动中，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当初向牡丹学舞，是为了摆脱幼时阴影。后来，他逐渐爱上了这种舒展四肢，挥汗如雨的感觉。只有在跳舞时，才觉得身体还活着。

　　他爱舞如明月臣之爱画，自己这样的人况且可以追求，为什么又要在劝告明月臣的时候犹豫呢？这样不公平。明月臣毕竟不是梦川晚，画个画难不成还能把自己画死了？想明白这一点，梦川花月豁然开朗，舞姿也越发大气起来。

　　“秋末五谷丰登，热闹非凡。”梦川花月一跃而起，如同金龙跃池，瞬间转入第三层。比起初春的柔和，盛夏的美艳，金秋的花月是一只成熟的飞鸟，衔着稻谷，把秋高气爽吟唱了一遍又一遍。

　　“他，该不会打算进入第四层吧？”人群惊讶。

　　第四层蜂蜜池鲜少有舞者敢进入。因为里面蜂蜜黏腻粘人，动作施展不开，有损美观。可梦川花月是谁，你越觉得不可能，他便越是要做到。只见他在空中打了个转，翻身入池。

　　屈膝抱坐于池中，琥珀色的蜂蜜很快浸到了小腿，腰侧。可他没有感觉，美目紧闭，仿佛在等待。

　　“哈，这人粘住了，出不来了！”司仪幸灾乐祸。这种人职位再高，也不懂美。

　　有人看不下去，往他后脑勺一棒槌，他吃痛地转过头，什么也没瞧见。

　　就在这时，明月臣翻手，一管长萧从琴底抽出。古琴瞬间化作点点星光，飘散于空中。

　　抚上长萧的一刻，萧音低沉哀怨。梦川花月随着这声苍凉缓缓抬起了腿。他从地上轻盈立起，不望人群却望天。夜色漆黑，但在他眼里，那是冬季的白茫茫。他好似一片霜花，遗世独立，身不由己。

　　有人在严冬里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有人在碧瓦朱檐下骄奢淫逸，大快朵颐。而他，只能压上松尖头，覆上冻死骨，“萧落踏雪红梅，天地沉封”。就在这样的寒冬之夜，梅花开了… …美好的事物总是夹杂着苦难而来，这就是人生，看客不禁潸然泪下。

　　梦川花月以一舞之姿领着众人走过了春夏秋冬，喜怒哀乐。大家一时没能从情绪中抽离出来，仿佛丢了魂，只愣愣地看着池面。何为舞蹈，始于技巧，终于情感。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花月区别于其他舞者了。

　　“啪啪。”两声掌声，把众人从沉浸中拉了回来。梦川花月和明月臣二人同时回头，只见隔壁桌的纨绔公子笑盈盈执扇朝池中走来。所到之处，人群跪拜。

　　“城，城主，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年不来的吗？司仪点头哈腰，赶忙起身招呼。

　　叫做城主的俊美青年拿起扇子，当头给了司仪一记。这触感咋就那么熟悉呢… 哦！他记起了，是当时拿“棒槌”打他的人。扇子打出棒子效果，司仪佩服。

　　“安安静静欣赏呢，你吵什么？”城主一瞥，司仪吓跪。他左一个“下官知罪”，右一个“下官有错”，把自己脸蛋儿扇得比猴子屁股还红。

　　城主苏年一脸无视绕过司仪。朝明月臣说道：“公子一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呐，”说着，他又径直走到梦川花月面前“至于舞者嘛… …”他撩起花月一缕头发“美人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天穷水杪，定非尘土间人。”

　　“好好说话！”花月一巴掌把他手打掉，美目怒视。

　　“你真好看！”苏年被打得手背生疼，他委屈地看着花美人，仿佛两人很熟。

　　“呃，城，城主。”司仪鼻血横流地爬过来。

　　“哦，我倒给忘了。大伙儿还都跪着呢。免礼免礼，快起来吧。”众人这才起身，可谁都没有开口，只静默地等待苏年下一个指示。

　　苏城主很给面子地指示了: “来，美人儿，我扶你下去。”

　　众人… …

　　梦川花月撇撇嘴：“不用，我自己走。”

　　“欸，你裙边粘了蜂蜜，小心招蜂引蝶。”苏年继续一脸堆笑。

　　梦川花月闪到明月臣身后，他只管跳舞，善后就交给别人。

　　“我带花月下去换身衣服，城主请自便。”明月臣拱手，随即和梦川花月消失于众人视野中。

　　“城主，要把那奴隶逮来吗？”司仪看准时机，又凑上前去想要讨好。

　　“逮什么？不解风情。”苏年没好气地说道。掀了掀衣角，又回到刚才那个不起眼的座位上去了。

　　城主大人刚坐下，众人马上挪出一片空地，宽敞明亮，直接能够看到喷泉池中央。

　　明月舒两姑娘跟着沾了光，视野更好了。

　　心大的舒舒非常愉快，擦亮眼睛准备看下一个美人，尽管谁都没有她花月哥好看。苍夷碧来如坐针毡，拉着明月舒就打算挪位置。

　　“诶诶，月和家的小姑娘，就坐这儿吧。陪我这个孤家寡人说说话。”苏年扇敲桌面，又露出一副可怜样。

　　明月舒心软，扯扯苍夷碧来袖子：“那，那我们就坐这儿吧，感觉他挺可怜的… … ”

　　挺可怜的苏年点点头。

　　苍夷碧来：舒舒你和你哥真是一个妈生的？怎么那么傻啊，你是没看见城主大人刚刚一幅要吃了司仪的模样么… …

　　见还有一人没摆平，苏年笑着朝苍夷碧来比了个三，小姑娘一脸见了鬼的神情。他终于要对我们出手了？三？什么意思？三条人命？我们有四个人，意思说杀三个留一个？她面如死灰。

　　就在这时，下人抬上三个箱子。好嘛，棺材都准备好了… …苍夷大小姐看看自己体型，嗯，不算胖，努力努力还是塞得进去的。

　　苏年抬抬手命人打开：“小小心意，不成敬礼。”慌得不行的苍夷碧来往箱子里一看，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珠宝首饰…

　　“这，这怎么好意思… ”大小姐“本性暴露”，望着箱子两眼放光。

　　“月和姑娘，我们边看边聊如何？”苏年笑眯眯的，他可太清楚女孩子家喜欢什么了。

　　“大家别杵着，继续继续。”一声令下，白象池又恢复了生机。

　　另一边，梦川花月和明月臣还不知道俩姑娘把自己出卖了多少。

　　“你说，这城主不会有病吧？他拈花惹草那套我早在百八十年前就见过了。”花月翘着小脚，在床上晃荡。他可不敢和明月臣说自己不仅见过还用过。

　　“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呢。”明月臣笑道。

　　“可别打趣了。欸，对了。刚才你剑指司仪的样子，可真… …”好看？帅气？梦川花月一下找不到词，最后憋出个“可真楚楚动人！”

　　明月臣：“等等。”然后欺身压了上来。

　　梦川花月？？？！！！他不自觉地抓紧床单，一时不知该如何呼吸。

　　“你额角有蜂蜜，没擦干净。”明月臣掏出手帕，替小狐狸擦了擦.

　　梦川花月：我是谁我在哪？哦，我还没出生，那没事了… …

　　等回过神来，额滴个神哪！明月臣是谁，人家可是正人君子！才不会因为和自己待上几天，就变得放荡不羁了！

　　“走吧，舒舒他们还在等着。”

　　对方无意识的举动撩得小狐狸心神不宁，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昏叨叨地跟着人家出去了。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穿过风之馆的小花园，月光掩映下树影婆娑。

　　所有人都去白象池凑热闹了，只剩下静谧的风之馆以及静谧的花和月。微风吹拂，旁边的蕨叶丛里传来小动物窸窸窣窣的响声，梦川花月本能地往后退。

　　明月臣停下脚步，月光把他高大清瘦的背影托得很长很长：“来，走在我身边。”梦川花月忽然晃了神。

　　他好像一直都习惯跟在别人身后，双亲永远都在前方，对他不理不睬，不管不顾。那时，他多想和他们说不要走在前面，他没有安全感，他害怕。

　　但凡有一个人能多注意点，就会发现这个孩子细腻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受惊。而相反的，一点点快乐也足以填补他内心，但他们吝啬施舍。

　　“我才没有害怕。”梦川花月快步走上前，眼角微红。

　　“我知道。”明月臣和花月并肩走着。他其实有很多事情想问梦川花月。比如，为什么要吃微生花？为什么总是走在后面？为什么想要跳舞… …但是话到嘴边又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总能在小狐狸给出答案前感知到对方需要什么。就如此刻，梦川花月不想说就真的是不想说，而不是等着明月臣来问。不过不着急，人生路漫漫，他们还有很多时间细水长流，不经意间也许能淌过许多个春夏秋冬。

　　“我娶你过门好吗？”苏城主的一句话啪啪打脸了想细水长流的两人。

　　“你疯了么？开什么玩笑！”梦川花月屁股都没坐下就跳起来。自打遇见苏年，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你有病吧”，“你疯了吧”。可见和这个男人十分不对付。

　　“嘘嘘，池上还在跳舞呢。”苏年做了个“嘘”的手势，一幅假正经的模样。

　　“你怎么还在这儿？”小狐狸没好气地说。

　　“庆典还未结束。尽管无人能及美人儿你的惊鸿一舞，但看还是要看完的。” 苏年扇着扇子，悠哉游哉，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月和公子，今晚可否赏脸来宫里吃个便饭？”

　　“不去！”花月脱口而出。

　　苏年摆摆手：“害，我又没问你，我在问你家主人。”说着还看看明月臣。

　　梦川花月大吃一惊：“主人？！什么主人？”

　　明月臣把他拉到一边：“花月，事情是这样的… …”明月臣把浮生城的奴隶制以及奉生节的由来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所以那座白象池是给奴隶跳的？你怎么不拉着我？”

　　“我拉了，但你说你想跳… …”然后自己那时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松手了。果然还是太年轻，明月臣反思… …

　　梦川花月想起自己的“光荣事迹”，可给气笑了：“我去给那小白脸解释。”

　　明月臣拉住他，揉了揉眉心：“我们现下留在浮生城是以月和臣的名义。若是暴露身份，恐会扰了城中百姓。让他们好好过个节吧，不会在这里久待的。”明月臣不愧是明月臣，他的一言一行所思所想皆为他人考虑。

　　梦川花月思考着，良久才松了口：“那好吧，我知道了。”他耸耸肩。一直以来都是明月臣在帮他，既然人家想要低调，那自己就做几天假奴隶呗。

　　他以为所谓奴隶就是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小厮没有自由。但真正的奴隶制远远比卖身来得血腥残酷。只不过火没烧在身上，不知疼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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