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中一场梦

作者:谢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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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生梦醒


      5
      黄粱曾问陆絺元一生有何憾事,那时陆书生已经记不得了,不过当他饮下那杯茶,红尘往事骤然间醒悟过来似的。他这一生有愧有三,其一,忤逆父亲,致使双亲惨死;其二,错怪妻子,导致夫妻形同陌路;其三,不明真相,逼死亲子。
      那杯茶也正如黄粱所说,有回溯过去的能力,不过这能力又像是镜花水月,碰不得摸不得。他在虚妄中呆了二十年,亲眼看着自己从襁褓婴孩变化成青年,二十年,自己守着自己成长,这看上起是多么诡异的画面呀!可当陆书生看着当年的自己,总是不免一阵唏嘘,甚至有些时候他也不能理解为何‘他’会如此作为。他像是在看戏,看一出只属于自己的人生戏。
      可又过了十年,陆书生一醒来便发现自己变成了陆絺元,不再是虚空中看戏的陆书生,他又惊又喜,不停摸着脸,一遍一遍确认铜镜里面的人是自己。待情绪冷静后,陆书生不免疑惑,为何自己变换成了陆絺元,他记得黄粱不是说过一切发生过的事情都已经成为定局,是改变不了的事实,那为何自己又能便是三十岁的陆絺元呢?
      他记得正是这一年,导致今后他的余生翻天覆地,为何他会变成此时的陆絺元?难道……上天真的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也不待他多想,玉娘抱着小娃娃走了进来,陆书生快步上前,扶住妻子。
      她怀中的小娃娃便是他的血脉,陆书生捏了捏娃娃的胖手,嘴角不禁上扬。
      “相公,你真的要离开楚家吗?”玉娘担忧的问。
      陆书生苦笑,当年陆絺元寒窗数十载终是没能高中,一念之间,心灰意冷,又被小叔和婶婶一番挖苦,一气之下跑出迁出了户籍,和楚府来了个一刀两断。此事传到陆布商那里时,陆絺元已经办好了一切,净身出户,留下宅子和地契,算是十余年的收留之恩。陆布商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陆絺元高中为官,可惜事事不如意,陆絺元前途像是泼了墨水一样,看不见任何光亮,他只能把希望寄存在楚府身上,希望他们能念在十多年的抚养感情上,能帮衬一下陆絺元。陆布商那时想,无才无德的小弟都能为官,为何十年苦读的自家儿子不行?
      可,这一切都被陆絺元的一时冲动给毁得一干二净,陆布商如何不气?
      隐忍了二十多年的陆絺元终于没能继续妥协,二人大吵一架,父子间的吵闹,用上了最恶毒的话语。父慈子孝,如今看来真像是笑话呀!
      陆布商这一兴师问罪的做法,彻底断绝了父子间仅存的一丝温情,陆絺元写下了绝笔书,势要与陆布商断绝父子关系,并且连夜带着妻子逃离了故乡。陆母听到这个消息,气血攻心,再没能睁开眼睛。一时间,陆布商妻离子散,好不凄凉,没过多久,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同年的冬月跟随陆母去见了阎王。
      这是陆絺元的憾事,也是陆书生的憾事,他并未听从黄粱的意见,执意要改变过去。既然他变成了那时候的陆絺元,那他便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的发生。
      陆书生安慰妻子:“为夫一时气堵,才胡说的闲话,惹娘子心忧了。”
      玉娘一听,面色才转好,说道:“玉娘就知道相公定不会这般处事。”
      听妻感慨,陆书生心中一酸,握住了她的手,心想,何德何能才有妻如此?自己当初真是猪油蒙心,才不辨是非,伤了妻子的心。
      一定要改变一切,陆书生暗自下定决心。
      他知道当初陆絺元做的荒唐事情,便尽力避免着,尽心侍奉叔婶,学着同窗好友那那般去讨好虞主事,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倒底是否值得,可若是真的如黄粱所说那样束手旁观,那他宁愿下到阿鼻地狱受尽苦难。
      两全其美,那就意味着他能够付出的远不及得到的。
      最开始叔叔婶婶对陆絺元的殷勤嗤之以鼻,但这种殷勤一连持续几年,叔叔婶婶也动容了,他们本就没有自己的孩子,陆絺元虽是过继来的,但十数年相处,若说毫无情感,想必也不能说服自己。数年如一日的殷勤,人心也是肉做的,即便是再冷的心肠也该是被焐热了。虞主事受陆絺元几年的孝敬,也开始提点陆絺元,这时陆书生才敢松了一口气,他心想如此看来日子只会越过越好,难道这样便是改变了过去呢?
      人总会沉浸与美好的事物里,陆书生即使时常想起黄粱那意味深长的话,总觉得心不安,可一瞧见眼前的一切又会觉得一切都已经结束,他改变了一切,改变了阴差阳错的悲剧。
      陆絺元看着房间里的妻与子,楚裕已经长成小小少年,眉眼依稀有几分自己的神采。玉娘在给楚裕穿上新做的衫子,拍了拍儿子瘦小却宽阔的肩膀,笑了起来。
      妻与子一同欢笑,如此的画面,陆絺元即便作为旁观者,也觉得动容。他跟着笑了起来,往屋内又看了几眼,目光恋恋不舍。
      6
      可是,有一天,虞主事慌张的来到陆布商的家中,对于陆絺元的情况,他明显比一般人更了解一些。
      虞主事对陆布商说:“陆老哥,求你个事儿。”
      陆布商听陆絺元曾提起过虞主事,自然知道眼前人是对儿子仕途有所帮助的大人,恭恭敬敬将人请进里屋,不解问道:“主事大人,你这是作何?以你与絺元的关系,小老儿岂有不帮的道理,你且说是何难事。”
      虞主事尴尬一笑,忐忑的看了陆布商一眼:“我年前收过几个学生的恩惠,如今朝廷查的严,不少人为此丢了官帽。我想请老哥帮个小忙,你看……”虞主事说的隐晦,但陆布商心里明白的很,于是试着问道:“不知是何事?”
      虞主事腆着老脸一笑:“老哥你只要装作是你……你借我的名义贪取钱财,而我对此并不知情。”
      “这样能行的通吗?”陆布商心中略带不爽,但一想到虞主事今后对陆絺元的帮助,又咬牙坚持下来,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他们只要一个人来担着责任,并不在意此人是谁。”虞主事语重心长说道:“老哥啊,以絺元的资质,前程似锦,指日可待。”他有意无意的提及陆絺元,这使陆布商甚是为难,只见那个精明的小老儿咬着牙眉头紧锁,脸上挣扎之色明显,但陆布商最终妥协了。他担下以主事之名肆意收受贿赂,去衙门里填了份罪书,虞主事见陆布商签字画押犹豫,在一旁宽慰道:“老哥,你放心,不过是担下一些不痛不痒的罪责,朝廷对此一向宽容。老哥家底殷实,补上一些银钱就能换平安。”
      陆布商白了虞主事一眼,心想这不就是变相收受贿赂吗?破财替你消灾。罢了罢了,瞧虞主事是陆絺元的提携恩师的份上,这次的冤大头,陆布商也要做上一回。
      二人未料到的是新皇掌政,律法早已不同。新皇有令,作奸犯科者,贪赃枉法者,徇私舞弊者一律处斩,而陆布商承担的罪责恰巧归到三罪之中。当陆布商带着镣铐被押往牢房,陆絺元方才知晓这事儿。他焦急赶回家中,陆母哭得心肝直疼,她抱住匆忙赶来的独子,又是一阵心酸。陆母先天患有心疾,是万万受不住刺激的,陆絺元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母倒下,那坠落的身影跟脑海中先前的身影重合,他忽然觉得心累不已。扑过去抱住陆母,陆絺元的心都凉了半截,为何还是避不开这般结局呢?
      陆母终是又一次合上了双眼,不过前一次为陆絺元之事死在陆布商的怀里,而这一次为陆布商之事死在了陆絺元的怀里。
      跪坐在地,陆絺元抱着陆母的身体嚎啕大哭,他体会到如此感受,他谅解了为何当年的陆布商会从此变得疯疯癫癫。
      “娘,儿没用……这结局终究是没有改变。”
      虞主事贪污的钱财数目太大,陆布商为其顶罪,前来审查的大人在陆布商画押的罪书上画了一笔。一旁记录的师爷不解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审查大人停笔,合上罪书,解释道:“证据确凿,此人冒充官名敛收钱财,且数额巨大,其罪深重。我等应奉行陛下新令,概不能容忍此等宵小之辈。”
      “哦,是以死囚论罪。”师爷在记录簿上一边念叨一边撰写。
      陆布商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如此轻易被这二人下了定论,陆絺元也未想到千方百计,终究是未躲过这般结局。
      行刑那天,陆絺元去送陆布商,他看着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的爹,不经意想起了往昔的日子,记忆中陆布商总是在意仪容仪态,他是地位低下的商人却日日做着一个梦,梦着自己能够彻底脱离商贾的户籍。可,他从未料到吧,自己有一天会以死囚的身份出现在监牢中,会以如此尴尬的方式面对儿子。
      隔着人群,陆布商看着陆絺元,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直至行刑的那一刻。
      当天晚上,陆絺元安葬了陆布商的尸体,跪在两座新坟前,先是表情麻木,然后不知想到何处,竟忍不住小声啜泣。碑上的字殷红如血,陆絺元又想到了妻与子,一股令人崩溃的颓废从内至外。
      他捧起一把泥土,哭道:“爹,娘,儿真的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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