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不思眠

　　“这是搞什么?”
　　御流光重新变回她出现在雪域上的样子，披着白斗篷，她的头发松松散散挽在左肩上，垂在身前的发尾泛着浅浅的磷光。
　　她还没着地就打了个响指，右手指尖窜出来一缕火苗，一脸的烦躁，看起来是想直接放把火把这里烧了。

　　祈澜跟在她身后着地，他把手里的“蜜蜂”一伸：“这些。”

　　御流光连看也不看：“还带着他们干什么，扔了。”
　　少年倒是没拒绝这个提议，手指一绕，收拢于他掌中的蜜蜂被扔了出去。
　　落到地上，幻术自动解除，一地男女老少三三两两搀扶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看着御流光和祈澜。

　　他们只是普通人，一直都在镇子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见过镇子外的人，也没见过可以把大活人变成小蜜蜂的“妖法”。
　　他们对从冰底下爬出来的御流光一无所知，只有忌惮。
　　他们对名叫阿云的少年虽然熟悉，但现在也只剩下恐惧。

　　他们只记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然后一直在浑浑噩噩中茫然无措，直到刚才重新变成人的时候他们才想起来这些前因后果。
　　所以对他们两个更加忌惮。
　　忌惮到一定程度也会变成害怕，所以刚变回人样，就一起“扑通”跪到了地上。
　　动作不是很整齐，但全部都跪的毫不迟疑。

　　御流光和祈澜看到这一幕都是眉心一抽。
　　祈澜先开的口：“没事不要乱跪，容易遭天谴。”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子，还是没个人起来。

　　老族长是这些人的主心骨，这种时候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两位上神，老朽和族人只为逃避族中之难才不得不从这里经过，实在无意冒犯……”

　　御流光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
　　她露出有些恶劣的笑，放轻了自己的声音问他：“都没听到吗？不要乱跪，会遭天谴的。”

　　老族长长着的嘴动了动，只能僵硬的闭上。
　　他已经看不清三四尺外的东西了，自然也看不见御流光脸上的似笑非笑。
　　但是活了一把年纪，他要比其他人更会一件事。
　　所以老族长立刻颤巍巍的借着身边儿子的搀扶起来，又赶紧让后面人的人也起来。
　　早就吓破胆了的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老族长见状连忙催促：“都赶紧的起来啊！快起来！”
　　从来不违背族长的一群人又慌慌忙忙从地上爬起来。
　　他们站着的时候都低着头不言不语，偶尔有孩子吓得哭出声来，旁边人会立刻捂住他的嘴，生怕他的哭声惹怒了人前那两个脾气不好的。

　　御流光眼风一扫，开口说：“孩子要哭就让他哭，不过你最好给他说明白，哭除了暂时让他好受一点，没什么用。”

　　御流光没有说什么好话，也没有说什么狠话，她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任何人。只顾着摆弄自己的指尖那簇火苗。

　　祈澜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提醒：“你外甥指名道姓要那个初一。”

　　御流光听完嗤笑一声：“要来干什么？娶了当媳妇吗？”

　　祈澜皱起眉：“你为什么生气了？”

　　原本还一张臭脸的御流光愣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自己右手指尖的那簇火焰。
　　那一眼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只有怔怔和漠然。她收起了自己的手：“抱歉，有点着急。”

　　祈澜感受到她又一次的回避。欲言又止。
　　——着急?
　　这个说法……真当他三岁小孩吗？

　　祈澜知道御流光在搪塞他，他也知道自己不该问。
　　不该问就不要问，他也一向没什么闲工夫操心别人的事。

　　御流光右手又一次从斗篷下伸出来，她凌空一抓，面前凭空出现了一道水晕。
　　白皙的手骨节分明，就这么从水波中抽出来那把魂力幻化的折扇，“啪”一声捻开，向地面一压。
　　无声无息的寻灵阵瞬间扩大到这座山的另一面。
　　地面上荧黄色的线条交织缠绕，又向四面八方一圈一圈扩大。

　　祈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做主给那几千口子难民掐出来三层金钟罩。
　　他指尖一点，把面前这些人尽数罩进自己的金钟罩里，嘴里提醒：“幻境里一切真实皆为虚幻，除了你自己以外，一切都可能是假的，都老实一点呆在这里别动，过几天才能跟我出去。”
　　祈澜指尖一顿，轻轻一笑：“不过，你们要是一不小心死在了这里，我也没法带你出去了。”

　　被罩在金钟罩里面的人犹疑不定，只能把眼睛对准他们族长。
　　老族长自然是立刻鞠躬：“老朽代我们全族多谢上神，多谢上神……”

　　御流光手里的折扇一飞，拆分成十二鉴阵，她抬手掐诀，手影交织不可分。
　　片刻不到，御流光停下翻飞的手：“找到了。”

　　祈澜仍不慌不忙给老族长更正他话里的错误：“我不是上神，这位也不是。”
　　老族长动作一僵，讷讷不知怎么说下去。
　　还是祈澜开口说：“你该称她为御家少主，御无霜。”

　　御流光和祈澜走后很久，还没有回过神的老族长仿佛得了疯病一样咿咿呀呀叫了几声，最后击掌大笑：“……我想起了，我想起来了！是御无霜！是那个散修说过的御家少主！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举族上下没个人知道他们族长为什么突然大笑，也不知道族长嘴里念叨的御家、散修，都是什么东西。
　　他们一个个都是用惶恐慌张的眼神看着周围人的，没个人知道这是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不安伴随懵懂随意蔓延。
　　他们唯一能依靠的老族长却像疯子一样大哭大笑……
　　恐慌像阴暗处的青苔，越来越多。

　　祈澜知道自己受限于宿主本身，根本动不了能维持寻灵阵所需要的能量。
　　所以他什么也不做，只想看看御流光怎么办。

　　御流光懒得想要怎么办，上来就直接捏一个山河大阵把周围几亿尺包揽在她的阵内。

　　冰凉的银丝毫无征兆的从袖子里钻出来，然后不断从内部劈开，一生二，二翻四……
　　转眼间御流光身边就是无数细的难以想象的银丝，琉璃色的美人站在原地，十指随意一抬，一压，立刻就是成千上万的银丝甩出去肆意横行。

　　祈澜冷不丁开口：“你这么大阵仗，一会把幻境领主逼出来了，是打算直接杀了不成?”

　　御流光耸了一下肩，她扭头笑眯眯的说：“我只是想把它逼出来，至于杀不杀的，看我心情啊。”

　　如此任性的答案却和祈澜的猜测不谋而合。
　　明显就是她会说的出来的。

　　祈澜又叹了口气，他在御流光身后很坦然的说：“我现在不能随意调动魂力，你……”
　　“你别招了我没法摆平的麻烦”这几个字就在嘴边。
　　少年僵直的停在这个你字上面，一时间觉得有点一言难尽，然后选择了闭嘴。
　　什么叫他“摆平不了的麻烦”，这话怎么说，听到耳朵里就是什么意思。
　　他又一向没什么明显的喜怒，这话听到御流光耳朵里指不定直接被她理解为嫌她拖后腿。
　　她又不大好相与，弄不好就是一把火把他也给烧了。

　　御流光：“我什么?没事，你就是帮着它对付我都没关系。”

　　祈澜：“……”
　　——明明就是想说帮倒忙都没事，为什么让你说出来就又变了一个意思？
　　祈澜琢磨着，他该想想到底怎么和这个脾气不太好的大小姐和和气气的说话。

　　御流光已经补完银丝，似笑非笑的问：“你刚才为什么告诉他们我是御无霜?”

　　祈澜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我猜的，我知道阿云知道的一切，刚才随口一说，也是借了这个名头让他们老实一点。至于你是御家少主这件事，猜的是对是错也没什么关系。”

　　御流光似笑非笑地颔首：“哦，是吗?那我告诉你，第一，这个族里似乎只有那个老族长知道御家少主，你的震慑似乎不太成功，第二，御无霜已经死了。”

　　祈澜沉默的和她对视。
　　御流光接着慢悠悠地说：“御无霜早就死了，我不是她，所以以后，不要再把御无霜和我看成一个人。”

　　祈澜也慢条斯理的回招：“只有老族长知道，就可以了。另一个……你既然知道御无霜死了，你对御无霜这个人也应该比其他人更了解一些，就靠这个骗骗其他人，应该也足够了。”

　　御流光面上的似笑非笑越来越难以分辨：“你这么想……那随你。”

　　两侧群山连绵，却寂静无声。
　　银丝团团转，割裂风声，整个幻境内的天地之间“咻咻咻”的声音尖锐刺耳，时不时的噼里啪啦比打雷还要轰然。

　　虽然银丝圈子中间那两个看起来要闹僵，但这样的架势，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是来拆别人家的。

　　木薇泽自然也知道。

　　木薇泽看起来，就是个树妖。
　　她头顶的枯木鹿角黯淡无光，四肢被禁锢在树中，树上的藤蔓像是滑腻的蛇，缠着她的躯干，留出了细长的脖子和已经苍老的面容。似乎已经和她融为一体。
　　和低阶树妖没有什么区别。

　　这棵树老死多时，树皮剥落，看似光滑的树干上到处都是蚂蚁和虫洞。
　　可是缠着女人的藤蔓却生机勃勃。

　　她树皮一样的脸扭曲成一团皱巴巴的笑，喉咙咕噜咕噜发出让人发毛的声音：“废物，一群废物……竟然连一个马上就要式微的堕神都拦不住……”

　　木薇泽连带着树和藤蔓一起颤抖，它似乎已经气到了极致，树干上出现了崩裂的裂缝……
　　它又忽然停下了，安静的听起了风声。
　　木薇泽几乎忍不住大笑：“有人来了……又有人来了……
　　“九重樱，你看啊，苏裕如还是不愿意来见你，他宁愿把其他人扔进来当成祭品都不愿意来见你，你活该在这里不得解脱，你活该永远在这里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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