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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放城(七)
下午太阳正好,阳光洒在屋子上的红色琉璃瓦上,像镀上一层釉,泛着圆滑的晕彩。
趁他们二人纠缠不清的时候,所愿找了管家,招呼着人往院子抬了张梳妆台,又搬了几张高度合适的椅子来。
丫鬟们又抬了几盆冰,还有小厮端了一个瓷碗,瓷碗里装着几颗黄豆。
东西已经准备齐全,炙暗却有点紧张。
“打耳洞会很痛吗?”出于自身考虑,甄昕问得十分认真。
“还可以。”炙暗答,手心却有些发汗。
为了试验,他在俅槐指导下,往自己耳朵上扎了两洞,第一次是扎右耳,那时手法生疏,对自己也不够体贴,心想着不就是扎个耳朵,应该不会很痛。
结果银针捅进右耳的时候,那疼像是连通大脑,只扯得整个脑壳儿疼。
后来扎左耳的时候便细致了许多,虽还是痛,但似乎还可以忍受,也没有第一次那么剧烈。
但真给甄昕穿耳,又有点下不了手。
心里发虚,嘴上却还要假装帮甄昕打气,怕她太紧张。
两人坐在椅子上,互相对视。
“你害怕吗?”俅槐说神经放松有利于缓解疼痛,于是他便打算扯些没营养的话。
“有点儿。”虽然甄昕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是假。
“会怕才好,人总是要有所畏惧,才不会闹翻了天去,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炙暗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那你害怕什么?”甄昕问道,声音像拂过峡谷的一道泉水,冰冰凉凉,直让他觉得凉飕飕的。
却还是实话实说:
“我怕你死掉。”
我怕转过头再不见你躲闪的双眼。
我怕起床时听不见你在我门前叽叽喳喳。
我怕我一朝梦醒,手里只有你冰凉的尸体。
“我不会死。”甄昕停了一瞬,语气坚定地回答。
复又抬起手,抚了抚他肩上的发,道:“所以你不用怕。”
****
炙暗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细碎冰块,屏息凝神,开始遵循俅槐说的步骤一步步来。
他左手捻起甄昕的耳朵,右手又将冰往她耳垂上捂。
“这是为了消毒和镇痛。”他故作镇定地向她解释。
等到她两边耳垂温度变冷之后,见时机适宜,丫鬟又端着装着黄豆的瓷碗靠近。
他随手从里面取出两颗,在她耳垂上碾来碾去。
“这是为了要把你耳朵先磨薄些,待会才好扎。”声音却渐渐变得沙哑,语气机械,按俅槐的说法复述着,也不知是说给给甄昕还是自己听。
甄昕下意识点点头,表示听到了。炙暗却没料到有这一茬,手指一抖,捏着的黄豆掉到了地上。
“啪嗒”一声,像在他心上擂了一下。
旁边的丫鬟忙又把碗端过来,好让炙暗再捡一颗。
他又重复这操作,等到自己觉得差不多了,给了个手势,身边人立刻拿来一根银针。
这针还是特定让俅槐定制的,既要尖利,又不能太细。
太粗扎得太痛,太细扎了没用。
俅槐活了这么大岁数,做穿耳针还是头一遭。制器的时候,还要在旁边听一个男的唠叨。
“你别紧张。”他听见自己朝甄昕这样说道。
甄昕不明所以,点点头。
“也别点头。”不然待会又手抖。
于是她不再动了,也不再说话。
说让她不紧张,她却看见炙暗手里的银针,正大光明地抖着。
倘若抬眸,还能看见他额前早已渗出些许冷汗来。
是谁在紧张?
又是谁该紧张?
如烙铁般火热发烫的指尖按紧了她的耳垂,右手捻起银针,快速地穿耳而过。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只耳朵也被扎了一针。
炙暗又迅速地拿起梳妆台上的芙蓉珍珠坠子,熟练地帮她带上。
耳洞已成,炙暗又穿得太快,五息过后,甄昕才觉得痛感传来。
那疼痛从耳垂开始,却蔓延到整个耳朵,接着便是太阳穴。
细细碎碎地,却不大好受。
“疼。”甄昕实话实说,眉间不自觉蹙起,本来就又软又糯的声音此时夹着几分撒娇的哭腔,更是催人心碎。
炙暗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第一次扎是很疼,第二次便觉得自己技术大为精进。
刚刚穿耳的过程也很顺利,甚至因为不像自己扎自己那么不顺手,进行得比他第二次穿耳还要好上万分,连血都没有流。怎么会这么疼,有多疼,是不是像他第一次扎自己时候一样疼。
那该有多疼多难受。
他的脑子顿时乱成一锅浆糊,还是正在火炉上加热的,下一秒就要爆炸。
甄昕垂首攥着手缓了一会,刚抬起头想看看这人怎么这么久不说话,下一秒却见这人朝她扑过来。
接着便像是耳朵着了火。
他含住了她的耳垂,连带着她的耳坠一起。
湿热的触感,混杂着耳坠的冰凉,融成一团奇异的快感,像在她脑海里放了场烟花,又像是眼前劈过一道闪电。
明快又闪耀。
***
甄昕坐在梳妆台,看着镜中的自己。
素白得太过,脸颊看起来总是没有血色。一双杏眼本该娇俏动人,却黑洞洞的,恍若一口深邃幽暗的古井,引人沉溺。耳朵上却不知何时多了对银坠子,芙蓉贴耳,珍珠挂饰,坠子长度不过半个指节长,稍微一动,摇漾生风。若说那坠子通体的灰银色衬得脸色多了一分冷意,如寒冰上又蒙上一层寒霜,那精细雕刻的芙蓉和皎皎生光的珍珠又平添了几分温润和娇憨。
“好看吧。”炙暗坐在旁边道。
语气里甚为自得。
“谢谢。”收了东西就要道谢,这是书里教的规矩。
于是转过头,认真地和炙暗说谢谢,表情一本正经,语气郑重其事。
“谢什么谢。”炙暗还是和以前一样傲娇。
却快速起身,背过身,只施舍给她一个不屑一顾的背影。
不让她看见他带笑的眼和发烫的脸。
带着娇艳的桃色。
像能把这满院的玉兰花树再点燃一回。
————————————————
次日清早,炙暗和甄昕刚走出房间,便看见城主派来的小厮急冲冲地往他们房间跑来。
嘴里喊道:“魔尊魔后,城主有请,城里出了大事儿啦!”
路上又顺道去找了所愿,于是三人便在小厮带领下往府外走去。
路上偶遇府中丫鬟,围在一块儿,议论纷纷,似在说什么悄悄话。
“可是出了什么事?”所愿看这阵仗,十分疑惑。
“天法榜上排名第二的大人物俅复大人,您可知道?”小厮半掩着嘴,凑近了些,在三人身边小声说道,“今早儿他的随从按照往常,进房间为他更衣梳洗,却发现他……死了。”
“死状极为可怖。那随从都吓傻了,喊了一声,便昏倒在地。”
“城里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大事。而城主是城里唯一能与追影蝶沟通的人,但那追影蝶,却同追踪异人一样,束手无策,毫无头绪。”说到这里,小厮又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忧色。
“不会便是异人干的吧?”所愿问,十分愤慨,心想这异人真是无恶不作,丧尽天良。
“暂且不知,但五十年来,那异人虽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好斩小儿六指,却还未曾完完整整地杀过一个人。”那小厮知无不言,又客客气气地朝三人鞠躬道:
“此事非同小可,城主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让我去请贵客来。若有不周之处,还请三位多多包涵。”
作为天法榜上排名第二的人物,俅复居住的地方也甚是精巧别致,所处位置十分靠近城中心。
俅复的家族,远比现任匠仙俅觉的世家还要宏大,出过的匠仙便超过十人,族里生出六指儿的几率也颇高。
为了提高俅氏几率,城中大族之间常会互相联姻。俅觉的妻子便出自俅复家族,是俅复同父异母的小妹。
越深入俅复家中,越觉得非同一般。不用于一般的建筑,俅复家呈现一个环抱的圆形,内里道路纷繁复杂,稍不小心便会迷路。若有机会从高处俯视,便可见这府院竟完整地合成个太极八卦图。
最与众不同的便是,这府邸内的房子,全为石头砌成,以灰黑为主色,又平添了几分厚重庄严之感。
而俅复的住处便位在八卦内阴鱼的鱼眼中。
还没进俅复的院子,一股血腥味已经扑面而来。
之前引路的小厮早已先行一步,在监执那里通了声气。
故而监执连忙出门,在院外迎接即将到来的炙暗。
“魔尊魔后,你们终于到了,这可如何是好?”监执语带哽咽,悲从中来。
“带我去看看。”
几人步履匆匆,刚跨进院子,却发现院子里早已乱成一团。
女眷们有的哭天喊地,又有胆子小的,抱着个木桶呕吐不止。
“这边请。”监执抬手示意,帮他们打开了俅复的房门。
一打开门,原先浓重的血腥味更是势不可挡,急窜着往人鼻腔里钻。
甄昕一抬眼,却见室内一大片血色铺天盖地往她头上压来。
床单上、窗户上、墙壁上、桌面上,无不溅满了血。
而地上,更是淌成一弯粘稠的小河。
浑似炼狱重现人间。
炙暗和甄昕还好,一个见惯了世面,一个则没心没肺。但所愿却不太好受,打开门后仅看了一眼,便连连后退。
“没事,你不用跟过来。”炙暗道。
那太过呛鼻的血腥气让所愿一时难以回神,满脑都是过去少爷家一夜被屠的尸山血海。他也不想留下,心下一定便离开了院子,干脆站在门外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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