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宫跑业务

　　墨太白顿悟，这千晓生说，那女鬼半张脸都是血，老妪给她擦了身子，一定会沾上。就算老人事后洗清洗了，但毕竟她眼盲，难免会留下点斑斑血迹。

　　揉揉太阳穴，墨太白道：“不想了，脑壳疼，反正今晚在千晓生那里守着，抓着了，便知究竟了……仙君，你饿吗？我饿了……”独孤饮立即回了他声，岳独酌也道：“嗯。”

　　回到茶馆，早膳虽已经凉了，千晓生丝毫不嫌麻烦的又给两人重做了一份，算是午膳了，岳独酌未食，给了独孤饮。于是狗子秉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顺带着把凉透的早膳也吃了。雨依旧下着，依旧不痛不痒。

　　过午时分，茶馆人就有些零落稀少了。因为下雨天，人都早早回家关门，祈求别碰到女鬼敲门。

　　墨太白闲着无聊逗独孤饮玩，瞥了眼岳独酌。岳独酌在静静地闭目调息。一会儿，他便缓缓睁开眼，对忽然压在他背上的这颗脑袋道：“坐端正。”

　　脑袋的主人只当作没听见，把腿往桌上一放，悠哉的倚着岳独酌，对收拾茶碗的千晓生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比较怪的地方？”

　　千晓生冥想了一会儿，道：“有，是有个挺怪的地方，还挺有名的。”

　　狠捏了一把独孤饮的耳朵，捏的独孤饮呜呜抗议。墨太白惊喜道：“还真有啊？”

　　千晓生道：“那是公子你问对人了。在几十年前，有一场挺出名的战役，就在我们镇东边儿，名为‘元夕劫’。”

　　墨太白不禁道：“你们真是，不就打场仗，取这么文艺的名字干嘛？”

　　千晓生笑道：“因为这一仗很特别。规模小，却至关重要，是借它除掉了当朝一个故意造反的大逆贼，安定了江山。”

　　来了兴趣。千晓生又说的有趣，墨太白便让他继续讲。

　　“这逆贼名叫韩东篱，本是个执兵权的大将军，后来……”

　　后来的下文还没出来，便听到一阵缓缓的敲门声，千晓生噎了一下，瞬间脸色煞白。

　　岳独酌站起，墨太白也随之站起全身戒备，心怨道：这鬼怎么变得如此勤奋了？这才几时，天都没黑透！

　　门敲了几下，传来一声：“有人吗？”

　　屋里三人一狗都是一愣。

　　听这声音，怎么……是个男的？！

　　那声音主人仍不饶，又道了一声：“请问有没有人？”岳独酌欲上前，手中灵符已蓄势待发，却被墨太白一把拦住：“哎，等等，等等，这声音……”

　　怎么这么熟悉？

　　“没人吗……”门外又道，是在自言自语。

　　这声音清亮好听，入耳，墨太白心中明了，上前猛地开门，看着来人面孔叫道：“王子笙？！”

　　“小少爷？”王子笙明显被吓了一跳，不慌不忙地换上笑容，道：“我们真是有缘。”

　　见进来的是位气度翩翩的公子，千晓生方才发白的脸才蔓上些血色，可听到墨太白唤此人的名字，眉头又一皱。

　　“独酌，你也在。”王子笙笑道，关上伞，接了千晓生递上的热汤道了谢，又道：“方才想在此地歇歇，敲了许多家门，竟都换了一句没人，这镇子的习俗也是奇怪。”王子笙吹了吹热汤的蒸汽。

　　“……”

　　墨太白汗颜：王子笙此行也是赶巧了，想必，镇民都被他吓得不轻。

　　墨太白道：“你来做甚？迷路了？”又一想自己这问题太多余，这梨园村还有王子笙坐镇的戏楼，他定是常住那里，怎么可能迷路。

　　王子笙笑而不语。须臾又道：“小少爷，别忘了我们俩的约定。”

　　“当然没忘，我这不是还特地找了个帮手吗……是吧，师傅。”墨太白笑道。

　　“独酌亲自出手帮忙，当真给我面子……等等，你刚才叫独酌师父？”王子笙望向岳独酌，见其神情淡然，于是轻道：“也好，秋月也能放心了桃陵仙君出世指点，许多人求之不得呢。”

　　墨太白又问王子笙捉鬼的事儿，提到了镇上的敲门女鬼，王子笙这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吃了那么多冷门羹，自嘲了几句。

　　谈笑间，墨太白忽然间想起千晓生的故事还没说完。转头寻向他，却发现千晓生整个人都懵在原地，神情像是颅内被九尺瀑布冲洗了一般，墨太白在他面前摇了摇手，叫醒了他。

　　他才缓缓道：“我，我刚才就觉得王子笙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现在想起来了。”

　　“啊呀，”王子笙扶额，“我给忘了……”

　　千晓生是什么人，上知仙闻轶事，下晓民话历史，这些民间流传的仙君的名字，哪个没听过？王子笙平常用的都是艺名。刚才两人聊的投入，把老本倒了出来，还把想千晓生这个存在给忘了。

　　三人一狗尴尬地看着千晓生。

　　“岳，岳，岳独酌，桃，桃陵，桃陵仙君？”两个词被千晓生念出了一个句子的程度，“还有梨园仙君，王子笙，姻缘仙君，清秋月？！”

　　墨太白好想冲上去告诉他，这都是你的幻觉。普通百姓一不小心听了他们的真名，不会深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偏偏千晓生知道的颇多，偏偏昨晚还在他面前用了法术。

　　随便抹去别人记忆的行为墨太白很不喜欢，于是放弃挣扎了：“是，你没猜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又接着指着自己，“姻缘仙君清秋月的，儿子。”

　　腿软若膏药的千晓生差点给三个人跪了，墨太白马上扶住他：“天机不可泄露！”

　　“是是是。”千晓生连答应。忽然想起昨日自己还在岳独酌面前讲了 《桃陵水鬼》，脸上的苍白被羞红冲的一干二净，连抬眼都不敢了。

　　人间对仙君的存在是将信不信，有些人对这些传说嗤之以鼻，也有人对其深信不疑。仙君在下人间历练或游历时，难免会河边湿鞋，露出些破绽，被人知道了身份一般都会想办法掩过去，避免传播。因为这天规有一条是没废除的：下凡的仙君不可轻易暴露身份，否则造成人间大规模混乱者，禁足百年。

　　这神明终是一种信仰，若是世人皆知道信仰真实存在于世上某处，必将掀起疯狂的浪潮，造成一种极端的信仰危机，这思想上的混乱，可比人间的任何一场战役影响都要大。原本的惩罚是关押清狱，择时当斩。而现在被改成禁足百年，当真是很仙性化了。

　　墨太白平复了一下千晓生心情，知道他肯定要问什么，于是扯开话题：“那个元夕劫说到哪儿了？”

　　千晓生不敢怠慢，连忙接上：“说到这韩东篱，本是执掌兵权的大将军。”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韩东篱为开朝皇帝立下了汗马功劳。本是一可子孙万世的开国功勋。可是，天下太平之后，他就不肯交还兵权，还对自己的封位十分不满，欲聚兵谋反。此狼子野心泄到皇帝耳朵里，龙颜大怒，却怯于韩东篱的实力，不敢加兵。最终，苏相国苏信巧用妙计，在元宵节的花灯夜市上，将韩东篱和其心腹将士一网打尽。后人便称这一战为元夕劫。”

　　墨太白道：“那元夕劫的地方，在彼岸镇？”

　　千晓生笑道：“是的，在镇东边，有条街名为百鬼街，说他有名是因为那里发生过元夕劫。说它怪，是因为那里无人居住，传说那里安葬着百名将士的灵魂，有念有怨，不肯消散。”

　　墨太白思虑道：“既然有战，战后必生鬼，聚集一方并不奇怪，那里有出过什么事吗？”

　　“从未有过。”

　　留怨却作乱，这些鬼都是挺特立独行的。墨太白又问岳独酌：“仙君，你说那女鬼会不会就是要引人到百鬼街呀？”

　　岳独酌摇头：“今晚便知。”

　　聊罢，墨太白严肃地望着千晓生道：“我问一件很重要的事。”

　　千晓生不由得紧张：“公子……偶不，仙人请讲。”

　　“叫公子就好，”墨太白问道，“你成亲了吗？”

　　千晓生莫名其妙答道：“公子，昨晚不是在客舍留宿过了吗，只有我一人而已。”

　　“这样啊，”墨太白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千晓生。其实他年纪不大，皮相稍佳，只是知道的东西太多，给人一种老成之感。墨太白贴近千晓生，盯着他的眼睛，盯得千晓生一阵慌。

　　他身形一顿。疑惑道：“公子，你干什么？”

　　墨太白伸出食指摆了摆道：“天机不可泄露。”说罢，把红线塞到了袖子里。

　　千晓生立刻不问了，碰上个这么配合隐藏他们身份的凡人真是不多。墨太白满意道：“在镇儿东北处有家姓何，有个未嫁的女儿叫何芊芊，我觉得你俩可以试试。”

　　千晓生特别想灌一斤酸梅汤来冲刷这诡异的即视感。纵使他伶牙俐齿，也被墨太白噎的说不出话了，许久才搪塞道：“这个看缘分吧。”

　　反正都给你俩系上了，墨太白心道。

　　这红线乃为人的“缘”，触则相遇，系则羁绊，系而后解便断了牵绊。他们系红线只是起一个引导作用，两情是否相悦，还得看两人各自。

　　要是有过羁绊，两线相融于姻缘树下便可观两者生缘之过往。

　　说白了就是拿根儿红线到姻缘树下就可以看人家部分记忆了。这种操作很厉害。为了防止被有心之人利用，姻缘树交给姻缘仙君掌管，未得其允许，谁都不准不得私自靠近姻缘树。

　　不过像他们这些仙，略施法就可以让人牵不走线，不用担心这种事儿。

　　……

　　烛火一直通亮到了半夜。

　　就在墨太白昏昏欲睡之时，忽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他立刻清醒，望了一眼岳独酌。岳独酌指尖浮现一符，警觉地盯着木门。

　　一个凄惨的女声：“有人吗，开门啊，救命啊……”

　　墨太白轻手轻脚上前，深吸一口气，开门。

　　然后，那口气就冷不丁的被他倒吸了回去。虽然做好了准备，看着门外的东西，脸皮还是不禁的一抽。

　　眼睛洞黑，皮肤泡成白的发青之色，一半脸血肉模糊，没了一半儿的耳朵攒在手里，墨太白心中狂呼：真实的看起来比千晓生说的吓人一万倍啊！

　　那女鬼一声不吭，盯着墨太白，盯着他背后发毛。

　　墨太白的双手从门上松开，保持开门的姿势不动，慢慢向后退。那女鬼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往里走，这场面着实恐怖。千晓生抱紧了怀里的独孤饮，往王子笙身后躲了躲。

　　走到屋子中央，墨太白手一挥，门啪的一声合上。他喝道：“师傅，该你了！”吼罢，也撤到了王子笙身后。王子笙望着他，神情很复杂。

　　“怎么？怕鬼不行啊”前世也是鬼,今世是个捉鬼师的墨太白说这话时一点都不觉得丢脸。

　　岳独酌周身一股罡气，浮起长发衣襟，几张符咒上红字闪动，利刃般飞起，刺向女鬼。可就在将要触到女鬼时，岳独酌一瞪，挥袖，符骤停。

　　四人目光之下，女鬼脸上的血，每一寸皮肤开始如粉末般缓缓退去。最终，褪下恐怖外皮，一双眼睛闪烁的如湖面粼光，映出了一个俏丽可怜的小女孩。

　　“救命，救救我们……”女孩颤声道。

　　终于知道老人的毛巾为何不沾血了.这无情感的人鬼也分两类，一种只完全凭着生前本能做事，无意识。二种凭着残留意识生存，较聪明能变通。这女鬼是后者，她化为厉鬼模样吓唬报复袖手旁观之人，若有人接纳她，愿意了结其执念，她便会变回正常样子。

　　她黑色明亮的眸底烛光闪动，小心地抓住了岳独酌的衣襟，泣道：“求求你，救救我们。”

　　还未搞懂这“我们”是指什么，房门忽的大开，岳独酌便被女鬼拉住，夺门而出，墨太白立即追上，随着前方的两个身影。

　　雨声刺耳，女鬼急匆匆地说了些什么，墨太白也没听清。

　　不知跑了多久，女鬼停下，指着一方，急得跳脚。几人抬眼望去，一片古刹，幽黑的房屋静默雨中，没有人色。

　　“这里，便是百鬼街。”披蓑赶来的千晓生道。

　　果然这女鬼和百鬼街有联系。

　　看女鬼的样子，是想让他们进去，墨太白犹豫，望着岳独酌：“进去？”

　　岳独酌不置可否。夹指又是一张黄色咒符。浮动，灵气绕符。几乎瞬间，符咒化做黑色，竟是碎了。岳独酌蹙眉道：“凶煞之地。”

　　符咒是测凶吉，探怨气深重的，碎了，墨太白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这种凶煞之地，世界上有许多。一旦发现，天宫便会据其凶怨程度程度派遣特定的仙君和天兵天将前去净除。百鬼街的情况，他们未知，贸然进去不是上策。

　　岳独酌再次拿出天梯，上面的八卦图转头中间的“传”字变成了“通”。墨太白知道岳独酌要通知天宫了，于是立马制止他：“别，师傅。我不想见那群天兵。”

　　岳独酌冷然：“这不是儿戏。”

　　“我当然知道。”墨太白解释，“我和你来不就是为了游历的吗？这百鬼街看似凶煞非常，但千晓生不是说了吗，这里没发生过什么事，说不定单凭我们就能解决。叫天兵们来了那这游历还有什么意思。仙君，我叫你一声师傅，你总得教我点什么吧。”

　　岳独酌默然，盯着他，墨太白又道：“若是仙君不放心，叫一两个帮手也好。”

　　思虑片刻，岳独酌执着天梯，默念了几句，光芒消失后，便收了起来，道：我们进去。

　　王子笙和千晓生留在外面，墨太白随岳独酌和女鬼，踏入了百鬼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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