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世倾尘

　　大火，可以断了这病源。
　　他是医生，从来没想过杀死自己的病人……
　　在他握着火把想着到底要不要点燃干草堆的时候，整个手臂都止不住的再抖，几近把自己逼疯。
　　最后心一横，火把终究是丢了出去。
　　而他自己挑处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靠着墙，闭上眼，等着火舌慢慢吞噬自己。
　　这一生，他都活的得并不自在，只盼来生……
　　命运能饶他。
　　这一闭眼，就失去意识很久……
　　无知无觉……
　　醒来。
　　他一身深蓝长袍站在长沙街头，两边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充斥耳膜。街头迎面走来一个少年，背着简陋的包袱粗布麻衣，脚上的绷带还渗出血水，看样子是伤的不轻，可那人十分强硬，走路的姿势没有半点坡。
　　一抬眼。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是初见时，只有二十岁的……
　　张大佛爷。
　　他知道这位爷向来强硬，可真真瞧见这位爷在长沙赤手空拳打下这片江山的艰辛时，还是莫名感到心口发痛。
　　二十岁的少年，无依无靠，一双手，一只洛阳铲，初到长沙的第一个月盗了一个折了许多人的大墓，负了一身伤出来几乎丢了半条命，名声却在长沙城内大噪，震惊九门中人。
　　而后从军，战场无眼，这位爷身上有十七处枪伤，二十八处刀剑伤，这伤几乎负的比在墓里的还要多。
　　张启山的记忆就这样，如电影的片段，在他面前一帧帧闪过，恍眼间，已是两年前，他们再见后了……
　　“佛爷，我今日瞧这位文公子面相，实在不详，我看关于这文世轩一事，佛爷您还是少掺和为上。”八爷在军车上搓着手，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恩，怎么说。”张启山淡淡应了。
　　“这文公子瞧着命中富贵，可富贵薄命，听说他是魔王岭最大的香料世家的公子是吧，我刚刚偷偷算了一卦，这文家是只有一子的命，而现在却有两子，不详不详。这两子同处一个屋檐下，长久以往，两者必有一亡。”
　　“老八，你知道我不信这个。”张启山显得兴致缺缺。
　　“诶，我知道你不信。但是佛爷，不是所有人的命都像你这么硬，我看……”八爷缩着脖子晃了下脑袋，“这一关，难过。”
　　这回张启山侧过目光，“那你看，该如何破。”
　　见这位爷居然会问这挂上的破解法，老八一副捡到金子的表情，挪挪屁股，眼睛发亮，眉飞色舞道，“其实这破解法不难，你看既文家命中只有一子，那只要别让文少爷和文世轩住在同一屋檐下便好，让文老爷随便送出去一个，这样两个就都能保全。”
　　张启山坐正身子，闭目养神，半晌叫了句，“老八。”
　　“恩？”
　　“你若多年不见双亲，好不容易有机会侍奉膝下，你会舍得聚少离多？”
　　“那……那那儿行啊。”老八抽抽鼻子，“佛爷你这样说，我都想到我死去的爹娘了，你知道老八我向来孝顺，就……就别问这种问题了。”
　　张启山余光瞥了他一眼，转而目光暗淡下垂，若有所思……
　　一叠文件扔到他面前，那位爷淡淡道，“签吧，换你弟弟一条命。”
　　“您……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我需要一位信得过的军医……”
　　所有的场景渐渐化作黑白……
　　“砰……”七零八碎。
　　瞬间，他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只闻断断续续的，有人在说话……
　　“世倾……”
　　“文少爷？”
　　“他为什么还不醒？”
　　“诶呀，佛爷，您别着急啊，这烧不退了吗。”
　　“老八，你告诉我，他……”
　　嗓子口无比干燥，整个食道都火烧火燎的疼，他挪挪了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子很沉，宛若血管里都灌满了铅水，费了好些力气才将眼皮撑开一点点，突如而来的阳光万分刺眼，迫得他合上又等了很久才敢再睁开。
　　一时耳边炸开千万种声音，混沌不清……
　　他再次挪动嘴唇，一张一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世倾，你想要什么？”低沉温和的声音递到耳边，他动了下眼睛，瞥到床畔那绿色的军衣，看来是来的匆忙，那衣服上还附着几片未融的雪花。
　　张启山……
　　印象里，这位爷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一副命令人的样子，从来没有这样温和，好像即使他现在出口欺辱几句，这位爷也会照单全收。
　　“水……”他终于发出一句嘶哑孱弱的声音，眼睛还盯着那人附着风霜的脸，有一种恍惚来生的感觉。
　　那位爷露出个深深的笑容，似乎连这窗外的冰雪都能融化，“好。”
　　他醒的这会儿，一堆白大褂医生在他面前晃动，晃得他眼花，一闭眼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安稳，再醒来明显精神好了很多。
　　八爷正在他床边支了个桌子喝猪蹄红枣汤，瞧他醒了，“诶呦”了一声端来碗一直放在小灶上温着的米汤，“小祖宗，快喝快喝，你今儿上午醒来啊，就没再给你打点滴，但是你现在还不能吃别的，先喝点汤水吧。”
　　虽然不是很有胃口，可八爷都一勺勺送过来了，他也就不好推辞。
　　“佛爷刚刚被副官叫走，这会儿估计在办公室和几个军官开会呢。”八爷又叹一口气，“这个寄生虫病啊，虽然没有扩散开来，可是一村染病的人现在还在军医院隔离治疗，长沙现在是全城戒严。”
　　他听出了点门道，“那天我放火……”
　　说到这儿，八爷还端着空碗，就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右手伸出来，又想到现在他的身体情况，只是凌空愤愤点了几下，“我说你，既然都给佛爷送出信了，怎么就不能多写几句，要不是佛爷派了亲兵地毯式的搜长沙城周围城镇，那天……那天再晚一分钟，不！一秒，你就死在大火里了。”
　　他自认理亏，只默默说，“寄生虫，传染……”
　　“可你写给佛爷的信里，不提到了几个可能治愈的方子吗，你还怕这天大地大佛爷找不到你这几味药啊。”
　　“狗黄……”他说，“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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