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仙

　　新年伊始，宫里就降了敕旨，寿王名讳改为瑁，又赏了许多的新奇宝物出来，以备大婚时用。

　　韦神羡这会子是彻底的进入以泪洗面模式了，常常干着活就抹一把泪，抹完了继续干。有时候她想起来也会叹一口气，人家哭是迎风流泪梨花带雨的娇小姐，她这里怎么那么像被地主逼着交租又交不出来的劳苦人民呢。

　　没办法，谁的青梅竹马最后娶了别人都得哭，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虽然书中大都说痴嗔怨念都是一晃而过，大好人生应该立功树业，但是韦神羡统统都嗤之以鼻，不当一回事。

　　“真是说得简单，这些人一看就是没有爱上过谁的！”韦神羡红着眼睛嘟囔道。

　　彼时是阳春三月，柳絮满堤。穿着男装的韦神羡同李家兄弟二人走在灞河边上，是难得的出门散心。

　　李琳听了这话不忍皱眉低头去看韦神羡，她这话到底说的是几个意思啊。

　　“小神仙，我们兄弟两好不容易得了闲带你出来逛逛，就不要老是说这种丧气了话了吗。你要实在不服气可以去寿王府闹一通啊，反正就凭你跟十八郎的交情，你把他王府给砸了他也不会皱皱眉头。”

　　韦神羡听了这话眼睛更红了，跟一只怨毒的兔子似的瞪着李琎，红红的眼眶里明晃晃的泪光闪烁着，跟把小刀似的直戳心窝子，锋利得很。

　　李琳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样的情况，他们今天出来本来就是为了给韦神羡散散心的，结果心没散成还被李琎这一番说得她差点没背过气去，真是有点儿得不偿失了。

　　“花奴你啊，你就仗着自己不会喜欢人吧！”韦神羡抬手把眼泪一抹，恶狠狠地说道，“你下辈子就当个风流的情种，被各路神仙收拾吧！”

　　李琎锁眉深思，最后缓缓道出结论：“你这是在对我表白吗？”

　　李琳与韦神羡具是一愣，然后一个忍不住侧头微笑，一个气得眼红脖子粗挽起袖子要跟李琎打一架。

　　好不容易把韦神羡的情绪给提高一点了，李琎同李琳也觉得安心点儿了。他们本来受了韦昭训之拖想帮忙把李清和韦神羡之间的窗户纸给捅破的，谁知道还没动手呢，李清自己就拿铁浆把自己围了个密不透风，搞得他们俩也挺郁闷的。

　　谁要说李清不喜欢韦神羡，那就是谁瞎，这是宁王府里几个公子们的共识。就连李珣这种小屁孩都知道堂兄喜欢府上的羡姐姐，陪同宁王妃去庙里上香还愿有别家的公子哥多看两眼他都得呲牙，更何况两个当事人。

　　所以说李清突然决定迎娶杨玉环这件事传来的时候，惊讶的不止是韦神羡一个，李琎同李琳都吓了一跳。而且旧年七月份对上眼的人第二年就要迎娶进门，不管怎么说也是进行得太快了一些。

　　就在三人说笑之间，一个青衣小婢踩着碎步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张花笺，分明是哪家小姐的侍女被打发来送信的。

　　李琳跟韦神羡都很识趣地走开一点，让李琎独自应对。谁让他长得俊，出来走一趟都会被人搭讪十来次，至于这种打发婢女来问的事情就更多了，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李琎已经摆好了姿势，端好了表情，正想和蔼一笑时那个青衣小婢目不斜视地走过了他，停在了韦神羡的面前，将那张花笺奉上。

　　没由来的，韦神羡突然觉得这三月灞河边似乎有点儿冷啊。

　　在李琎李琳两兄弟惊讶的目光中，婢女说道：“我家姑娘遣我送这张花笺与公子，说若是公子有意，姑娘今夜愿在绘墨台相见。”

　　韦神羡拿着那张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花笺，彻底傻了。

　　绘墨台是平康坊里最大的一家妓院里花魁住的地方，那儿住的人可是多少王孙贵族争破了头想一亲芳泽的绝代佳人。他们千难万苦都未必能求得，怎么她女扮男装灞河边上一走，就受到了邀请呢。

　　而且旁边站着的可是名动京城的李琎啊！

　　李琳见韦神羡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只得上前来屈尊当了一回随从，应付走了送信的婢女。他拿过那张花笺，娟秀的笔法写着高问兰三个字。

　　李琳不觉大吃一惊。他公认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可这位高姑娘的名气大得他都听说过，可想而知在长安城内有多出名了。

　　“李三…你说这高姑娘不会是疯了吧。”韦神羡凑过来看了一眼之后惊呼道。

　　“估计是。”李琳严肃地说道。

　　疯了疯了，这个世界真的是疯了。先是青梅竹马另娶他人，又是被绘墨台的花魁邀请共度春宵，这一起一落有点太大，韦神羡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足以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了。

　　两个人都将目光投到了李琎身上，眨巴着眼等他来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知道李琎一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韦神羡拿着这张花笺举目四望，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位花魁问个清楚。可是这河堤边不知道有多人出来游玩散步，那丫鬟又穿着打扮得极其普通，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算了算了，回去了。”韦神羡将花笺揉作一团扔进水里说道。

　　“回去干什么啊，去绘墨台看看不是挺好的吗。”李琎心疼地看着被水泡烂地花笺，好像有人当着他的面把一支上好的笛子给折断了一样。

　　韦神羡狠狠地啐了他一口，道：“你嫌我现在麻烦还不够过呢是吧。”

　　李琎闻言哑然失笑：“你啊这可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拒绝了绘墨台的高姑娘并没有让韦神羡多面上增光，原本可以成为一条新闻的趣事也在李清即将来临的婚礼中被掩盖了过去。长安城的百姓似乎永远都不会厌倦这些王公贵族的婚礼，哪怕前一天才举行完一场，第二天再举行，也依旧能在这城里掀起新一阵的热议。

　　整个长安城都热热闹闹的，准备迎接寿王的册妃典礼。韦神羡自然也收到了请柬，她看着那张沉甸甸的邀请函，又一次地陷入了深思。

　　那张红色的纸上用金色的墨龙飞凤舞地书写着李清，不对，应该是寿王殿下的婚讯，再用考究的文字来邀请她去观看这场盛典。

　　此时已经是六月末梢，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待良辰吉日一到杨玉环就会正式成为寿王妃，而李清，也将成为他人的丈夫，与她再无瓜葛了。

　　韦昭训对于收到请柬这件事是十分热情的，他忙前忙后地替韦神羡张罗着裁制新衣，打造首饰。这一切都那么熟悉，去年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个时候，他也忙上忙下地替女儿准备着参加另外一场婚礼。可就是那场婚礼上，她喜欢的人被另外一个女子给夺走了。

　　上次的婚礼她打扮朴素不敌杨玉环，那这次的婚礼她穿得再花枝招展也没用了。再好看，能好看得过穿着嫁衣的女人吗？

　　为了躲家里的父亲，韦神羡借口去取新打的簪子，坐了马车往平康坊去。上回绘墨台的高问兰对她青眼相加邀请月下一聚，她落荒而逃。如今李清的婚礼迫在眉睫了，她反而想要见见这位花魁了。

　　绘墨台是平康坊里最出名的一个地方，可是与别的大青楼不同，这座楼前人丁稀疏，好久都没有一个人进去。可正正是这一份的清净，才体现出了绘墨台的金贵。

　　韦神羡下了马，对楼前的小厮说明了来意，起先那小厮还不信，但是她央求在三，又塞了些银两到那小伙子的手里，他才勉强答应进去通报一声。

　　不一会儿这小厮就回来了，方才脸上的嘲讽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谄媚的笑容。韦神羡这样的情景在宁王府也见怪不怪了，只将手中缰绳一放，随着一个侍女上楼去了。

　　绘墨台说到底就是一个台，是属于平康坊内另外一座青楼的地业。此处颇有取三国时期曹孟德的铜雀台之意，只许楼中名列前茅的姑娘在这高楼台阁中居住，专供朝中大员们享用，可谓是一种先进的销售手法。

　　绘墨台内有三名长安城内当红的女子，其中最出名的当属花魁高问兰。传闻这位姑娘能弹一手好琵琶，更有绝世的脸蛋与才情，引得不少公孙贵族们月下痴醉。

　　上至楼顶，正是高问兰居住的地方。侍女一早退到远处，留下韦神羡隔着重重珠帘，与高问兰遥相对望。

　　珊瑚色的帘子后面依稀是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韦神羡呆呆地看了一会，将高问兰跟李琎在心里对比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忙躬身问候。

　　叮铃声响，高问兰从珠帘后走到了韦神羡的面前，她身上有幽淡的香气。只见一双红色的绣鞋在裙摆底下若隐若现，韦神羡脸上粘的假胡子已经被高问兰一把撕了下来。

　　“我就说呢，怎么会有那么清秀的男子。”高问兰手里捏着那片假胡子，得意地说道。

　　韦神羡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巴，然后又慢慢放下，也笑了，“没想到阅人无数的高姑娘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奴还以为高姑娘是知道奴的身份，特意邀来一叙呢。”

　　“一叙什么？我好好的邀请韦家的姑娘来绘墨台做什么，生怕我们这里的贵人不够多么。”

　　“高姑娘知道奴家姓韦？”

　　韦神羡惊讶的样子逗得高问兰咯咯直笑，手里的那片假胡子抖得不行。好不容易她笑够了，才揉着笑疼了的肚子解释道：“韦姑娘当绘墨台是什么地方呢，最是一等一的销金窟啊，这长安城里的人往我们面前一站，就能猜出来个十之八九了啊。”

　　也对，若是达官贵人，绝不会只身前来。然而不是高门大户里的子弟，也不可能会有这般的气度举止。虽然韦昭训常常喊穷抱着米缸哭，但是该教韦神羡的东西倒是一点都没落下，甚至忍痛割爱将她丢到宁王府去当宁王妃的宠婢，增长她的见识。

　　仔细一想，韦昭训在女儿心中穷酸抠门的形象突然有点光辉了起来。

　　“奴家日前与好友同游灞桥，不想姑娘错爱，今日是来登门道歉的。”韦神羡一弯身子，端正地说道。

　　高问兰也不忙着扶她起来，而是斟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也不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韦神羡虽然不解，但还是接过酒杯喝了下去，这酒不同外面卖的，别有一股甘醇在其中。

　　“韦姑娘好大的福气啊，能与汝南郡王和宁王世子同游。”高问兰眼睛一细说道，“既然能与郡王世子同游，问兰这里可就没有什么能教给姑娘的了。”

　　韦神羡却不肯放弃，追问道：“高姑娘此话怎解。”

　　“我虽然不知道韦姑娘的心上人是谁，但是韦姑娘这样的人品都不能吸引他，我再如何调教都是于事无宜了。问兰打小就做了这个行当，见过的痴男怨女无数，在这里还是要奉劝姑娘一句。”语音一顿，高问兰亦是正色地回答，“得不到的，莫要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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