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书将一段历史的细微末节都写全了,洋洋洒洒好大的篇幅。阿芜因为好奇,便耐着性子往下看。
那一年正是大周德宗皇帝乾盛元年。前头的穆宗皇帝是个糊涂蛋,生下为数不多的皇家血脉,就宣下诏书称国事繁笼,自己力不能及,且一腔热忱全在修道不在政事,立了少年的大皇子继位。自己吞下一粒金丹等着飞仙,等人寻过去时,那皇帝已然没有了鼻息。全身僵直,七窍里流出了浓厚污臭的血。
一时间,举国都乱了套。
少年皇帝登基难以服众,朝里朝外的眼睛都盯着那一把金椅。这边厢为辅政大臣的事朝堂上吵翻了天,那边厢两广的福王,这个幼帝的叔王却瞅准时机,集结军队,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杀将过来。一时间山河动~乱人心慌慌。
老皇帝的葬礼陷入了尴尬的境地,若是大张旗鼓地按着太上皇的规格,怕是要在这紧张的局势上加了一重危险。老皇帝出殡,新皇必要扶灵。现在大内被近卫没日没夜的围的和铁桶一般仍觉惊悸,要是送葬途中,那些狼子野心之人伺机行刺,谁负起这个责任?要说是草草了事,可这也是先皇,丧事是一国的体面,更是新皇帝的体面孝道。
朝堂上乱了套,自大周立国以来,少有战事。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每个朝代都有,现在福王人马集结,已从两广杀至苏浙一代。虽每城以死相抗,却因难有将帅良才而一溃再溃。袭了祖荫的将士子弟纷纷上书请战,保守派阁臣却连连摆手称此刻护驾为上。
不想那少年皇帝虽年幼却是有些非凡的手段。力排众议选取了前朝良将李修明的长子李柏春并陈将军陈玉楼之子陈重智帅京畿半数兵马赶赴苏浙。
李柏春任苏浙兵马大元帅,总领战局。陈重智任虎翼大将军,辅佐一旁。那两个青年将军家里世代从武,兵法武艺的修行一日不敢遗落,此次带兵平乱恰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兵变在局势上本就讲究个快准狠,虽然事前准备充足,但绕不过离京城万里,各数城池攻打下来又没有预想的如意。军队已有疲色。本欲打下苏浙好大震士气,不想新皇帝一鸣冲天,派下得力干将,一鼓作气攻克乱军。活捉了福王,由两个将军亲押上京。
百姓们正在为这雷霆般的转变而呼喊奔走时,新皇帝又一道诏书。明言要大办国丧。并等福王等人押解进京,以他们的血祭天祈求国运昌隆。
祭天的仪式浩荡肃杀,刽子手挥刀砍下,福王的人头滚落在一旁,血溅开十步之外。被俘的一众将领随后尽数被杀,血流漫天漫地,只把那天坛的地都给染红。一连数月的局势紧张如满弓的弦,入夏以来的燥热烤的人心躁乱不堪。随着祭天仪式落成,今夏第一场暴雨不期而至。冲刷了天坛满地的鲜血也冲走了人心的不安。
新皇帝从此在众朝臣中站稳了脚跟,正式临朝主事。他励精图治勤勉有加,任人为贤兼听而明。数十年间竟也治出个乾盛盛世。那年平乱的两个小将也被提拔,李柏春立为襄国侯兼震国将军,享亲王制式禄米五万石,赐田六十顷。陈重智立为护国侯兼辅国大将军,享亲王制式禄米五万石,赐田六十顷。
两家又拜官加爵,一事风头无人能与之比肩。
皇帝嘉奖甚重,一来以安民心,抚恤军心,二来是除去隐患。若将军们有勇无谋,为着封侯加爵洋洋自得,那就用高官厚禄养着即可。倘若将军们心比天高想做第二个福王,他们的府宅不就在天子脚下么?唤了府中女眷来陪伴太后即可轻轻化解。
两家表面上如日中天,实际上却如履薄冰,行差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阿芜掩卷,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她此前从未想过这里面的曲折。只当高官厚禄好不得意,却不知富贵底下有这样的凶险。听眠月说,元若此前亦有领兵戍边过的,现在却只领了殿前都点检的职。想来,历代帝王的心思总是一样的,伴君如伴虎,元若恐怕也不容易吧。
…………
元若因为今日朝中无事,便早早地回府了。他有些想阿芜了,这竟是从前都没有过的心思。不知怎的,他下意识觉得得和阿芜解释下昨日的事,晚间他是宿在思瑞堂暖阁里的,他觉得这很重要。
不知阿芜的身子好些了没。元若想到这脚步快了起来,给老太君请了安这就匆匆往思瑞堂去。进屋前,他还有些忐忑。听里面静悄悄的,以为阿芜在看书,便放轻了动作打帘进去。哪知屋内却空无一人,这当口她往哪里去了?
元若去妆台前寻自己早间留下的信,哪里还有?元若便知阿芜已看到了书信,心下便安定了些。
“爷回来啦。”融月瞧见元若立在阿芜的妆台前,呆呆的样子似乎在想什么。便上前去报了,“奶奶在自省斋呢,现下里还未回,奴婢这就去唤奶奶。”
自省斋?天这般冷不在暖阁里,那丫头往自己书房去做什么。屋里的仆从早被她惯地没了个样子,若是伺候不好冷了冻了可怎么好。
元若想起昨晚上来,这融月可不就没规矩地把自己关在外面不让进么。
“不必了,我去找她。”元若不知怎得,和融月单独相处竟觉得有不适之感。现在知了阿芜在何处,这就要抬脚去,却不想被融月拦住。
“奶奶这会子定饿了,爷既然要去,便把这一并带了去吧。”融月嘿嘿笑着,竟就这样把一碟子海棠糕塞到了元若手里。也不管元若愿不愿意,扭头就出去了。
元若愣是被融月再一次弄懵,待回过味来就发现自己拿着盘点心站在那处,丫头们都眯着嘴在笑。
摔盘子,娘子你管管融月……
这一会子过去,阿芜却是觉得有些饿了。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到是馋起了午膳时上的一品响油鳝丝起来。这一想不要紧,肚子竟还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一阵。
阿芜饿着肚子就有些不想静待,起身便往那紫檀插肩榫大画案前去。
却说那案上摆着一本手札,阿芜想着连书都翻看了,那这手札也是当看的吧。面上露出些狡黠的神色,做贼心虚一般环顾了下四维确定确无旁人,这才展开了手札来细看。
这手札似乎是元若的读书笔记,面上的页已经因着长久的翻~弄,边已经卷了起来。阿芜本就是爱书的人,见了这,心痛连连,找了纸来包了层封面算是修护了。
待翻开面儿来,入了眼的便是自省二字。笔迹与那卷画上的一般无二,一样的苍劲有力。不过这两个字比着那首诗少了些绵连,多了丝果断罢了。
第一页便是一篇关于兵法的思考。通篇行文流畅,措辞严谨,引经据典,且联系了当下的时局,阿芜细细读来倒颇觉有理。
此前只当夫君是个萌祖荫的闲散侯爷,方才读过史书知道了些夫君的不容易。现下看这文章,夫君怕是个胸中有丘壑并不甘愿困于一隅的人吧。
阿芜仰着头盯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墨梅图想,夫君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就听到楼梯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去瞧来人,不就是让阿芜想不明白的那个人吗。
“夫君今日怎么回来地恁早。”阿芜发现自己现在手里拿着元若的手札,不经有些心虚。见他上来,就忙忙地往他处去迎,挽了他的胳膊要往另一处的拔步床那去。
挽将上去,就觉得姿势不太对。
“呀,夫君这般周到,还拿了海棠糕来。”阿芜见了海棠糕,肚子再一次不给面子地叫响起来。她不好意思去看元若,自夺了海棠糕往那拔步床~上坐。
元若却是已拉了阿芜的手往怀里带,拥着她坐在了拔步床~上。一日的没找没落在此刻落了地,元若有千万言想对阿芜说,张了张嘴却只剩唠叨。
“怎一个人在这,丫头们这般不尽心。屋子里恁地冷,也不知添了炭来。”元若觉得自己变地有些怪异,这样的感觉从前从没有过。这样的唠叨样子,从前也是万万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平日里他爱在书斋里待着,或看书,或处理些乘风送来的情报。华琼偶尔也会送些茶水,参汤来。他从来不会想华琼是否吃饱穿暖,是否心情舒畅。
这屋子还是那个屋子,人还是那两个人。元若张张嘴,说的话却不一样了。
阿芜哪知元若在想这样,她慢慢吞了一块海棠糕,觉得有些渴,便想去寻茶水。元若却不肯,箍着她不放。作了欲言又止的样子,阿芜有些想笑。
“夫君不是说不忍想见吗?”阿芜眨巴眨巴眼睛,戏谑地问他。顺手玩弄着元若衣襟前的带子,在指间绕出一个圈儿来。
元若语塞,好个丫头竟用信上的话来将他。枉他急匆匆地赶来,作了忐忑的蠢样子。想来,确是有些损了英明坏了形象的。
“狠心的丫头,就不想为夫吗?”
阿芜点头,“想呀,方才肚子饿,就想着要是夫君能送来好吃的来就最最好啦。哪知夫君你这般好,我才想你就来了。”
“狠心的丫头,这才想起为夫吗?”
元若狠狠叹了一口气,再不忍耐,推了阿芜就往身后的拔步床~上躺去……
“夫君,阿芜身子不爽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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