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眼皇后

　　储秀宫比较安静，大家都还没有回来。
　　我顺路拐到厨房，让小宫女帮我拿了一碗冰露糕，就回到了屋子。奇怪，霍桐明明说了不出去，怎么却也不在屋子里。我只得无趣地坐下，等着霍桐回来，和她八卦一番鱼素素的事。嘿嘿，鱼素素可能的或害羞或扭捏的表情，我就想笑，一定很好玩。
　　屋子里静悄悄的，这群芳云集的储秀宫，难得这样的安静。
　　我吃了几口冰露糕，兴致大发。
　　不由张口唱起了我平素在家常哼哼的小曲，说起来也真真是有些不好意思，琴棋书画诗酒花，我样样皆好，却唯有这唱歌一项，实在拿不出手。
　　每每我在家中高歌，院子附近的丫鬟们就会一脸怪异地躲开，那样的表情，也让我知道我的唱歌定然不够优美。
　　唉。
　　果然是人无完人嘛，上天不好意思让我这么完美的人更完美啦。
　　“别唱了。”
　　咦？
　　“别唱了。”
　　咦？
　　“难听。”
　　“啊！”
　　我吓得从椅子上跳起，这这这……
　　这屋子里有人！！
　　而且听这声音，还是个男人！！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壮着胆子问道，“请问你是？”
　　没有人回答我。
　　“请问你是？”
　　还是没有人回答我，只听见有人烦躁翻身的声音。
　　翻身？？
　　我蹑手蹑脚地往一旁的床榻上走去。
　　淡青色的床幔垂下，轻纱被风轻轻吹起。
　　露出一张脸，又很快垂下，虽然只是匆匆一眼，我还是一下认出他是我今日早上刚在柳树下见到的风华绝代的三殿下。竟然是他！
　　我激动得早忘记了身处何地，只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
　　剑眉星目，说不出的诱人。
　　尤其是我最喜欢的那一张薄唇，此刻正紧抿着，隐忍而沉默。
　　可他的脸此刻却泛着微红，带着几分烦躁不安的模样。和今晨见到他时的淡然从容截然不同。
　　他的双拳也紧紧握着，似乎十分难耐的模样。
　　他这是怎么了，感冒？发烧？
　　我有些担忧，索性掀开帘子，端坐在床畔。
　　我上下打量了许久，想了想夫子教过的各种礼义廉耻，最后决定趁人之危。
　　我伸出双手靠近他的额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摸摸他的体温，万一他发烧了呢。绝不是吃他的豆腐，绝不是吃他的豆腐。”
　　我的手刚碰触到他的额头，他浑身一震，突然一手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拉。一阵天旋地转，我被他拉倒在床上。
　　这是什么情况？
　　我看看头顶的青色床幔，再看看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男子。
　　一时之间，竟无语凝噎。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他他他……
　　他竟然就已经伸手在我的身上摸了几把……
　　他他他！
　　其实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但我还是用力推他，奈何力量悬殊，始终不能撼动他分毫。
　　眼看他的俊脸在我眼前放大，嘴里还吐着气，”好香……糯米团……“
　　糯米团？？
　　他他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堂堂浩瀚第一美女，第一才女的独女，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当下我的愤怒值爆满，一眼瞥见一旁我特地带进宫的玉石枕头，这种危急时刻，再顾不上心疼我的上好白玉，一把抓过来，狠命向他的脑门砸去。
　　“啊。”
　　这次是他低沉的痛哼声，有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滴在我的衣襟上……
　　血血血……
　　我纯白色的衣襟啊啊……
　　我被刺激得头一晕，使出全身力气去踹他，他大概是毫无防备，竟一下被踢翻在地。
　　他痛得呲牙咧嘴，却像是做了一个很昏沉的梦，刚刚转醒一般。眼底黝黑的暗光褪去，渐渐流转出几丝清明。
　　他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缓缓抬头看我，“你是？”
　　他俊挺的眉毛皱起，“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咳咳。“
　　我迅速从床上跳下，清清嗓子，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浩瀚第一绝顶聪明大美人。”
　　他了然地点头，“顾家的女儿？”
　　我虽然很纳闷，他怎么知道我是顾家的女儿？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额头上的血迹衬着他幽深冷厉的目光格外可怕，和我幼年见过的将军鬼有七八分神似。
　　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乖乖道，“嗯，顾家明姒见过三殿下。殿下怎么会在这儿？”
　　他抬头看我，似乎在打量思考着什么。
　　我咬牙，指着门道，“殿下快走吧。要是被人看到，只怕殿下清誉不保。”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清誉不保？是顾小姐自己害怕吧？”
　　我心虚地低头，秽乱宫廷，只怕到时死的是我。
　　他整整衣服，施施然起身，“不过，现在走只怕是来不及了。”
　　“嗯？”我疑惑地看他。
　　他不答。
　　很快也不需要他答了……
　　我听到有许多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心下惶恐，六神无主，忙看他，“怎么办怎么办？”
　　他没事人般地打量着我的屋子，随口道，“浩瀚第一绝顶聪明大美人？”
　　我气得咬牙，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开玩笑，这人真是……果然一到关键时候，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眼角瞥见自己衣襟上的血迹，我不由心头一凛，算了，豁出去了！
　　我咬牙，把盛冰露糕的碗往地上一砸，拿碎片在手指上一割，鲜红的血液一滴滴落在我的白色衣裙上，如小小红梅绽放，红得炫目。
　　他诧异地看我，大概是被我吓到了，终于恢复正常，靠近我的耳朵低声说着。
　　“这真行？”我诧异。
　　“只能这样，来不及了。”他匆匆说完，冲我一点头，身影一闪，消失在里间。
　　我来不及思索，罢了，姑且听他一次，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蹲下身，仔细地捡着地上的碎片。
　　刚捡起一片，门便被人由外而内打开，带着某种迫不及待。
　　我故作诧异地抬头，只见门外站着几个美丽的女子。
　　为首的女子一袭浅碧色宫装，大方华丽。发髻也梳得精致玲珑，右边整整齐齐戴着一朵粉白色芙蓉花，清新脱俗。只是容貌实在称不上美丽，在这样美女如云的后宫，最多只能算清秀罢了。何况她的一双眼睛，此刻正盯着我，虽然温柔地笑着，却隐隐带着一丝不屑一顾的自傲。让我更加对她没有好感。
　　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宫装女子倒是十分美艳，紧紧跟在她身边，微微带着谄媚的味道。
　　我了然，恭敬地福身行礼，“秀女顾明姒见过淑妃娘娘并两位娘娘。”
　　淑妃几不可见地一愣，却很快掩盖过去，冲我温柔笑道，“原来是顾秀女。今日是花灯佳节，本宫想着诸位妹妹初入宫门，一定想家的很，便提前出来，特地来看看你们。本宫还特地准备了一些吃食，和众位一起分享。”
　　说着，就有宫女从她身后出来，端出一个朱红色的食盒。
　　我忙双手接过，放在桌子上，恭敬道，“明姒谢娘娘恩典。淑妃娘娘如今有孕在身，还如此记挂我们，娘娘温柔可亲，我们定当铭记在心。’
　　淑妃温柔含笑，正要开口，忽见有宫女从走廊的那一端跑过，形容鬼祟。
　　她眉头一皱，手一抬，立刻闪出两个侍卫，将那宫女捉住。
　　淑妃身后的大宫女厉声问道，“为什么鬼鬼祟祟的？”
　　那宫女害怕地直哆嗦，在大宫女的逼问下，很快哆哆嗦嗦地开口，“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说罢，还惶恐地看了我一眼。我依旧面带微笑，丝毫不受她的影响。
　　哼，我倒要看看她们演的是什么戏。
　　那宫女做出一副害怕得不行的表情，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道，“奴婢方才路过，听到鱼秀女的房内有男子的声音。奴婢害怕，所以才……娘娘饶命啊。”
　　我心里冷哼，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可是素素不算最美，也没有什么家世背景，那人为什么要朝她下手呢。我心里又气又疑惑，脸上却故意做出无比震惊的表情，我惊讶道，“怎么会？素素还没有回来，这儿只有我一个人，哪儿来的什么男子的声音？”
　　另一个美艳的宫装丽人开口道，“这么说就是顾秀女了。”
　　什么叫就是顾秀女了？？
　　我疑惑地抬头看她。
　　“丽嫔。”淑妃轻声制止她。
　　而后淑妃略一思考，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冲我温柔道，“既然如此，就由秋云搜查一番，后宫重地，万万不可溜进什么男子才是。”
　　被点到名的大宫女秋云一福身，抬手就准备叫人进来，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恍然大悟，震惊地跪倒在地，“请娘娘相信明姒，这里绝没有任何男子。此事事关重大，明姒又怎会隐瞒娘娘。”
　　淑妃目光渐冷，却仍是温柔看我，安慰道，“顾秀女先起来吧。搜查一番，也好证明你的清白。本宫也是为你着想啊。”
　　言罢，微微一示意，秋云便带着一众宫人准备搜查。
　　我面色坚定，拦在她们跟前，“娘娘且慢。”
　　“明姒年纪虽小，却也明白女孩家的名节不亚于生命。今日娘娘这一搜查，哪怕明姒清白如水，日后却也难免遭人非议。生死事小，名节事大。平民百姓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我们堂堂三朝元老当今顾府。”
　　“既然娘娘心意已决，明姒唯有一死已谢清白。只是我顾家男丁虽多，女孩却只有明姒一人。今日明姒一去，再不能承欢膝下。还望娘娘仁慈，对家父提及明姒之死时，能详细叙述今日之事，事无巨细。好让家父明白明姒的一片赤子之心，从无对不起顾家门风之事。”
　　说罢，我转头就向房间的柱子奔去。
　　秋云机灵，当即扑上去挡住柱子，被我狠狠地撞在柱子上，痛得弯下腰去直捂着肚子。
　　我却不罢休，转头又向另一边撞去，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淑妃定然没有想到我会这般烈性，更没有丝毫心虚的表现，当下眉头皱成一堆，眉目间亦不再如刚开口时那般隐隐透着自信。
　　她冷厉的目光看向秋云，秋云咬唇，犹豫良久也不敢点头。
　　淑妃见状，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指着跪在地上告状的那个宫女怒道，“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污人名声的丫头拖出去杖毙。”
　　而后亲手扶起我，安抚道，“顾秀女快起。顾家三朝皆是治世之能臣，家风清正，本宫自然是相信你的清白的。”
　　我抽噎着谢恩，满目的委屈。
　　淑妃叹气，又安抚了我一番，才带着一众人离开。
　　听着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长长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真是太累了！还好我演技好！
　　这样想着，我又志得意满起来，起身刚关好门，就看到那个身影从里间转出来，
　　“小丫头演技不错。”
　　什么叫不错？
　　我抹了抹硬挤出来的泪水，不满地瞪他。
　　他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我一番，表情莫测地摇头，“顾相温柔淡然，顾夫人知书达理。没想到……”
　　我一把瘫坐在椅子上，拿手一下一下地拍着胸口，“好险啊……这个淑妃真是可怕，明明带着微笑却让人觉得危险。真是笑面虎，笑里藏刀！”
　　我想了想，又不满足地补充，“这皇宫里真是没一个好人！”
　　这次他倒是赞同地点头，“对，皇宫里确实没一个好人。”
　　我奇道，“你竟然肯这样形容自己？”
　　他微微一笑，“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我一愣，竟觉得他那笑容里透着些微的悲凉。
　　烛火在灯台上静静摇曳，我们就这样默默地站着，各自想着事。直到有脚步声轻轻响起，我紧张地推他，“有人来了。”
　　他点点头，丝毫也不紧张。从容地走到窗子边，临走前又回头看我，“小丫头，今天你也算是帮了我。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夜色如泼墨般洒在他的身后，他深邃的目光就那样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身上，一眨眼，又是今晨在柳园里那个清风明月般的少年。
　　我的心砰砰跳，脱口道，“我想吃我院子里的枇杷。”
　　他显然一愣，我隐隐有些懊恼，多好的机会，怎么竟就只换了枇杷！
　　可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容不得我耽误，我只好啪地关上窗子，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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