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赌局
摇曳的灯光下,粉色的纸屑纷纷扬扬,拼命撕扯间,世界突然颠倒,额头的鲜血流下来,模糊了双眼,让她看不清所有。疼吗?应该很疼,她咬紧双唇,硬是将所有的委屈都吞到了肚子里。
耳边响起的那声惊呼到底是谁的?接下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打破了所有的静寂,他站在不远处,低垂着头,眼睛血红,半边脸颊都是肿的。
她直直地看向他,听不到母亲的抽泣和继父的发火,头一歪,就晕过去了。
黑暗中,温柔猛地睁开双眼,她的手再次不自觉地摸向了额头,没有疤痕。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多少年了,那一幕竟然还是如此清晰,即使是在梦里。
温柔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半夜三点钟,环顾四周,一切都是陌生。她诧异半瞬,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卧室,而是宾馆的房间。
温立言离开后,温柔坐如针毡,心慌意乱,几乎不能自持,窗外那个可怕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却将温柔的恐惧无限凝聚,再三思量之下,她鼓足勇气拨通了一个电话。
“小柔,你现在哪儿?我去接你?”对方的声音激动不已,还掺杂少许内疚和胆怯。
“不用。”温柔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与对方一样,哪怕是听到彼此的声音,都会情不自禁地落泪。
“我需要你的帮助,立言回来了,我想和他在一起。”
对方许久没有回答,沉默在话筒中传递,也在两个人的心中压抑着一切。
“小柔,你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
“你不想帮我就算了。你和那个人还好吗?”温柔冷笑了一声,泪水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这么多年,她尝试过,努力过,遗忘过,到头来却还是免不了迎来最深的失望。
“你爸一直很想见你,当年的事情,他是……”
“别说了,我爸不是他,我爸叫温成礼,我叫温柔。”
“小柔,你别生气,你听我说,我会想办法……”未等简茹说完,温柔已经挂断了电话,她直接关了机,抱紧双膝低头啜泣。
母亲,多么遥远的名词,她有多少年没喊过妈了?
在那个彻骨寒冷的冬夜,温柔和温立言一起守在温成礼的病房外,焦虑不安,疲惫不堪。
走廊内的暖气不足,他们俩都冻得鼻头发红,浑身发抖,脚趾发麻,嘴里呵出的热气仿佛瞬间就能结冰。
陪床一晚要八十元,他们俩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也不足四十元。
思来想去,温立言从医院保安那里借来了一件大衣,执意让温柔披上,温柔却只是摇头。
末了,一人穿一只袖子,背靠背坐着休息。
“哥,你放心,爸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我知道。”
“哥,等爸好了,你就继续上学,一定能考上大学。”
“好,我会考。”
“哥,你……别怪我妈,她只是穷怕了,但我不怕穷,我永远不离开你和爸。”
“……”
“哥,你不信我?”
“信,只是……简姨来接你了。”
温柔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只见走廊的尽头,一个柔弱的身影,踯躅不前,熟悉的面容上,布满了犹疑与愧疚。
“小柔,你随我走吧。”简茹站在温柔身前,心疼得落泪不止,她先伸出手去扶女儿的肩膀,只看到了女儿眼中的嫌弃。
“爸昏迷时喊过你的名字,你却一次也没来看过他。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他吗?”每说一个字,温柔都觉得头皮发紧,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愤怒,对亲生母亲的愤怒。
“小柔,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会懂的。”简茹闻言,眼圈红了又红,愧疚吗?她也不知道,但是现实无法扭转,她只是个单纯的女人,希望生活得简单,仅此而已。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我不会和你一起走的。你吃不了的苦,我吃得了;你还不了的债,我替你还。你别再来了,无论是爸,还是立言,都不想再看到你。”
温柔义无反顾地转身就走,全然不理会母亲伤心欲绝的啜泣之声,“小柔,我给你买了明天的车票,你一定要来。”
温柔每走一步都在落泪,撕心裂肺,她难道真的愿意离开挚爱的母亲吗?不,一点也不。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若是就此走了,也能生活得简单轻松,却彻底背叛了自己做人的准则,她做不到,所以她选择留下,留下陪着立言,勇敢面对生活给予他们的一切。
此后的十年,温柔再没有见过简茹,她离开了,奔向了新生,也找回了自己的真正所爱,把过往的一切都抛下了。这十年,温柔总是能收到简茹的讯息,母亲还在关怀着她,但她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母亲,唯独这一次,她需要简茹的帮助,可最后得到的,仍旧是从未改变的失望。
哭到最后,温柔的手指都有些发麻,她用力擦了擦红肿不堪的眼睛,重新开了机,抽噎着给林黛打了电话。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温柔也有些记不清了,林黛赶到时,她大概都有些晕了,意识模糊,不过林黛那天生的大嗓门,还是及时唤醒了温柔。最后,她有气无力地倚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林黛忙前忙后。
不多时,雷厉风行的林黛就为温柔收拾好了行李,把温柔架下了楼,帮助温柔逃离了令人窒息的住处。
“温柔,去哪儿?”一路上,林黛不停地询问,温柔充耳不闻,仍旧瘫在后座上,目光迷离。
“要不去我家吧,我和成易一定会照顾好你。”林黛见温柔毫无反应,再次开口。
“不,别让小叔为难。”温柔终于恢复了些许知觉,她转头望向车窗外,轻声道,“林黛,你随便找个宾馆把我放下就行。”
林黛微叹口气,“这么多年了,成易没说过你一个不字,你还介意什么呢?”
温柔苦笑着摇头,“人死不能复生,他就算怪我,又能如何?我真希望当年掉下山崖的人是我,这样所有人都不会痛苦了。”
林黛听了,柳眉紧蹙,犹豫良久后,她终是说了出来,“小柔,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事实上也是成易的意思,他不愿让你总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
温柔下意识地抓紧了衣领,呼吸急促,心脏都快跳出了胸口,她早有预感,而下午的所见,更是证明了一个残忍的事实,那就是——
“小柔,立功醒了,三年前就醒了。”
三年前,温立言抛弃自己,与万如意订婚,背井离乡……原来如此,一切都明白了。
“林黛,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温柔哽咽着,就快说不出话来。
“小姑奶奶,你别哭啊!认识你十多年,你从来没哭成过这样啊?”
是的,温柔从来都不爱哭,她只为一个人哭,那就是温立言。爱到深处,他就成了她的主宰,就连喜怒哀乐,也全部属于他。
黑暗中,温柔回想起凌乱的一切,再次辗转反侧,真相均已明了——温立功醒了,而且早就醒了。这么多年,悬在头上的利剑终究还是落下来了。
他会怎么做?报复她吗?拆散她和立言吗?他已经做到了,立言走了,还与万如意订了婚,事到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就彻底成功。
温柔捂着胸口,呼吸不畅,她该如何应对这突然而来的变局?她本以为自己只需战胜万如意,就可以抢回温立言,可是事到如今,她要战胜的,是温家所有人,以及她最为忌惮的温立功,她根本没有胜算,一成也没有。
苦思到最后,天际已经有了隐隐的光亮,温柔从床上起身,拉开了落地阳台的门,清早的空气带着微微的冷,让她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
深吸一口气后,温柔转身快步走回了房间,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拨打了一个从未打过的电话。
“对不起,这么早一定打扰你了。”
“没关系,我一向习惯早起。”
欧阳的声音极其沉稳,不带任何情感,以致温柔再次直接忽略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微带的颤音。
“我希望你帮我。”
欧阳听到温柔那匪夷所思的要求,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万如意昨天的电话。
这两个女人,均与温立言牵扯不清,却不约而同地向他求助,他真是“不亦乐乎”。
“帮你夺回温立言?”
“对!”温柔抓紧了手机,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而她正在争取最为强大的盟友。
“温柔,我喜欢你,缺心眼一般地喜欢你十多年了。你认为我会帮你夺回你的心上人吗?”
这真是世上最悲哀也最可笑的表白。按欧阳的想法,如果真要表白,应该有烛光晚餐,乐队伴奏,海滩游艇。如果没有这些,至少应该有迷人的月光,飞舞的萤火虫,潺潺的流水声,他站在她身前,执起她的双手,轻声道,“小柔,我就是在这里喜欢上你的。”
“我知道你喜欢我,所以你一定会帮我。”
欧阳的遐想被温柔冰冷的话语无情打破,他苦笑着反问道,“何以见得?你不觉得你的逻辑有问题?”
“我的敌人,强大到不可战胜,注定是输,但我必须去争取。你帮我,出于喜欢也好,出于道义也好,我都会感激你一辈子……”
“感激有什么用?”
温柔镇定自若地答道,“欧阳,立言若是回到我身边了,我一定会与他在一起,但如果他还是选择万如意,我就马上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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