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心

　　最可悲的，是时间，必定要去的，不是生便是死，一生便有死，可以说人一出生就被判了死刑，但在时间的流程里，一个人成长了。
　　——三毛

　　回忆是最绚烂的烟花，也是最回不去的地方，就像是风中飘零的种子，在时间的旷野里慢慢失散。
　　哪一刻，我们都会离开？
　　纯白年代的最后坚守，一个人孤独的坚守如同深海，坠入深海，没有声音。
　　这一刻，我们终于平静而安定。

　　齐诺捡起地上的树枝，一笔一划地在沙滩上写着：

　　“无论是天上的天使
　　还是海底的恶魔
　　都不能将我们的灵魂分离
　　我和我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因为月亮的每一丝清辉都勾起我的回忆
　　梦里那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群星的每一次升空都令我觉得秋波在闪动
　　那是我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就这样，伴着潮水，我整夜躺在她身旁
　　我亲爱的——我亲爱的——我的生命，我的新娘
　　在海边那座坟茔里
　　在大海边她的墓穴里”

　　项辰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写完：“埃加德·艾伦·坡的《安娜贝尔·李》。”
　　“恩。”齐诺放下手中树枝，转过身，面对项辰，“住在海边的女子，没有看过男孩的眼泪，以为世间的男子寂寞了也无所谓，孤独了仍不懂伤悲，于是穿过滚滚红尘来到大海深处。可她不知道，他也会流泪，他也会心碎。滚滚波涛是他汹涌的暗流，朵朵浪花是他今生的眼泪。男孩的爱深沉像海……”
　　“安娜贝尔·李写的就是他的亡妻弗吉尼娅吧？”
　　“每次来海边，总会想起这首诗，使人感到其灵魂深处的哀恸，这样忧郁悲怆的爱，很像你的父母。”
　　“可是这样以生命为代价的悲恸却从来不是我想要的。”他笑了一下，却没能离开苦涩的味道。
　　在这样的场景里，齐诺才开始明白他笑容的真实含义，原以为这样的乐天是性格使然，却不想只是为了让伤痛掩饰得更加轻易的道具。

　　当安娜贝尔纤弱的身体在海水中央慢慢沉落下去，那些蔚蓝的精灵唱着挽歌浮起，把她的灵魂幽幽地送进天堂。
　　住在海边的男子，从晨曦到暮霞，站在海边最高的岩石上，神情冷滞地望着眼前冰凉的海水。
　　Blue，蓝色忧伤，带走了他的安娜贝尔。
　　孑然，仍是孑然。
　　悲伤，只剩悲伤。
　　潮水浅浅地漫上沙滩，一层一层温柔地覆盖，齐诺写在沙滩上的诗被海水一点一点地抹平。
　　像是秋日里的最后一血残阳，无助而又绝望地在薄光中消散。
　　烟花般在夜空中绽开的记忆，往事随着那些白色浪花的潮起潮落，渐渐后退，湮灭了时光与空间。

　　“项辰，总有一天，你会遇见你的安娜贝尔·李，她会给你你想要的幸福。”
　　“除了你，我不想要旁人。”苏格拉底说，人一生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他不以为，错个这一次，这世上，还会另一个她。
　　她摇摇头，温柔地覆住他的双手：“你讲了你的故事，现在，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他抬起眼，望进她安静的双眼。
　　她松了手，转过身，望着海天交接的地方，神情飘到好远。习习的海风翻飞着裙角，她的脸在风里变得模糊不清，她的发交织在颈项，散成一簇一簇柔软的线条，项辰直觉地想伸出手替她拢好，耳边却传来她清楚的声音。
　　“从我很小的时候起，他便已经出现在我的身边，他熟悉我的父母兄弟，熟悉我家庭，熟悉我的一切，对我而言，他是不能忽略的存在。”
　　“你是说，我输给了时间吗？”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时间的伟大。”
　　“你会回到他身边吗？”他问。
　　她摇摇头：“既然已经属于过去，就断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你，还爱着他吗？”他问得有些迟疑。
　　她安静地笑了，笑得极浅极轻：“即使我想，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画面飞快地在他眼前闪过，一些支离的片段在他脑海里汇成一幅完整的图片，他曾经的困惑与不解也在这一刻找到了解释。他记起那日的宴会，当他深深地注视着舞池中央的轻扬旋转的她时，另一个人的目光也不曾从她身上离开。
　　“江绍谦？！”
　　沉默代替了回答。
　　“绍谦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吗？”尽管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他仍是像个孩子似的，执拗地想要听她亲口的回答。尽管希望是那样渺茫，他仍是希望着她否定的回答。
　　她点点头。
　　没有亲口的回答，却一样没有否定的回答，这样一个轻柔的动作，一如往常的柔情似水，却粉碎了项辰所有的苦心孤诣，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口，他听见心脏深处支离破碎的声音，沸腾的血液霎那间凝结成冰。
　　他原本以为，自母亲离去之后，他是不会拥有幸福了，可是上天却把她送到他面前来；他从不以为自己是个冲动的人，却在第一次的相遇，就想把她订下来。他这样的想要留住她，却始终徘徊在边缘，无法真正走进她的心里去；他一直以为，只要他默默地坚守，总有一天，他会获得想要的幸福，却直到今天才发现，她的心早已上了锁，而他，不是拥有钥匙的人。

　　“项辰，放开我，一直走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另一个人，陪着你一起，看过沿途的风景，到达天堂。”她仍是轻轻的声音，听在项辰耳里，却带着残忍的温柔。
　　“我不相信有天堂，因为我被困在这个地狱的时间太长了。”项辰的声音低沉而悠长。
　　她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里：“兰斯洛特（Lancelot）？”
　　他低下头，望着他沉醉的面庞，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他想要通通记住。
　　“尊敬的小姐，和亚瑟王（King Arthur）相比，他是明月，而我只是一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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