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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
两天之后,郑云特地在府里设宴给肃仁谢罪。他的将军府却不怎么奢靡,简洁的装饰,开阔的布局,让肃仁每次来都赞叹不已。他是有些羡慕郑云的,常常感慨做皇子的不好,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郑云一笑道:“反正将来你是要有天下作府邸的,羡慕我这些做什么。”
若是往常,肃仁总是沉色止住郑云的话头,这次,他却道:“天下不易啊。”说罢一笑。
郑云却道:“你说不易,我看易如反掌。这次我们布局开阔,落子从容,袋子已经慢慢收口了,怕是赵肃疆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呢。”
肃仁摇摇头,道:“你也莫小看太子党,我现在在吏部负责升迁调撤,才发现一帮老头儿的忠君护储念头之牢。要撼动他们,不亚于撼泰山呢。”
“几个行将就木的家伙罢了,能够抵得上什么?今年桑阁老不是抱了半个月的病就去见阎王了么?我看剩下的几个也快了,多早晚只好跟阎王去‘撼泰山’了。”说罢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肃仁看着郑云的眼睛,却见他一双细目,一双眸子十分清澈。他见肃仁盯着他看,又是一笑,眼角的细文轻轻朝上翘起,别有一番风姿。肃仁看惯了他这美煞人,却又吓煞人的美目笑容,轻轻叹道:“桑阁老的事情,是你做的?”
郑云邪气的目光如行云流水般扫过一周,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他是你前进路上不小的一块绊脚石,早晚都有这一天。”
肃仁摇摇头,叹道:“我总希望能够用德才来折服这些文武,杀戮太多,怕是要折阳寿的。”
郑云看了肃仁一眼,道:“你这份悲天悯人的情怀,倒像是他们说太子一般。难道我真正看错了你,原来你是赵肃疆披了另一张人皮不成?”说罢却站起来,从席上拣了颗熟透的葡萄,剥开放到那张娇艳欲滴的嘴里,伸手抓过一条白绢手帕擦了擦手和嘴角,丢到桌边。那手帕上面淋漓一片深黯的紫红色,看上去倒像是一片血迹。
郑云看了看那块帕子,笑了笑道:“菩萨皇子你大可放心,折阳寿,也是我的。我郑云带兵打仗这些年,一双血手,早就洗不干净了,多一两个,却也不怕。倒是你,沧州的地境,该杀的杀,该囚的囚了,你多早晚打算开始唱正戏呢?”
肃仁的心下有些烦闷,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跟我谢罪,却又来说这些。”
郑云道:“这可是我疏忽了。我今日果然是真心来向你谢罪的,说到这个,我特地请来了一个琴师,琴弹的再也不应是世上所有。你应当听听。”
说罢拍拍手,刚才身边的那些丝竹一下子停住,那些跳舞的舞娘也都停下来,朝着两人行礼之后退下。诺大的大厅一下子空旷安静下来。肃仁未见琴师上台,正要询问,只见淡淡的两声脆响,从侧面一个帘子后面发出。只是两声,却仿佛一汪清水中两下搅动,顿时惊起涟漪无数。随后的琴音方缓缓而发,时徐时促,时高时低,好像一眼清泉,发于山石之上,顺着岩壁流泻下来,高低跳跃,渐渐成溪。其间夹杂的清脆高音,若阳光金浪,又仿佛游鱼突跃,美不胜收。节奏越来越轻快,声调也变得渐高渐险,如人语,又仿佛婉转莺啼,一时间旖旎无限。
肃仁正听得入神,那帘后的人又作起歌来:
春早。
柳丝无力,低拂清门道。
暖日笼啼鸟。
初坼桃花小。
遥望碧天净如扫。
曳一缕、轻烟缥缈。
堪惜流年谢芳草。
任玉壶倾倒。
歌声悠扬,琴声缭绕,整个大厅,仿佛陷入了一种梦幻般的境界。歌声停下后,琴声却未停,只是淡淡的转了几个调子,却豁然进入了另外一种境界,舒缓,悠长,说不尽的开阔和苍茫。如果说刚才的曲子如同早春的溪水,那么这时候的曲子,则仿佛已经进入了开阔的江面,两岸风景远,一片青山笼雾的感觉。琴声忽高忽低,仿佛有峡有泻,然而曲调无论高低,都多了几分壮阔与沧桑,少了初时的单纯快活。歌声又起,似乎带着无限的惋惜与悲凉。
长忆西湖,湖上春来无限景。
吴姬个个是神仙。
兢泛木兰船。
楼台簇簇疑蓬岛。
野人祗合其中老。
别来已是二十年。
东望眼将穿。
肃仁听到“别来已是二十年”一句,不禁心下慨然。见琴声未停,静下心来再听。接下来一段,却急转而下,仿佛无数波涛翻滚入海,正想知道后面是什么曲子,那琴声突然生生停住。
肃仁一急,脱口问道:“何人奏琴,怎么停了?”那帘子后面的人悠悠的声音应道:“小女子芙蓉,替梦中人奏琴,沧桑已是二十年,皇子还要再听么?”
“当然要听!快弹下去。”
那女子轻轻应了一声,说不出是叹还是笑。琴声又起,这一次却是铮铮琮琮,说不清的波澜壮阔,一把琴,竟然一扫春光旖旎的感觉,风卷着浪,浪高高地扬起直拍云端。又好像千军万马冲杀,浊浪击案,势不可挡。时而又浪涛渐歇,虽然间歇,却在主音之后,有无数的辅弦暗涌,高低相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派平静,却再也没有一刻稍停。女子的声音变得无限慨叹和惋惜,唱道:
昨夜因看蜀志。
笑曹操、孙权、刘备。
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
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
人世都无百岁。
少痴呆、老成尩悴。
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
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
肃仁一皱眉,却已经听出了歌声中的讽刺意味。一歌唱尽,琴音顿停,余音绕梁许久。肃仁才从恍惚中醒过来,有些微怒,道:“你如何敢唱这些!”帘子后面再也没有人答言。肃仁回头看郑云,只见他正在发呆中,一双美目如痴如醉。肃仁过去摇醒他,他才茫然自知,问道:“琴师还没到么?”
肃仁未想到他会如此说,奇道:“不是已经弹完了么?只是你的琴师,也未免太过大胆。”
郑云奇道:“弹完了?我怎么没有听到?”见肃仁一指旁边的帘子,走过去用剑挑开,帘子后面的空间只堪一个人站立,连行动都有些不够,更别说摆上一张琴了。
郑云回头看肃仁:“阿仁你说笑了吧,这里就是刚好立人,如何又能奏琴呢?”说罢不耐烦地催了管家,过了一阵子,才见一白衣女子抱琴前来,长得果真国色天香,琴也弹的甚好,只是肃仁却再也听不下去。
心下疑惑,难道刚才那个“芙蓉”,真是自己做了一场梦么?又想起她的话:“沧桑已是二十年。”难道自己,真的是梦中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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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这里面用了三首词,都是古人的词,偶是懒惰到家的,再也没有心思去写,三首分别是:
寇准的《甘草子·春早》;潘阆的《酒泉子·长忆西湖》;范仲淹的《剔银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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