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吃货

　　花吃吃与蒋玉菡先行离开冯府。
　　蒋玉菡郑重道谢，吃吃摆手说：“刚才是无心的，我不敢居功。”
　　蒋玉菡微微一笑，拜了一拜：“芳官姑娘救蒋某，已不止这一次。无论如何当拜谢姑娘。”
　　吃吃对「帅草」从没抵抗力，虽说蒋玉菡稍显娘气，想来也是为生活所迫。于是关心地问：“你住得还好吗？有没有谁再去找麻烦？”
　　“一切都好，总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说话时，蒋玉菡眉间郁结不散。花吃吃作为一个吃货，只有在吃不饱、吃不好的时候才会这般消沉。于是她热情倡议：“走，我们去吃东西。”

　　因在席间吃了水果和荤食，花吃吃总想去找面食和热汤垫补。

　　蒋玉菡眼睛倏尔一亮，又黯淡下去，罔顾左右、顾虑重重。
　　“是不是怕被人认出来？”
　　蒋玉菡诚服道：“姑娘心思细密。”

　　“不止心细，还能胆大。不是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花吃吃拍着胸脯四两，欢快地邀请：“多大的缘分才能凑到一起吃饭呢，别担心，走着。”

　　吃吃就带他前往冯紫英的店即「郝再来」，请管家直接开了楼上雅间，避开耳目，倒也妥当。只是管家见到吃吃的神情，吃吃想，仁兄您也不必要这样跟看外星人似的。
　　不过，真的吃货，敢于面对周遭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蒋玉菡诚恳地说：“芳官姑娘且随意点，请由蒋某做这个东道。”

　　花吃吃想，蒋玉菡前途茫茫，所挣的资财又是血汗钱，不能让他破费。转念又想，蒋玉菡敏感细致，如果推辞，也许人家会觉得她是瞧不起他的钱。

　　于是花吃吃合上菜单，冲芙蓉大姊甜甜一笑：“馒头，请先来一打。”

　　好吃的东西不一定要多么精贵，这家店的馒头做得好，耐咀嚼、管饱，还有淡淡的奶油膏香。花吃吃又对芙蓉大姊说：“劳驾，有没有猪油和酱油？拿两瓶来。”

　　芙蓉大姊“哼”了一声，还是依言拿过来两只瓶子。乌褐色的是酱油，棕黄色的是猪油，看起来土土的。

　　蒋玉菡情绪复杂，他不安道：“芳官姑娘这是做甚，莫、莫不是嫌弃。”
　　吃吃忙打消他的顾虑：“您不知道，这里的馒头做得可好吃了。我之前来他们家吃饭，看几乎每桌都点了。后来我还打包回家，袭人姐姐他们吃得可香了。”

　　吃吃每到吃饭前最高兴了，话匣子也打开来。蒋玉菡心头涌过暖流。

　　吃吃拧开瓶子，蒋玉菡万没想到看似平凡无奇、开瓶既为佳酿，立刻钻出一股酽香盈满屋子。蒋玉菡不禁称赞“好香”，小花狗也忍不住在屋里撒欢。

　　吃吃幽幽说：“我妈妈曾评价「猪油拌饭」时说，简单至极的粗食，采选最精萃的食材，以淋漓的原味撞击出繁丽的口感。但是精萃并非昂贵，而是量才适性，以最适切的食材，排比出最谐悦的韵章。”
　　蒋玉菡听得若有所思。
　　吃吃笑着眨眨眼：“所以说呢，蒋公子，别妄自菲薄。”

　　一瓶酱油是古法酿制的头抽，活泉似的水灵鲜甜。
　　猪油浓湛如膏，毫无油膻，品之香甜。
　　“蘸着吃也好吃，抹油膏也好吃。淡嘴吃味道也好。”吃吃撕着馒头，招呼着，再分些给嗷嗷待哺的小狗。

　　蒋玉菡注意到小狗，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惧意。蒋玉菡装作不经意地问：“芳官姑娘，这狗儿是？”
　　吃吃咬了馒头一大口，唔唔说：“是在大街上遇见的。”
　　蒋玉菡试探道：“芳官姑娘可知，这狗儿品种极高贵。”

　　吃吃满眼含笑地拿馒头逗小花狗，边说：“我养它，也不是因为它是什么品种血统的。它长得好看，是福利；它就算是条土狗，我们「英雄所见略同」，就是饭友。”
　　蒋玉菡听了这话，忍俊不禁。
　　吃吃想起待取的东西，说：“你慢吃，我去隔壁取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没过一会儿，蒋玉菡就听到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他在临街二楼，推开窗，他并不敢站在外面，听着芳官与店铺老板在拌嘴。蒋玉菡不便行走，请来管家。
　　管家伸长耳朵听了听，娓娓道：“隔壁是间专做招的牌铺子，看样子是这位姑娘在店里订做了什么，但做得不好，姑娘生气了。店家也觉得委屈，两边就吵起来了。”
　　蒋玉菡忙拜托管家过去看看。

　　没过片刻。花吃吃气呼呼地回来了，蒋玉菡忙上前温柔地问：“怎么了？”
　　管家跟在后面，憋着笑好似很辛苦。
　　花吃吃羞红了脸，越发让蒋玉菡揣度不安。吃吃扔给他一块精致的乌木镶金牌子，上书有二字。
　　蒋玉菡念出声来：“二……缺……”

　　花吃吃颓丧地咬了一口馒头。
　　管家垂手站在一旁补充说明：“姑娘原是给这只爱犬起了个名字，好像是叫什么「无缺」。”

　　原来那一日，花吃吃急急忙忙地在招牌店里下单子，她嘴里说的是「无缺」，写的也是「无缺」。只是吃吃急糊涂了，写的是「无」而非「無」。招牌店铺老板本来谨慎，写了两笔就搁了笔。但另一人阴错阳差就给做了出来。

　　二……缺……

　　风流倜傥的「花无缺」公子幻灭了，堂堂花家的狗，焉能如此二缺。

　　“所谓名字，不过是一符号图案罢了。何必这般介怀？”

　　走廊里，有人如是道。门开，竟是永荣走了进来。蒋玉菡微微张了张嘴，永荣抢白道：“冯公子听说二位来此，特命我过来瞧瞧。”
　　蒋玉菡便不敢说破，赶忙起身，欠欠身，又拘谨地站在一旁。
　　花吃吃翻了个大白眼：“站着说话不腰疼。”
　　蒋玉菡面色尴尬。

　　永荣笑道：“实在厌烦，再做一个便是，无论叫什么，都是主人家一厢情愿。”

　　花吃吃大大的眼睛瞟了他一眼。虽然知他说的是实情，但听上去却是刺耳。吃吃俯身问狗儿。她试探性的唤了一声：“无缺。”
　　狗儿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始终不是她理想中的翩翩白衣佳公子。

　　再叫他“二缺”，狗儿圆溜溜的眼睛与她对视，狗儿眯起眼睛，嘴角向上，露出一脸幸福的表情。

　　花吃吃无法剥夺它的快乐，于是放下了执念，给狗儿系上项圈木牌，甜甜地叫道：“花二缺。”花二缺也把它毛茸茸的脑袋往吃吃的怀里钻。一人一犬，相依相偎。

　　永荣暗暗惊于花吃吃变脸迅速，前一下还义愤填膺，这一会又一派天真，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姑娘，忍不住笑了。
　　蒋玉菡凑过来怯怯低声耳语：“您、您怎么来了？”永荣未答。

　　吃吃忽而仰起脸说：“啊，你，还欠我一顿饭。”

　　永荣对蒋玉菡会心一笑。喏，这不就来了。

　　永荣瞥见桌上残余的馒头，道：“却是。不过看来今日不巧。”
　　花吃吃忙说：“谁说的？正饿着呢。”
　　蒋玉菡：“……”
　　花吃吃解释说：“刚才吵架了嘛，运动完了特别饿。”
　　众：“……”

　　“老板，老板，菜单！”吃吃一提到继续吃，兴致浓浓地招呼着。蒋玉菡局促不安地请永荣入了席，方缓缓坐下。吃吃热情地扔给他一本菜单，“蒋公子想吃什么，点吧点吧。”

　　做东道的人甚觉不是滋味。吃吃认真地翻着菜单丢来一句：“哪敢让您点。”
　　蒋玉菡自不敢点。吃吃唤来管家，噼里啪啦连点了几个大菜，蒋玉菡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吃吃。

　　“嗯，似乎方才二位所点俱是馒头，怎么现下……”永荣端着架子斟酌字句。
　　花吃吃睨他一眼：“舍不得？”
　　蒋玉菡忙出言圆场：“他自然不是。”

　　吃吃耸耸肩：“那不就结了。老板，再要一个烧鹅腿，请给左腿谢谢。”
　　蒋玉菡问：“左右腿有何分别？”

　　“有差别的。据说鹅休息的时候都是单腿而立，习惯用左腿支撑全身，所以左腿尤为紧实丰美，当然就更好吃啦。”花吃吃俏皮地拍拍自己的左腿。

　　蒋玉菡恍然大悟状，花吃吃骄傲道：“做一个品质吃货，有许多讲究呢。”

　　不一会儿，菜品上齐全了。吃吃领着二缺不住地看沉默饮酒的永荣，她们都是有教养的吃货。永荣实则暗暗观察这心无城府的女子，看她面对一桌佳肴如何坐立不安。这才慢慢举杯。

　　吃吃和二缺欢呼一声，双双开始埋头于一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的好吃的。蒋玉菡乖巧地在一旁斟酒，永荣吃得不多，喝得也慢，虽闲散把玩着手里一斗彩杯，却像背负着千千斤重。

　　吃货从不介意安静带来的尴尬。花吃吃“吸溜”了一叶墨玉色的莼菜，见怪不怪地看了看永荣。总有一些人在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饭。
　　那他们在其他时候，也会不好好做其他的事吧。

　　还有一些人更讨厌，自己不好好吃饭，还不让别人好好吃饭。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高大叔在门外说：“王爷，官兵包围了这里。”

　　永荣却对花吃吃说：“姑娘，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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