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如割

　　我站在闻荣的大厅向前台小姐询问：“你好，我想找一下麦总。”她以为我在开玩笑。我只好重申一遍：“小姐，你没有听错，我想请问一下闻荣的麦总在哪个办公室？”她原本礼貌而冰冷的面孔变得惊诈，眼珠滴溜溜自上而下打量我，我整了整这身比较森女风的衬衫领子，暗想，不至于吧，在尹家这么多年，我可没一件寒碜的衣服啊！有那么奇怪吗？
　　她打量完后依旧冰冷不失礼貌地说：“请问您是哪家媒体的？是否有联系屈先生预约？”
　　屈先生？
　　我脑子轰地一下，居然忘了这世上所有大忙人的特质。面前这位前台小姐一副“还不快走”的架势，让我心里颇不痛快。只好装笑脸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什么记者，不过请问，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这位屈先生？”问完后我静了半秒，觉得她会找借口推辞，只好改口：“可不可以把屈先生的联系电话告诉我？我自己来联络他吧！”
　　她冷面的嘴角扯了一扯，显然一丝讥笑，声音却维持如常：“请稍等一下。”于是伸了纤葱玉手去拨电话号码，翠声说道：“林秘书吗？大厅有位小姐找麦总。”又掩住话筒抬头冷声问：“请问您姓什么？”
　　我匆匆答道：“哦，我姓尹，尹七月。”
　　电话那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反正我看到她眉头蹙着，脸色由红转蓝，又由蓝转黑，最后整个一铁面无私包公脸。我心想，这妞肯定挨了批，没戏唱了。等她重重摔了电话，才紧朝我低吼：“麦总现在忙，没功夫接待来访。”最后好不生气地睨我：“也不知道事先预约一下，你以为你谁呀？！”
　　我懊恼刚刚为什么不趁她变脸时跑掉，嘴上脸上却再次不好意思地说着抱歉。她斜了一眼后低头弄手头上的资料，受不了她这张晚娘脸，我心一横，反往内厅走。她在前台跳脚问：“小姐你去哪儿？”
　　我背着身子挥手说：“找厕所！”声音颇大，引得各位西装革履和Office lady装拿红眼瞟我。我一个闪身躲到柱子后面，然后又顺着指示朝洗手间走去。
　　为今之计，礼攻不成，只好智取。
　　我把纸袋放在盥洗台上，从自己包里拿出高跟，心疼半晌，还是塞到自己脚下了。
　　我每年生日或过节收到的衣服鞋子成堆，那些太好的东西我根本寻不到机会让它们派上用场，只好一点点慢慢退掉它们，折换回人民币。反正韦女士从来不会在意我是不是真的领她的意，她只做做她的样子，在别人面前不曾亏欠我。
　　碰上我实在喜欢的，就宝贝似的收起来，偶尔穿一次两次过过瘾。就像脚下这双裸色的高跟，是去年的货，今年却特别流行。
　　穿上后我挺胸收腹地蹬了两脚。
　　那天小美说，好的鞋子会带着你去美丽的地方，这完全是她小女孩一点浪漫的小心思，一点小怀想罢了。世上哪里这么多身骑白马的王子呢？就算有，灰姑娘也进不去他们的圈子呀！没有相见，何来相知，何来相恋呢？
　　我只实实在在觉得，好鞋子，走了远路，不必担心打脚。
　　从包里取出香奈儿的墨镜架上，喷了一喷5号在耳际和腰间，几乎是我最好的装备。终于在镜子前变成了一个有点气场的小贵妇。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笑，用右手小指勾起了水台边的纸袋，往厅里疾步飞走，侧着身子避开前台小姐执拗搜索的目光。
　　很好，我做到了。
　　走往电梯间时我就开始掏出手机，在电梯关闭的那一刹那，一只手伸了出来，两道门一触，就反弹回去，我迈进电梯，朝这个绅士周到的男人感激一笑，他也礼貌回应。我遂装作很忙，未按楼层，却突然脾气大发，低低吼道：“什么？上了几楼？麦智淳想躲我不成？！”
　　我发觉自己这眼镜戴得恰到好处，起码慌神也不会被人察觉，尤其在关键时刻吼人，有一种莫辩的威严感。更甚是在闻荣的大楼里叫着“麦智淳”三个字的时候。我明显感到身后十来双眼镜齐刷刷掉了一地。别人是被打得满地找牙，他们是被吓得满地找眼睛。
　　多吓人！
　　我趁热打铁，趁火打劫，硬着头皮又吼道：“什么？我再问一遍，麦智淳是在16楼还是23楼？我人已经在电梯里了！你不会是希望我吵得整个闻荣鸡飞狗跳吧？信不信我炸了它？”说着我一晃纸袋子。
　　身后年轻女孩们发出低低碎碎“啊……”的声音，可见是把我当成了情绪失控的神经病。我想，万一这时候有人暗中报警，让保安逮了我然后夹着我扔出这大楼，又或者报了警告我以扰乱社会治安罪拘禁15天怎么办？
　　前者是糗大，后者岂不冤死？
　　这时，那个伸手挡电梯门的男人说：“麦总还在28楼。”说完我看向他，在墨镜背后我感动得要掉出眼泪，却保持姿态地说了一声：“谢谢。”
　　拿着眼镜扫了一眼电梯上的数字板，已经有人按了28楼。我就更加凌冽气势，双手交叉着抱胸，只怕身后个个都以为我马上会让闻荣上演腥风血雨，其实我不过是有惊无险后的静观其变加调整心态罢了。
　　何必呢？我本就不是去干架的。
　　到楼层后，电梯一开，我就向前优雅跨步，旋即身后也不紧不慢出来一个人。我硬是没忍住好奇，慢慢回望过去。
　　是他！
　　电梯男！
　　客客气气，斯斯文文，气宇轩昂地立在我身后笑着。
　　“董事长办公室在这边，小姐请随我来吧。”他倾身伸了一伸手，指着右手边方向，然后大步跨过来上前替我引路。我刚刚装腔作势的气焰一下子泄到底了，像一只急速瘪掉的气球，“噗”地冲出好远，最后尴尬地挂到树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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