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宪]清歌烈焰

　　虞啸卿连夜回到了团部，还有大量的工作等着他，他留下何书光照看张立宪。老医生说张立宪已经没有危险，只是太累了，要睡一会儿。其实虞啸卿知道何书光连自己都照看不好，但是他对张立宪却会绝对的尽心，从不考虑太多，一心只为张立宪好。这样纯粹的喜欢让虞啸卿羡慕。

　　这天晚上，虞啸卿睡了第一次好觉，滤清了梦和杂质，舒适而完整。

　　然而事情永远有意外，三天后虞啸卿刚腾出时间想去看看张立宪，医院方面就来了消息，昨天的大雨导致了山体滑坡，医院塌了多半，来报讯的医生感觉到周围气压骤降，急忙添了一句话，“张立宪没事”。

　　半永备的医院建的像临时医院，被砸的七七八八，废墟上搭了临时的帐篷，好在病人并不多，没有混乱的状况。

　　虞啸卿没有看见张立宪和何书光这哥俩儿的狼狈样子，“老师傅，张立宪在哪？”

　　那个虞司令的私人医生看着虞啸卿笑了笑，“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带着他河里洗澡去了。”

　　虞啸卿的脸抽了抽。

　　张立宪不会游泳，更怕水，人说会游泳的几米深的水不带打磕巴就敢下，不会水的水没脚脖子腿肚子就抽筋儿，张立宪就是这样的人。以前部队里难免在穷山恶水的地方扎营，想洗澡了，只能大家伙在河里扑腾扑腾将就了。张立宪自然不会向提出什么特殊的要求，于是有一次，张立宪站在河边，看着波涛滚滚的水流，脚下一软，整个人就掉进了水里。幸亏虞啸卿和好多人就在旁边，赶紧下去把人捞了上来，张立宪愣是吓得半天没缓过来。所以后来张立宪洗澡就有了盆，也没人抱怨，因为人命要紧嘛……

　　张立宪是虞啸卿走后第二天就醒了，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正常苏醒的还是被何书光没头没脑吵醒的，总之自从他醒了就开始承接小何数以吨计眼泪和鼻水。

　　“小何，别哭了，绷带湿了。”

　　何书光这才抬起头，“哥，我，哇……”

　　“唉……”

　　事故发生后，虞啸卿的用人之明彻底显现。何书光不但成功的把张立宪救出来，甚至没让张立宪沾上半点泥水，他第一个抢了院长的帐篷和生活用具在河边搭起帐篷。张立宪看着淋在雨里的可怜兮兮的院长，有点歉然，但是他的歉然在何书光的理直气壮下自动失效。

　　“哥，我扶你去洗洗澡吧。”

　　“啊？”张立宪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晕水，唉，不是……”何书光看着张立宪红红白白的脸色急忙想改口，又想不好应该怎么说。

　　张立宪看着何书光窘迫的表情想乐，却开始咳嗽，“咳咳咳……其实也没什么，你能扶好了我吗？”

　　”那没问题啊！“何书光满口答应，并不知道这难度并非以病人的体重来衡量。

　　真正开始洗了，虞啸卿的另一个认知得到验证，何书光连自己都照护不好，更何况帮一个全身是伤的病人洗澡。

　　虞啸卿还没走近，就听见了何书光慌慌张张的喊声。

　　”哥，哥，我错了，你别着急，我这就……“

　　”瓜娃子，咳咳……你想淹死我啊？“

　　这是虞啸卿第一次听到张立宪的话音，清澈的，带着糯糯软软的味道，混杂着夕阳余晖的缱绻味道。虞啸卿不由得愣住了。

　　当然他的愣神被何书光又一次惨叫打断了，“哥，你别打人啊！“

　　虞啸卿转到何书光面前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见何书光及其尴尬的站起来，张立宪坐在一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满头的肥皂水，滴滴答答的弄得全身都是。

　　听到笑声，张立宪还缠着绑带的后背紧了一下，蓦地转过头，隔着凌乱的发丝和水珠，张立宪的眼中水光涟漪，尽是复杂的神色。

　　何书光看见虞啸卿挥手的姿势，急忙落荒而逃。

　　此时夜色朦胧，一天的湿热荡然无存，晚风掠起，带着河水和草木的香味，不远处传来几声蛙鸣，身后有隐约的灯火和人声。虞啸卿看着张立宪，如果不是张立宪一生刺目的绑带，虞啸卿甚至觉得时间回转到了十年前，那个四川山顶的小屋，清水白玉似的男孩子端着钢盔告诉自己，这是杜鹃醉鱼。十年的戎马似乎并未在张立宪身上留下痕迹，除了藏在衣服下伤痕斑驳的身体。

　　虞啸卿就这样看着，然后清清楚楚的看见张立宪眼中叆叇的雾气骤然凝结，一滴泪，直砸在虞啸卿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不是没见过张立宪哭，以前受伤了没有医生，虞啸卿就把张立宪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用竹签子挖着张立宪肩头的子弹，然后张立宪抬起头，泪流满面，但虞啸卿知道那只是生理的泪水而非从心里流出来的。

　　他根本受不了张立宪真正的哭泣。

　　虞啸卿把张立宪紧紧搂在怀里，就像三天前的那个决定张立宪生死的夜晚。张立宪在他怀里由低声的啜泣变为无法自控的大哭，被绷带裹得紧紧的身体亦在急促的抖动。

　　”我当时，就觉得再也看不见团座了，我的枪卡壳了，然后胸口就疼，我使了好大劲，才把那个鬼子杀了，我当时觉得自己快死了……“

　　虞啸卿听着张立宪断断续续的回忆那天的事故，轻轻拍了拍张立宪的后背，“立宪，我想吃杜鹃醉鱼了。”

　　张立宪抬起头，哭花的脸愣了一会儿，身体的重创和接连长时间的昏迷让他的思维跟不上了虞啸卿的速度。但还是下意识的回答，“是”。

　　虞啸卿笑了笑，扶正了张立宪的身体，伸手擦了擦他满脸的泪，“你听清楚我说什么了吗？”

　　张立宪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你说什么‘是’啊？”

　　虞啸卿看着张立宪瘪瘪嘴，好像很是用力的想着托词。

　　“习惯了噻。”张立宪找到了一个最真实的答案，这样的答案让虞啸卿心痛。

　　这不只是信仰，而是盲从。后来虞啸卿听龙文章这样说过。他开始犹豫，这样的张立宪能否接受自己的感情，更确切的是，自己是否配得上张立宪现在的感情。

　　张立宪见虞啸卿半晌不语，试探的叫了一声，“团座”。

　　虞啸卿回过神来，擦去滴到张立宪鼻尖的一点肥皂水，“我来给你洗吧。”

　　张立宪愣了一下，马上摇头，“团座，您那么忙，让小何帮我洗就行了。”

　　“他不会。”

　　他的杜鹃一样的男孩子还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他曾无数次祈祷上天，尽管他从前一直都不信，他宁愿把张立宪的重生归功于老天爷的恩惠，而非张立宪所想的自己给他的莫名力量，他不配。

　　虞啸卿在大石头上做好，让张立宪坐到自己身侧，然后躺倒自己腿上。张立宪听话的不动，任由虞啸卿把自己摆成一个能洗头的姿势。

　　虞啸卿都不知道自己的手什么时候变得灵巧了，他一只手撩起水帘，另一只手按在张立宪的额头防止水进到张立宪的眼睛里。张立宪闭着眼睛，所有的发梢都被撩起，苍白消瘦的脸颊全部展现在虞啸卿眼前，所有的伤痛都一清二楚。

　　一滴水珠窜上面颊，虞啸卿伸手拂去，才发现是泪。张立宪睁开眼睛，被泪水渲染的不甚清明的眸子里分明刻满了伤心，还有不合年龄的恐慌。

　　“团座，您是不是不要我了？”张立宪沙哑的嗓子问着。

　　虞啸卿一愣，俯下身双手拦住张立宪削瘦的身子，“为什么这么想？”

　　张立宪不安的扭动了一下，“您……从来没这样对过我。”

　　从来没有吗？十年来？虞啸卿悲哀的苦笑。

　　张立宪的眼神几乎无法稳定，十年了，虞啸卿不是没有贴身照料过自己，只是不一样，今天的虞啸卿不一样，温柔到刻意。这让他极为陌生，尽管他不否定自己是喜欢这样的虞啸卿，却不敢妄想拥有。今天虞啸卿突然把吝啬的温柔给自己了，张立宪则开始患得患失。

　　他宁愿虞啸卿像以前一样，让人去叫还在裹绷带的自己上战场，只因为战事紧张，而自己枪法很准罢了。张立宪不敢想象他失去了虞啸卿的温柔之后该怎么活。

　　虞啸卿看着张立宪凄惶的脸，缓缓的把他抬起来，把那颗胡思乱想的脑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你是我的人，即使老天爷让你离开我，都绝无可能。”

　　张立宪苍白的唇近在咫尺，微微颤动，发音……

　　虞啸卿心里蓦地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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