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夜

作者:冷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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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分(二)


      他没有应他,没有肯定,亦没有否定,就像当初她问他,是不是天生都不能说话时一样。

      独月轻叹一口气,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来:“算了,你不说,就当不是了。以后别再画我的画像了,我并不那么喜欢。”她起身离开。

      他抬手抓住她,似乎担心她要走掉。

      “我去给你拿帕子。”她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怜悯他。

      她拿着洗湿的帕子站在榻边,正在犹豫是递给他自己擦呢,还是……天寂看出她的犹豫,自己接过帕子用手比划:“我自己可以。”

      “好,你自己来。”独月松手看他静静擦着,心里如释重负。

      “其实……”天寂顿了一下,又比划道,“我是喜欢你的。”

      独月心里有些惊讶,但面上没表露出来。

      榻上的人笑了,清清洌洌的笑意,那笑,从唇边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他淡淡的目光落在她眼眸中,“你不信我?”

      独月心里微微一震,她一把从他手中夺过帕子,转身欲走。

      他再次拉住她,在她手心里写字。缓慢的,轻柔的,哪怕是用手指写,也是极其峻峭挺拔的。

      诺不轻许,故我不负人。

      他写罢放开她的手,她的眼神依旧是淡而无波的,只是下一秒,她有些不自在,“我去洗帕子。”

      她的身影尚未消失,他就犹自笑开了。其实他不知道,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干净如莲,毫无城府,如同洁白的梨花开满了眼角眉梢。

      她自是无法拒绝的。

      无法拒绝这个能把《眉如山黛》吹的渗进骨髓的男子。

      她能相像他是怎样清雅卓绝的站在她身后,看着镜中女子的淡眉,笑着说淡了淡了,然后执笔为她描黛眉。

      他定是这样的。

      这就是她心里想的美好生活,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尔虞我诈,只有一个欢喜她的男子娶了她来,两人简简单单、安安静静过着平淡的日子。她竟然动摇了,面对自己怀恨了十几年的事情,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年她连做梦都逃不出那个着火的屋子,她活着,就是为了报仇血恨的,而现在,她怎么忽然犹豫了,忽然动摇了?

      有人说,杀手有了感情,就不能杀人了。因为他舍不得死去,他有牵挂的东西。那么,她现在呢?独月有些困惑的摇摇头,拼命让自己不去想这些纠结的事情。

      按照天寂的指示,在翻了第三遍后,独月终于发现了天寂所说的木盒,她拿出来递给他。

      他打开,明黄色的锦缎里放着一只玉镯。这玉镯通透明亮,点点翠绿像是有生命力似的。

      “好看么?”他纤长的手指将玉镯取出来,见独月漫不经心的别过头,他跟她打手势,“这是父皇当时给额娘的,额娘又赠与我。额娘说,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就把这只玉镯送给她作信物。”他说罢含笑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又道,“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蒹葭。”

      她怔怔看他将镯子戴在她腕上,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觉心里微震一下。

      **********

      “你最终选择了他……”锦君负手而立,神情变得跟她们第一次在巷道相遇时那么陌生。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她是垂首在巷道的丫鬟。就因为她那么一瞥,他就从高高在上的地方落下来,成为这世上最平凡的男子。

      独月不作声,有时候她说不出什么来,反而觉得沉默更好些。

      “六弟性情很好,他是……很好的人。”锦君想了想,似乎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天寂,于是他迟疑一下,蹦出来一句‘很好的人。’

      “自古……帝王爱江山,君子惜红颜。”独月也顿了一下,好不容易蹦出这么一句。

      是,是啊!锦君没出声,当初我遇见她,心里就告诉自己,不能娶她。这不是看重了高低贵贱之分么?但是大丈夫又怎能被女子所牵绊?

      “何况……你所欢喜的人,不是我,是太子妃。”她没有丝毫遮掩,“是我们的眼神,很像么?”

      这么多年来,忽然听人提起太子妃,心里竟有些不自然。锦君坐在雕花椅上,端起身边的茶,轻轻拨了一下漂浮的茶叶,慢慢饮一口。这一连串的动作很连贯,但是,很缓慢。他在想怎么回复独月的问题,也在想,要不要回复。

      独月自然是看在眼里,有些事情是别人心口的朱砂,何必非要掀开了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看?她不经常笑,这会儿却轻勾了唇角,然而,她的笑容停住——

      ——那是什么?

      锦君放下茶杯时,一个金镯子划出衣袖。

      “那是——”独月哑然。

      “你说这个?”锦君将手抬起来,平放在眼前。这才看清了金镯的模样,周身细细的,只在接口处雕了一朵金花,那花很是好看,花瓣薄薄的,但是,只有四片。在这花的中间,原本该有着花蕊的地方,雕了三颗小圆珠。

      “这是十月花金镯。在漠北的一些地方长着一种树木,每年会在不同的时节开出两种神奇的花,一朵是在深秋十月晚上月光最明亮的时候盛开,它的花是白色,但薄如蝉翼,花蕊处长着三颗红色的小圆珠。”独月停下来,“也就是你那个金镯上的花,所以,我们称之为十月花,你这个,就叫了十月花金镯。”

      瞬间,锦君看独月的眼神一变,似是惊讶又是疑惑:“你竟也听说过?”

      “不是听说。”独月掀起衣袖,露出一个相同的金镯子,“我亲眼见过这种花。”她轻叹一口气,似乎是为了开始一段更好的叙述。

      “十月花,盛开在深秋十月晚上月光最明亮的时候,我小时曾经见过一次。在漠北的北方,有一个很茂盛的园林,听说家里什么人病了,阿嬷背着我去那里采药,那种药,就是十月花。我那时见它们开在树上,晶晶亮亮的,十分好看。”她顾自笑了一下,又觉得长久没笑,忽然露出笑意很不再在,就赶紧敛了去,“你别询问我到底是哪里人,我隐约记得,小时候生在漠北,那个遍地黄沙终年有雪的地方,后来啊……后来……”她沉吟了一番,最终还是没能说处所以然来,“后来记不清什么原因,我就到了洛安。”

      “还有,这树上还有另一种花儿。”她自己也知道说远了,于是又绕回去继续道,“另一朵花则在初夏太阳最柔和的时候绽放,俗称六月花。与十月花不同的,是它的花蕊处长着四颗红色的小圆珠,就是我手上的这一朵。”独月摩擦着腕上的金镯。

      她什么都是隐约记得,不能肯定,所以,她隐约记得娘说过,这个金镯是有两枚的,六月花金镯给你,还有一枚十月花,在你妹妹那里。那么——

      “你的十月花……是从哪里来的?”独月问的有些迟疑,因为她心里有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或者说她不想知道的事情。

      “你没猜错。”看见独月纠结的神情,锦君道,“这个金镯,确实太子妃送的。”

      “呐?太……子……妃么?”独月的眉尖挑了挑,既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这显然不是她特别想听见的结果。因为对于她有个妹妹,而作为姐姐的她竟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都不记得这个事实,她接受起来有些困难。她不愿她是如此淡泊寡性的人。

      “她……”独月怔怔开口,“怎么死的?”

      她这样问,锦君一点儿也不意外,宫里人多嘴杂,想得到一些消息并不难。他手指捏捏鼻梁,待精神好些,撩起眼眸道:“说不清楚,也许……”

      “嗯?”独月听到这种不负责任的回答拧起眉尖,“也许?”

      “当时父皇让我去一个小城办事了。我回来后,她就已经不行了,大概是为等我留着最后的气息吧!她拉着我的手臂说太医来了也没用,叫我不要请太医,然后从怀里掏出这金镯给我戴上。”锦君眸底的深潭沉沉的,“她说,是她自己觉得累了,想好好睡一觉,让我不要叫醒她。”

      “我没有追究此事,她定是不愿看到的。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不立太子妃,告诉那些无知的女人,即便没了她,我也不会爱她们。”

      独月轻轻看锦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也正淡淡投向她。

      “因为你们很像,这里很像。”他点点自己的眼角,眸子忽然变的明亮起来,如天上的星辰般,看着他就像看见了夜空一样,有深远却博大的力量。“你也像她般……善良,”他想了一下,接着道,“虽然我知你进宫动机不纯。”

      我善良?独月在心里质疑,有我这么善良的给别人下毒的人么?不过,她在心里开脱,你是罪有应得。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给你解药的。”独月回神,“除非我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

      “呵。”他毫不在意的轻笑,“我倒宁愿你不给我解药,这样才说明你暂时还会留在这里。”

      “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了。”独月的声音低下去,清淡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悯。妹妹是单纯善良的,身为她姐姐的我,虽不能同样单纯善良,但至少也不用那么绝情。她掏出一颗药丸给锦君,眼神狡黠,“这还是缓解的,解药,自会给你。”

      那男子衣袖轻挥,隔着静默的空气放出一句话来:“独月,你果真没有她善良。”眉眼却笑出一片明媚之色。

      独月淡然笑了,她最后朝他手腕处看一眼,未等他想起来询问她的金镯出处,便转身离开。

      那金镯,一旦给人戴上,就是取不掉的。看样子妹妹也深爱着他,死了也要让他时刻看见这金镯,永远记得她。也许妹妹没有将此事告诉锦君,但是这又怎样呢?他看上去很乐意一直戴着。

      这世间,真心本就稀缺,更该俭省。人生很短,人世很长,那我何不做这漫长人世间的幸福人?

      她没有跟锦君说,她隐约想起一双陌生又熟悉的脸,她隐约想起她被他们从遥远的漠北送到这洛安来。她隐约记起尘色山庄的庄主和庄主夫人并非她生生父母。是了,这就是妹妹贵为漠北公主,她为尘色山庄小姐的原因——她从小就被亲爹娘送给独孤玖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想不通。

      锦君也没告诉独月,其实他在漠北受伤被救时,大漠正逢战事,所以身为公主也不能免除连夜赶路逃避的结果。他记得他带她走的当晚,她哭的像个泪人,那样断断续续说一些话,她说:母后不让她离开大漠,母后说大漠有她的根,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大漠……然而她还是离开了,在大漠覆灭的时候。

      没有人明白的告诉他们,十月花和六月花是不能生长在一起的,如若不然,一方定吸取另一方的养分,直到对方枯萎掉落。

      妹妹死了,她还活着。

      这本就是宿命,不可更改的宿命,也是妹妹不能离开大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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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春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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