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高歌妆未成

　　小翠性子朴实忠厚，有时傻傻的，这倒有些像绿竹。只是绿竹跟我久了，不单是丫头小姐的情分，有时也会和我贫嘴耍耍小性子。
　　我整天躺床上养伤，陌笙每天都会来替我检查伤情，再验验毒。木辛隔一两天也会过来看我。时间一久，在床上的光阴便难熬的紧。我让小翠坐床边陪陪我，刚开始她拘谨的很，怎么也不肯坐下来，只肯站着陪我说话。那时我胸口疼得厉害，话说不了几句，小翠讷讷的站着，半天说不了一句。我只能叹口气，让她出去忙自己的。后来胸口的疼痛渐渐轻了，我便会问小翠一些事情。
　　原来小翠是百里城人，家住城郊。一个月前才让木辛买了来作丫头。也就是清扫一下屋子，负责木辛和陌笙两人的一日三餐。自从我来了后，工作的重心便是照顾我。
　　“木辛他们经常不在家吗？”
　　“是啊，公子和陌笙公子经常外出，所以白天常常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姑娘来了后，这院子里也显得热闹一些。”说这话时，小翠正坐在我床前，手里拿了一双鞋底在纳。经过我坚持不懈的努力，她对我已经不拘束了。
　　我暗想我整天躺着床上，这院子里多我一个也不见得有什么差别。

　　小翠今年不过十六，和绿竹同龄。爹是庄稼地里的，娘生她妹妹时落了病根，做不得什么重力活，在家做些简单家务。小翠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生活虽然艰苦，一家子却也其乐融融。小翠闲暇时就给家人纳鞋底，给弟弟妹妹改些旧衣裳。弟弟妹妹都在长身体的时期，身量长的很快。
　　小翠说起弟弟妹妹时，一脸疼爱：“我前两日回家，才一个月，小文就窜得比我还高了，小武也到我肩头，娘说二丫已经会叫人了。可惜我教了她半天，她就是不叫姐姐。”小翠脸上似乎还有遗憾。
　　我斜靠在床上，心下一阵怅然。小时希望有一个姐姐或者哥哥，可以跟在她屁股后面转。长大了希望有一个弟弟或妹妹，可以跟在我屁股后面转。我都这么寂寞了，爹应该也很寂寞吧。娘去的早，他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还要小心照顾着我的病，该有多少难处。我再大些就不像小时那么粘他了，有时还会避着他，怕他唠叨我又爬屋顶又偷出府。

　　十天后，我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这是我半个月来第一次出房门，才看清这个我呆了有半月之久的房子。不过是极普通的院落，东西厢用一个回廊格开。我和小翠住在西厢，木辛和陌笙住在东厢。房子不大，却有一个小花园。我不能走动太久，就常常到花园里走一会，再坐下来歇小半天。花园里开着各色花，看着并不名贵，但闻着花香，心情也莫名舒畅很多。
　　先前我卧床养伤时，木辛隔一两天会过来看看我，碍于我的伤势，并不多说什么。我心中似有许多话要说，千缠万缠也不知如何捋顺来。木辛安排爹去了庐杞，那是在东边。离百里城该是十分远。木辛说南下正是江湖中心，北上就是墨月宫，便只能东西方向而往。
　　庐杞是东边一个不显眼的小城，木辛在那里恰巧有熟识的朋友，可以妥善安排。知道爹去了这么偏远的地方，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原先还指望伤好了去看看爹，再寻解毒的方子。不过可以远离江湖中心，我也多一些慰藉。

　　这些日子，除了担心爹，我一直想理清这件事。木辛告诉我，素剑原是供在少林寺的藏经阁。设了重重机关，还有十八铜人阵驻守阁内。更不用说少林那众多弟子和得道高僧。传闻素剑里藏了天下无双的秘籍。一百多年来，江湖上为了争夺它，数十年腥风血雨不得安宁，却没有人可以真正堪破它秘密所在。六十年前，前前任武林盟主和一派武林正义之士为了平息这永无止境的风波，便把这剑托给少林保管。少林是方外之地，也是卧虎藏龙之地，一个扫地的沙弥都可能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一个撞钟的老僧也可能是不出世的剑圣。可是三个月前这剑却从藏经阁失踪了，却一点都未惊动少林寺。待发现时，素剑连剑匣早没了踪影。
　　素剑的失踪，无疑给平静的江湖掀起巨波。原先在少林寺供着，大家只敢心底肖想一下。现在失踪了，大家都不平静了，自然都想赶在别人面前找到它。两个月前，听闻素剑在百里城出现，木辛便匆匆赶了来。当然也有许多人和他一样得到风声，赶来百里城。这就难怪这一个多月来城里多了许多江湖中人。
　　“那为何我会牵涉进来。我家原是和江湖一点都沾不上边的。”我问木辛。
　　木辛沉吟许久：“那天晚上有人故意引我们往你家里去。那人轻功极快，陌笙的轻功在江湖上年轻一辈中可以排上前十名，可被他轻易甩开两次。这次陌笙追着他到了你家里，就不见对方踪影，但是看到有黑衣人从一间房里出来，手上抱着剑匣。陌笙追着她去时，中途遇上其他人袭击，被她逃脱。没想到这剑匣里竟是空的，那黑衣人去而复返，定是想从你这边套出话来。”
　　想来那天晚上，救我的黑衣人就是陌笙。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呀。这江湖中事，为何要牵扯到无辜的寻常百姓。”
　　“可是那剑匣确是在你家里找到。”木辛顿了顿说。
　　我一时无语。

　　这一日在花园碰上木辛。
　　“素衣姑娘。”
　　“叫我素衣吧。”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当日我扮作男装，虽不是恶意骗你，还是很抱歉。”
　　木辛笑了笑：“我理解，姑娘家出门在外男装可以方便许多。我听陌笙说你的伤势大好，再调养些日子就可痊愈。你可还觉得有什么不适。”
　　“差不多都好了，与以前无异。”我停了一下，“最近可有素剑的下落？”
　　“有传言在墨月宫人手中，这个可信度有待商榷，也许有人故意放出风声转移目标，也有可能是有人想借机铲除墨月宫。”
　　我看木辛常提到墨月宫，便问他墨月宫是什么门派。
　　木辛沉吟了一下说道：“墨月宫自百年前前朝时期创立，盘踞在北方。宫中行事诡秘难测，与江湖各派作风有些不同。前任宫主两年前离奇死亡后现任宫主接位，这两年来墨月宫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一般，想来两年前的新老宫主交替必定发生了什么事。这次素剑失踪扯上墨月宫，怕不是那么简单。”
　　原来墨月宫是个邪教组织。

　　“你这次来百里城是为了素剑。”我迟疑着，“你也很想找到素剑吗？”其实我想问，你也很想得到素剑的秘密吗。
　　木辛看着我：“我这次是受人所托。素剑是否真如传闻所言有号令天下的力量，谁也不知道。但是素剑一日在江湖，就会有人为了它死去。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少林寺的藏经阁才是素剑该呆的地方。我希望它可以早日物归原位。”
　　木辛说的平淡，却有让人信服的力量。他的眼神是温和的，还有一直都有的淡然。
　　“你身上的百日醉兰虽然已解，但还有一种毒。陌笙虽用药物压了毒性，也只能暂缓半年。两月后落月山庄有两年一度的武林比武大会。届时各门各派都会参加，说不定会有人可以解你身上的毒。待你伤势痊愈我们就上路吧。”
　　比武大会？听起来很有趣。我问木辛：“那你不找素剑了？”
　　“自你受伤那晚到现在，过去大半个月都没有动静。比武大会是武林盛事，三教九流各方人马都有，或许那里会有些消息。百里城这里陌笙会留下继续探查。”
　　“那我们早点启程吧，沿路也可以查探些消息。我的伤都好了，能跑能跳，一点都不碍事。”我高兴的说道。
　　比武大会，武林盛事，各路英雄豪杰齐聚一堂，那该有多壮观。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可以亲眼看到。这可是真正的江湖呀。我不禁笑弯了眼。
　　“走之前，我想去一个地方。”

　　厚重的铁门静默的掩着，用一把黄铜大锁隔开了门内门外。门上百里节刚换上的门神画还崭新如昨。物是人非的难过。
　　“我带你进去。”木辛说着，右手搂在我腰上，一跃而起，落地时已经在门内。
　　那一晚不过是失眠想到院子里走走，谁会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再回到这个院子却是半个多月后。我离开时还是夏末的夜风微凉，现在却有了秋的萧瑟。
　　府里空荡荡的，如同我的心。
　　“我在这里等你。”木辛对我说。
　　我的脚迈不开，怔怔的站着看了一会，回头说：“不用了，我们走吧。”
　　“看得太多，就舍不得离开。反正很快就回来了。”我像是对木辛，又是对自己说。
　　是的，很快就回来。爹，绿竹，李叔，陈嫂，丁武，阿力，我们会很快重逢。

　　时间，那么快。不过是弹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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