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云珠

　　这场手术，可以说是江素书从业以来，外在条件最艰苦的一场了，其程度可以与‘XX生他妈妈的阑尾炎手术’相媲……不，应该是比那还要不如！

　　特别是在他要集中精力时，旁边还有两个不停唠叨着阿弥陀佛的苍蝇。

　　“别念了！把手在药水里浸一下来帮忙。”

　　江素书说完在众多刀剪钳夹中，挑了一把类似十号刀片的手术刀，放在火上撩了几遍，冷却后开始避着血管集中的走向，在秦宴徴被刮光了腿毛的胫骨断裂处，用指压的方式割开了一道扎长的刀口。

　　血一瞬间冒了出来，在旁边侯着的如明吓得啊一声，死死闭上眼不敢再看。

　　“干活呢，乱叫什么？”江素书命令他，“快拿棉絮擦血。”

　　“大人，我……我想吐！”如明举着棉絮，话音颤抖。

　　“……”江素书无奈道，“换人！”

　　空若只好接手。

　　两个人生疏的打着配合，江素书一边用刀一层层的将皮肉分离扒开，一边拿止血钳止血，空若忍着胆寒及时帮忙沾掉流出的血液。

　　漫长的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一节断裂的胫骨渐渐完全暴露在外。

　　错开的胫骨缝隙中，有撕裂的肌肉筋膜组织被挤进去了，已经开始增生，江素书小心翼翼的将其清理剥离，敛出了两块不规则的碎骨，他将碎骨放入干净的瓷盘里，又接着去检查腓骨的断裂情况，在硬生生把错位的腓骨拉开复位正常后，江素书松了口气，偏过脸让如明给他擦汗。

　　如明颤着爪子胡乱在他脸上抹了几下，空若这会儿也脸色卡白，恐怕再过一阵儿，也要罢工了。

　　江素书又气又想笑，这手术根本不难，可备不住条件有限，又没有合适的帮手，耗时耗力的。

　　躺在榻上的秦宴徴一直没有醒过来，他的腿已经尽量被架的很高，可从他腿部皮肉里不时汩出的血，看着十分让人心疼，还是得快些才行。

　　江素书换了一把弧形刀烧过后晾凉，继续挨着断离在皮肉里的胫骨两头，各剥离出一截，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半弧形铜片消过毒后放置进去，在铜片里仔细将那两块碎骨拼好，又放上另外的一半铜片包合固定。

　　简单的几道工序，江素书费了一个多时辰，最重要的已经完成，他放过了空若和如明，将他们赶出去透气，自己一个人把这切开的皮肉组织又一层层缝合。

　　待手术彻底完成，江素书在梁上系了道绳，牵引住秦宴徴重新上了夹板的腿，收拾好手术现场，他拢着一堆血糊糊棉絮纱布，拿到院子里烧。

　　如明和空若坐在禅房台阶上，差点厥过去了，本来佛寺僧人就忌讳血污，还让他俩直面割肉取骨的过程，估计好长一段时间他俩都要缓不过来。

　　“叫二位为难了。”江素书合掌给他俩行礼。

　　“江小施主客气！”空若勉强回了一礼。

　　两个时辰左右的精神高度集中，江素书感觉挺累的，他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空若默然半饷，突然看向他，“你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

　　江素书愣了一下，他自从和秦宴徴搬去新宅后，就很少回忆在现世的过往了。

　　与其说他曾经被自己的魂魄牵入梦境，到不如说他在现世的那些过往才更像是一场梦。

　　现下突然被人提起，感觉就像一场虚妄。

　　“那里衣食出行，通信照明，医疗技术等等都很先进。”江素书简单概括了一下。

　　反正无论他怎么形容，空若都是无法体会的，而且他也并不觉得现世有哪里比这个异时代好，那里既没有秦宴徴，也没有疼爱他的爹娘和家人，只有一个让他感到无尽压抑的吴女士。

　　“啊……这样啊。”空若叹道，

　　“如此你还能回来，他确实没有看错你。”

　　空若留下这一句，起身缓慢走出这方小禅院。

　　江素书扒完最后一点灰烬，进屋去看了看秦宴徴，时辰已经过午，他实在饿得很，便问如明，

　　“这个时辰斋堂还有吃的吗？”

　　如明有气无力道，“没了……寺内斋堂按点开饭，过午不食……您饿了得出去找吃的。”

　　“好吧，那你帮我看着宴徵，我一会儿就回来。”临出门江素书又问，“要不要帮你带点？”

　　“阿弥陀佛！多谢大人了，小僧我实在没有胃口。”如明想最起码三天他都会吃不下饭。

　　“……”

　　怕见血的人很多，江素书不想嘲笑他。

　　了结了一件重要的事，秦宴徴又安安稳稳的睡在寺里，江素书总算是身心都松泛了下来，想干啥就干啥。

　　他大老远的跑到秣华巷，找到以前光顾过的食肆，点了一堆他喜欢的菜品，堂里这时只有他一个，老板很快帮他把菜上齐。

　　本是很难得的独处时光，可正当他津津有味儿吃的开心时，桌对面坐下来一个人，倒了杯茶递过来给他，

　　“慢些吃，小心噎着。”

　　季义荏突然出现，又这么来了一句像是咒语的关心，江素书反而被呛着了，他强忍着咳嗽唤了一声表哥，不冷不热道，

　　“你怎么在这儿？”

　　“这家还是我以前带你来的。”季义荏语气里带了些悲凉，像是怕吓着他似的轻声道，

　　“姑母没有告诉你吧，我辞官了，现在搁这条街上开了个酒馆。”

　　江素书嘴唇动了动，本想问为什么，可答案显而易见，季义荏被关进大牢一遭，翰林院即便还肯留他，他也没脸再待下去的。

　　回想过去自己不知季义荏心思时，两个人毫无嫌隙的亲密，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惋惜。

　　明明不想理他的，都怪自己，怎么就偏偏想来这儿吃，酝酿了半天，江素书才改口说了句，

　　“那祝你生意兴隆。”

　　“谢谢。”季义荏对他浅浅的笑了一下。

　　江素书没回应，低下头没滋没味儿的继续吃着，好一会儿，对面的季义荏又开口，声音异常道，

　　“厌葕……我要娶亲了。”

　　江素书惊讶的抬起头，只见季义荏泪眼辛酸，表情十分难过。

　　“是舅舅逼你的吗？你若不愿，不必勉强。”

　　这样的事，在现世里，时常发生在江素书身上，对于他这样的同类人来说，不被理解是非常痛苦的。

　　“我也想。”季义荏看他反应强烈，就想去抓他的手，

　　“可是我只喜欢你一个，若我拒绝了，你能和我在一起吗？”

　　江素书慌张的将两只手都藏到了桌子底下，

　　“表哥！……这不可能！”

　　季义荏停下动作，“是啊……这不可能……”

　　眼泪顺着他的鼻翼滑向嘴角，苦涩的泪水渗进口中就如同腐蚀心脏毒药。

　　“所以我娶谁都行，唯独不能再奢望你。”季义荏痛苦的捧住脸面呜咽。

　　江素书内心生出了一丝恻隐，若是他的生命里不曾出现秦宴徴，或许他会在朦胧中允许这个深爱自己的人靠近。

　　可那样最终也未必能得个好，这样违背纲常的事，就算他自己的爹娘能够纵容他，舅舅那样的人也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说不定还会因此仇视他娘亲。

　　所以注定没有结局，就不能给他希望，多一点都是钝刀割肉的残忍折磨。

　　“表哥，时间会砸碎一切美好的东西，但它也是一味最好的良药。”江素书给他也倒了一杯茶，端起自己的那杯与之碰了一下，

　　“弟弟我祝你以后前程似锦，事事顺心。”

　　肚子虽没填饱，但江素书也没心情再吃，饮下这杯茶，就付了钱先行离开。

　　回去的一路上他走走看看，见着什么的都要驻足欣赏一下，还买了一堆东西偷偷带进寺里。

　　如明趴在书案上，抻着头看他摆弄一盒珠子，江素书嫌他挡光，在布袋里翻一串糖葫芦递给他，想要赶他走，

　　“你今夜要留在寺里吗？不留的话就先回去帮我照顾墩儿吧。”

　　如明点点头，这会儿看着糖葫芦，他也不觉得胃里难受了，大大方方的接住咬掉一个，解了馋之后，他问，

　　“那大人和国师呢？”

　　“宴徵还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若是太晚，我们就不回去。”江素书擎着打算，等秦宴徴醒了，估计得疼上好一阵，到时他们也没法回去。

　　“那不行！”如明瞅着他道，

　　“刚才老监院还在和住持提意见，说寺内清净之地，今夜万不能留你们二人在此借宿。”

　　“……”

　　老天！血光都见了，现在秦宴徴腿还吊着，他们能干啥？这是什么铁面无私的大和尚？不是说佛家以慈悲为怀吗？

　　难道是自己没带香供的原因？秦宴徴还俗以后，就这待遇？

　　江素书默默掏出了他的钱袋子伸向如明，

　　“你去多定些糕点蜜饯，让店家送来寺里，再就近雇辆马车来，我和宴徵待会儿就回去。”

　　如明没接，反到是从秦宴徴的枕头边拿来一个荷包，是江素书以前用的，

　　“这是住持放的，说是办完事儿多出来的，还给大人。”

　　这段时间他一直为了钱焦头烂额，总共也只给过空若两次银子，还一直生怕不够用，可现在那荷包里至少还余有一多半，看来他的确是不善精打细算过日子，等秦宴徴好了，得把这官家之权扔给他才行。

　　“啧……行吧，那你快去！”江素书把如明赶走后，继续串着他手上的珠子。

　　至于他为什么做这个，只是因为他总觉得光着脑袋的秦宴徴，胸前不配点什么很别扭。

　　而且他整天讲究什么狗屁清心寡欲，所以江素书准备再送他一条念珠，让他好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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