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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叠纸鹤
次日,一大早。一群人下了楼,在旅馆一楼聚集,简单地吃了点面包,就在门口等大巴。
五点四十车来了。还算准时。
墨镜青年率先上车,与司机交涉。司机是当地的藏民,口音很重,生硬几乎不似中文。两人连比划带说话,废了好大劲才听懂对方的意思。
“对。去丹桑。”青年付了钱,上了车,一路往大巴后面走,坐到了最后一排。
刚坐下没几秒,身边又走过来一个人。
年轻女人裹着黑色冲锋衣,穿的很严实,看得出她本来做出了一番挣扎来着,但还是被拉链从头拉到了膝盖。只露出白色高领毛衣的一点领边。跟在他身后,一步一个脚印。他甚至怀疑,即使此刻自己拉开车窗跳下去,她也会跟着一跃而下。
感觉像是自己无缘无故多了一个小孩。
可他甚至都没结婚。
直到她坐在他身边。他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不过反应过来也没用。车很快就发动了,蹭的一下窜了出去。司机开车的手法十分狂野。
猝不及防,她往后一倒。他反应很快,伸手护了她一下。
她的后脑勺结结实实砸在他手上,他的手砸在了车后的挡风玻璃上。那一刻他开始反思,自己挑这么个座位是不是个错误。
她扭过头来,看了看他,没说话。接着低下头去,继续玩手里的一张纸。
是只千纸鹤,叠得不太规整。像五岁小孩的水平。
纸没对齐。呲出一个角来。七歪八扭的。但看得出她已经很努力了。
不过也只是她唯一努力的东西了。她现在整个人唯一的关注点就在手里的折纸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外界的任何事物。
她自顾自地玩了一会,忽然抬起手,把纸举到他眼前。
“...怎么了?”他扭头看她。
“这里。”她指了指。
他一看,啧了一声,有点想笑。这已经不是千纸鹤了。这他妈是变异千纸鸭。
应该是脚部出了点问题。正经的鹤不是应该脚踝纤细么?而这只脚掌还挺大,看起来别有一丝喜感,怪不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此刻,她举着千纸鹤,几乎戳到他脸上,明摆着意思是,诺,我搞不定了,你来帮我。
“......”还真是不客气。
他只能接过来。自己从小在国外长大,也没怎么接触过这种东西。他捏着千纸鹤,对着光打量。现在回想起来,他小时候都在干什么?光顾着在街上和那帮混混打架了。
大部分时候都输,毕竟对方人多。常常身上挂彩。最惨的一次,胳膊上被豁了一道口子,伤口太深,一个劲地往外飚血。他只能用手指捂着。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快死的滋味。整个人感觉都发飘,眼前有点模糊,大脑一片空白,感觉空落落的。
其实也不是他想打架的。
只是,他们每次叫他btard(妓女生的杂种),他就忍不住去打他们。
他手里握着千纸鹤,回想半晌,那时候,自己还真没有闲情逸致接触这种玩意。
他把它拆开了,本想试着研究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后悔了。
...妈的拆开了叠不回去了。
她一直在旁边直勾勾盯着他,或严格意义上来说,盯着他手里的折纸。
“……”
“……”
他一瞬间真慌了。因为这家伙,揉了揉眼,撇了撇嘴,忽然,就要掉下眼泪来!
...这他妈怎么回事?他一僵,手忙脚乱去悟她的嘴。
真要是在车上哭出来。他真是有理说不清。
小姑娘哭的可伤心了,没有任何前奏,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很快他掌心濡湿一片。
他以前从来没看见她这样哭过。
即使以前他快死了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伤心过。
“...好了好了,别哭了。等我一分钟,我再折一个给你。”
接下来是如魔鬼般的一分钟。
平心而论,谢笙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他做过很多坏事,遭遇过很多次危及时刻,生死一线也是常有的。但这次,还真有点不一样。
他以前被枪追着打都没有这种感觉。那时只是一种生理反应,肾上腺素飙升导致的心跳加快,但他丝毫不会心慌。其实有些时候。他反思过自己,觉得自己其实有点自我毁灭倾向。所以有时会故意往危险上凑,往枪口上撞,恨不得自己死掉。
但这次实在非比寻常。他一只胳膊夹着手机,两只手叠纸,叠得手都有点不利索。叠了半天,总算研究出来了。原样叠回去了。然后趁她不注意,把组成脚的那根纸条撕掉了一溜。
这不就变瘦了么?谢笙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她接过纸鹤,撇了撇嘴,幸好,没有看出异样来。
谢天谢地。
然后她也没说什么,没有谢谢,也没看他,甚至连点笑模样也没有。谢笙这才觉出来,这家伙小的时候怎么这么难伺候。
之后她就自顾自玩了,再也不理他了。一会把纸鹤放手掌心,低头看,一会把它放在前排椅背上,模仿纸鹤飞翔的动作。前面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江远俊。估计又满脸黑线了。
车里不能抽烟,谢笙摸了摸口袋,也只好作罢。
车在山路上开了一会。山路十八弯,十分颠簸,让人昏昏欲睡。没多久,她就闭上了眼睛。今天确实太早了。他一大早叫她起床的时候,怎么叫都不起。估计现在困意终于返上来了。
他也终于轻松了一下。这家伙睡着了就老实了。他低头看了会手机。
直到十分响亮的哐当一声。
刚才一个急拐弯,这家伙头撞在窗玻璃上了。他紧张地扭头看她。他实在是怕了。还好,这次她没哭,似乎真的睡着了。他看了她一会,他也不明白自己在什么。年轻女子闭着眼睛,靠在冰冷窗玻璃上,清早的车窗还有一层水雾,她低着头,眼睫在鼻梁上落下小片阴影。
直到又一个拐弯,她肩膀晃了晃,又开始危险地左右摇摆,他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抿了抿唇,把她的头掰过来,靠在他身上。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她就那样靠在他肩膀上,像个毫无戒备的小孩。
只留他一人,姿势僵硬地坐着。
他忽然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加查招待所,二楼,狭小的旅馆房间里。半夜三更,有人站在门前,低头,正要开门。
“你想出去?”
瞬间寂静。
按理说,这个冷不丁的声音响起,她本应该吓一跳的。但她没有,只是寂静了片刻,扭头看他。
“出去做什么?”
依然寂静。
门后的墨镜青年抱着双臂,倚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点上。
“连鞋也不穿?不冷么?”他低头吸了一口。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扭头看他。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短短几天,她就瘦了不少。一双眼睛放脸上,像两个窟窿似的,空洞洞的。有时真让他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在看他。
他的指尖抖了一下。
烟灰落在手背,烫地有点疼,
“其实你是装的,对吧?”他忽然说。
她仍然直直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低头,眼睫像一群黑压压的飞鸟。
他最后深吸了一口烟,把烟掐了,狠狠仍在地上。走过去,抓住她的肩膀。
“季棠,其实你没忘记我,对吧?”
季棠没死。
季棠没死。他知道。
那次B市的追捕行动中,她中了枪,但没死。那一刻,他听见枪声响了,响在他的身后。仿佛近在咫尺,又似乎很远。
她倒下了。他没有回头。但他几乎能猜出她倒下的动作,表情。
后仰倒在一片薄雪中。雪才刚下,虽然不小,但没能积起来,只有薄薄一层。倒上去了肯定壶痛。
但也不会再痛了。伴随着鲜血从胸口蜂拥而出,剧痛,灼烧,最后冰冷。一切的感觉都离她远去。然后她死了。
他的确赌了一把。赌她会回来。赌她会救他。
医院里有他们的人。这一点谢笙不知道。他们把人在半路上就给换了。最后躺在病床上,被下死亡通知单,拉下去火化的人,并不是季棠。也不是戴人皮面具的人。
而是一个跟季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人被整过容。是红玫瑰协会的人。大概是苏曼芝留下的棋子之一。但这些事,季棠都不知道,他也从没跟她提起过。
真正的季棠被卷在一张床单里运出来。子弹贯穿胸膛,擦过肺叶,差一寸就死了。
醒来后,连说话都困难,相当长的时间内,她都没办法发声。医生还以为她从此就哑了。
人并不是谢笙救的。而是另一个人救的。那人是梦境传说的蜂鸟,见她中枪倒地,以为她也是他们的同伙。于是安排人把她救了。
所以当再次看到她的时候,他也愣了。
实在是没想到,他会再次看到她。
他以为她死了。听说葬礼都举行了,墓地也找好了。
为什么她还活着?
虽然命保住了,但是她醒来后,却丧失了记忆。医生说这是应激性创伤反应。现在她记忆退化,整个人就像个小孩,很少说话,也很少有表情。
车窗外滑过大片雪山。雪山上还插着很多经幡,红的蓝的,猎猎长风里飘动。
坐在最后排窗边的墨镜青年侧过脸去,看着窗外。
直到今天,他还时常会响起一段对话。
对话发生在救她不久后的一个傍晚。
江远俊在便利店买面包,隔壁租了间出租屋,她就躺在里面,肺里插着管子。因为身份敏感,肯定不敢送医院,雇了个私人医生,就在这间小出租屋里给她做手术。
江远俊买完面包,看到他正站在楼下抽烟,估计也有点疑惑。于是走过来,犹豫了一下,问他,你不高兴吗?
我为什么要高兴?那时他记得自己这样说道。
江远俊明显楞了一下。谢笙看出他是真的很意外。因为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应该会好好斟酌一下措辞,而不是脱口而出——
“我以为你爱她。生哥。”
巴士摇摇晃晃,在山路上七拐八拐,终于到了目的地。
一行人下了车。
江远俊坐在前面,最先下了车。下去后就掏出手机来看方向。大概是位置实在太偏僻,信号断了。他扭过头来,问谢笙借手机,高兴地发现谢笙的手机有信号。虽然很薄弱,但聊胜有无。
“搜什么?”江远俊扭头看他。
“丹桑118号。”几乎是刚下了车,墨镜青年就掏出一根烟来。
啪嗒一下,烟点燃了。
江远俊刚打开浏览器,底下一排搜索记录,他也不是主动想偷看的,实在是因为第一排字太显眼——怎么折千纸鹤。
江远俊:“......”
江远俊呛了一下,决定装作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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