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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穷途(二)
桑女白蘅和月荼白在宿阳多待了五六日,终于决定打道回府了。
临走那日,桑女笑盈盈地跟吕曦容说:“原来你跟我说你哥哥长得很不错,我还不信,前两日一见,果然是金质玉相的人物,我们妖族可没有这样长相标致的男子。”
吕曦容道:“只是可惜,我哥哥已经心有所属,不能许给主君了。不过,得不到的也不一定就是最好的,我们人族常说,与其追逐天边云雨,不如怜取眼前之人,主君何必舍近求远呢。”
这话说完,一旁的白蘅立刻投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吕曦容会心一笑,又对桑女道:“主君身居高位,身边自是不缺好看的男子,美艳的皮囊易得,然而能与主君交心之人,又能有几个?”
桑女点一点头,沉思道:“你这话说得也对,这几年我也常觉身边寂寞,想要找个人陪伴,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
吕曦容道:“合适的人选不少,主君缺的是合自己心意的。”
桑女转身登上马车,“那我可得再好好挑选挑选了。”
白蘅也转身跟了上去,路过吕曦容身边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上次你往主君房里送酒童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今日你帮我一次,往后我们就是朋友。”
吕曦容疑惑道:“送酒童,什么酒童……”
话没说完,马车已经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内。
送走了客人,吕曦容回到净生殿去看吕暄。
上次吕暄一个人偷溜出去的时候,神神叨叨地跟楚毓说了一句,他身上并没有扶桑之灵。一开始楚毓也不相信,毕竟当日在登仙台上,众目睽睽之下,曜日神光进入吕暄体内之后,的确是有一道金光炸开,是传闻中扶桑的神迹没错。
可是从那日过后,吕暄身上再没有其他反应,无论何人探查,都没办法再从吕暄身上探查到扶桑的气息,楚毓也渐渐开始有些怀疑。
他这日将吕暄单独叫到净生殿,手搭在吕暄额头上,灵力钻进他体内探了一次又一次,没有发现任何扶桑的气息。
吕暄看着楚毓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有些失落道:“师叔,是不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是扶桑的宿主。”
“别说话。”楚毓轻声道,同时松开了手,“奇怪,怎么会这样。”
吕曦容在这时推门进来,走到二人身边,问道:“怎么样了?”
楚毓阴沉着脸,摇了摇头,没应声。
招句化作一根藤缠在吕曦容手臂上,此时也探出头来,疑道:“不对啊,怎么会没有,我上次明明亲眼看见扶桑的圣光了,我同薛必青交过手,见识过建木之灵,绝对不会认错,那天看见的一定是扶桑。”
“好了好了。”吕曦容拍拍楚毓的肩,又摸摸吕暄的头,再捋了捋招句的滕须,“我等会带着吕暄回一趟竹林,请教一下姥姥和族里几位长老,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别太担心了,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办法的。”
此时殿外一小弟子来报:“师叔,幻海之屿仙族来人了,说要见师叔和吕暄师弟。”
楚毓问:“可知来人是谁?”
小弟子道:“弟子不识,只听他说他叫乔啟,替一位琴婴先生前来送个口信。”
“琴婴?”楚毓有些惊讶,“去请他进来吧。”
如今幻海之屿的仙族和太乙两大灵族势同水火,随时都能打起来,乔啟这时候跑来岐和神殿,无异议只身闯虎穴,多半是有非常重要的事。
楚毓在净生殿里接见了乔啟,乔啟和琴婴师出同门,或者说出身同族,两人都来自幻海之屿的金鳞蛇族,也一起在相岚手底下办事,所以乔啟前来,大抵琴婴或者相岚授意。
乔啟一进净生殿,让楚毓屏退所有人,只留下了吕暄。
“是你师兄让你来的?”楚毓开门见山问道。
乔啟客气一礼,道:“正是,琴婴师兄不便离开幻海之屿,特地托我前来传个信,是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当面告知楚司祭。”
楚毓看着他,眼神带着十足的压迫感,“这里是岐和神殿,你要是敢耍什么鬼把戏,我会立刻杀了你。”
“不敢,不敢。”乔啟立马赔笑道,“方才我进来时,见吕少师和楚司祭脸色不太好,是否在为扶桑之灵一事发愁?”
楚毓还没回答,旁边的吕暄立马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乔啟笑了笑,又道:“不瞒楚司祭,其实我这次出来,相岚大人并不知晓,琴婴师兄遣我走这一遭,是想托我告诉楚司祭,扶桑之灵之所以未能苏醒,乃是缺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楚毓认真道:“什么东西?”
“扶桑令。”乔啟娓娓道来,“楚司祭有所不知,扶桑自降生以来,没有自主意识,只听从两位主神调遣,后来扶桑枯萎,扶桑之灵流落凡世,为了防止被有心之人利用,神姬娘娘座下孔雀神使——也就是相岚大人,亲自做了一块令牌,可以代主神对扶桑行调遣之权,这块令牌如今在幻海之屿,没有扶桑令调遣,扶桑之灵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醒来的。”
楚毓半信半疑道:“那扶桑令现在何处?”
乔啟微微一笑,“这就是我此次前来找楚司祭的目的,想必楚司祭已经听说了,我和琴婴师兄乃是幻海之屿最低等的半仙金鳞蛇一族,在幻海之屿一直被欺压,后来跟着相岚大人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可如今——相岚大人已经疯魔了,为了召唤浮屠蜃鬼,他不惜用我等族人活祭万古同悲阵,我金鳞蛇一族势弱,无力反抗,所以师兄让我来找楚司祭,他可以帮忙盗出扶桑令,但条件是凤凰血和灵殊要保全我等剩下的族人。如果楚司祭答应,三日之后琴婴师兄会带着扶桑令来神殿相见。”
吕暄在一旁听着,惊得目瞪口呆,“啊,他……你们,你们真的是蛇妖啊?”
乔啟微笑道:“小郎君,我们金鳞蛇一族虽然低贱,但好歹是个半仙呢,怎么也不能算是妖。”
楚毓两指在案上轻轻叩了叩,像是在思索,他不说话,乔啟也闭了口,安安静静等他发话。
过了一会,楚毓抬起头来,“你师兄他最近怎么样了?”
“楚司祭放心,琴婴师兄可是相岚大人身边的大功臣,大人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楚毓的手指继续轻叩着桌案,慢慢道:“我不信你们仙族人,但既然是琴婴托你来的,那我姑且信他一次,三天之后,让他来见我。”
乔啟站起身来,微微躬着身子,看着楚毓道:“楚司祭,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真有些怀念小时候我们刚认识那会,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同楚司祭一起斗法切磋。”
楚毓淡淡道:“这样的机会,不要也罢。”
“楚司祭,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乔啟话说完,突然抬手朝着楚毓面门劈去,楚毓抬手轻巧一挡,甚至没起身,两人就着一站一坐的姿势交手了好几招。
楚毓掌心聚起离火,一掌将乔啟震退好几步,冷声道:“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赶紧走吧,我没功夫陪你打闹。”
乔啟大声笑道:“楚司祭,说不定今日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好歹是故交,你看在琴婴师兄的面子上,陪我痛痛快快打一场如何?”
“我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没必要。”
“楚司祭,你要知道,轻敌乃武者大忌。”乔啟说完,再次以掌为刃朝着楚毓袭来,楚毓本不打算同他动手,但念及吕暄也在殿中,恐误伤了吕暄,不得不起身应战,乔啟见他终于肯出手,眼睛都亮了一亮。
吕暄缩手缩脚在旁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他俩好好的就打起来了,冲楚毓喊道:“师叔你下手轻点啊,净生殿里的东西打坏了我们没钱修的。”
话音落,楚毓已经劈裂了两张凳子。
两人在这不大不小的净生殿内大打出手,没一会功夫便交手了二十余招,楚毓未尽全力,乔啟看出他有意放水,却不恼怒,反而越打越兴奋。
在楚毓打算收手之时,乔啟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冷不防右手屈指成爪,猛地扣住楚毓手腕,在楚毓微微愣神之际,乔啟冲他露齿一笑,“楚司祭……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的阴险小人了。”
话音落,乔啟袖中突然射出一支黑色灵箭,那箭小臂长短,裹着一层浑浊的灵光,楚毓掌心拢起灵力去挡,然而那箭却有破竹之势,‘咻’一声穿透了楚毓的掌心,带起一层血雾。
楚毓浑身一震,猛然回头,发现那支箭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
他身后的吕暄茫然地睁大眼,下一刻,黑色灵箭如闪电般刺入吕暄心口。
‘滴答’一声,楚毓掌心渗出的鲜血顺着他指尖滴落,他冲过去,扶住吕暄软倒下来的身体。
“暄儿……”楚毓抬手轻轻碰了碰吕暄心口处插着的那支短箭,血只渗出来一点,看着不很严重,可吕暄的脸色已经有些灰白了。
乔啟在他身后大笑起来,那笑声有些癫狂,像是哭中带笑,“楚司祭,我没有骗你,我跟你说的话是真的……琴婴师兄托我前来见你,希望你能保全我们的族人。可是我也撒谎了……我今天来此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杀了吕暄,对不起,我也不想的……可是如果我不这样做,大人不会放过我的父母……”
殿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吕曦容一脚踹开殿门闯了进来,空气中都是血的味道,吕暄靠在楚毓怀中,心口处插着的那支箭有些晃眼。
“吕少师,实在对不住……”乔啟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话,下一刻,净生殿内寒气骤然蔓延,无数根细如牛毛的冰针在半空中凝结,远远看去如一捧白雾。吕曦容五指收紧,白雾呼啸而过,卷过乔啟的身体,一声巨响,空中又炸开一团红色的雾。
冰针和碎成渣的血肉混成一片,落了满地,殿里的血腥味更重了。
楚毓将吕暄抱在怀里,叫他:“暄儿,师叔带你去找大夫……”
吕暄浑身发凉,垮着脸,有点想哭,哑着嗓子道:“我……我没有惹到他,他为什么要杀我,我……想不明白。”
吕曦容半蹲下去,将吕暄从楚毓怀里抢过来,想要抱着他出去,“别怕,我带你回去找姥姥,姥姥一定能救你。”
“我不去……”吕暄仍旧抓着楚毓的袖子,他痛得快要喘不上气,张口好几次才发出声音来,“师叔,我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
楚毓手掌上的窟窿流的血比吕暄心口流的血还多,他用带血的手抚摸着吕暄的脸颊,“……怎么会,是我的错,你做得很好。”
“那我,还是师叔最喜欢的弟子吗?”
楚毓掌心的血顺着吕暄的脸颊淌下,渗到脖颈处,“当然了……我当然最喜欢你。”
这话说完,吕暄的头便垂了下去,眼睛也轻轻闭上了。
*
吕暄死在神殿这件事楚毓脱不了责任,竹林派人来接尸体的时候,姚景耘差点给人跪下了。
出了这样的事,先不说竹林是否计较,神殿自己面上都说不过去。要知道之前因为吕曦容的事,神殿和竹林的关系已经闹得很僵了,现在又搭上一个吕暄,那是未来竹林族长的儿子,这事无论如何也没法善了。
但是比吕暄的死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所有人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吕暄的身体里并没有扶桑之灵,他当真不是扶桑的宿主。
也就是说,他们之前一直搞错了方向,也找错了人,吕暄的死是毫无意义的。
相岚派乔啟来杀了吕暄,仿佛是一种明晃晃的挑衅,讽刺他们原来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不管死多少人,浪费多少时间,他们都没办法扭转局势。
这冷冰冰的一巴掌,扇得岐和神殿与吕氏竹林从此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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