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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结
吴邪浑身一震,紧紧盯住他近在咫尺的脸,不敢相信地问:“真的?!那……那你不会,你不会在我死后一个人孤单很久了?”他脑子里浮出先前那个可怕的幻境——苍老枯槁的自己,依旧青春的闷油瓶,不平等的时间让两人分开,把他们永远隔离在不同的世界里。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太刺激,吴邪一不留神,身子晃了晃,差点跌下去,闷油瓶眼明手快,伸手揽住他,说:“有你陪,不会了。”
傻,第一时间想到自己会不会孤单,不论什么时候似乎都先考虑自己的感受,还真是……这么多年,还这么天真。闷油瓶的嘴角弯起来,在心里说。
“哎,小哥,小哥。”吴邪的激动劲儿还没过,直想往他身上蹭,又顾忌在树上,只得强忍下来,跟着他一路往上,回到了祭坛那里。脚踏实地的感觉比挂在树上强了不少,吴邪追问这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他那么说,以后会怎样,他不需要再去青铜门了吧?
一连串问题甩出去,闷油瓶不急着回答,只说以后都跟你一起,倒是你那边情况如何,胖子也来了?
“他和王盟在外面,瀑布那里。”吴邪点点头,“我被塌方砸下来的时候跟他俩隔着一段距离,他俩应该没事。但他们肯定不会放着我不管,我估计他们会顺着我之前介绍的道路往这里来。我跟他们讲得很详细,路上的注意事项也说到了,王盟现在不错了,加上胖子那本事,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说完,吴邪才发现闷油瓶盯着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太妙,怎么这么阴沉?自己得罪他了?
“你被塌方砸到瀑布下?”闷油瓶声音很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逮住了吴邪的手腕。吴邪感觉腕上一痛,跟着浑身发寒,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完蛋,这闷油瓶好像生气了,哎哟,操,手劲真大!
眼前一花,吴邪发现自己已被闷油瓶拉到了怀里,两条手臂铁箍一样圈住自己,这人都失血得脸色苍白了,居然还这么有劲儿。闷油瓶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威胁,说吴邪你再敢不要命试试。
“不试了,不试了。”吴邪感到他全身在微微颤抖,反手也抱住他,安抚道:“没事儿,咱们过去不也有过更危险的情况吗,我也就为你才这样,只要你没事,我还玩那么刺激的干嘛。”
“嗯。”闷油瓶慢慢放开他,没再说话,两人在祭坛边又休息一会儿,开始考虑怎么出去,闷油瓶对这地方似乎已经很了解了,说走上面最快,树冠与地面相通,爬上去就行。
“爬上去……”吴邪仰头看着繁密的树枝,如果没记错,他头顶上本该是一个直达地面的空洞,先民们在这里发现了神树,然后向下挖掘,最后开凿出这个地穴。然而,现在头顶这些纵横交杂的树影遮蔽了视野,一丝天穹也没有泄露出来,仿佛自成一体的宇宙。这些枝节就是宇宙在各个方向的延伸,它既存在于这个现世,又存在于不可穷尽的无数时空中。看着头顶密密匝匝,纵横无尽的树枝,他有一点眩晕,仿佛凡人凝望穹庐之冠,众神的宫阙在其上闪闪发光,带着耀眼而危险的诱惑力。
想了想,吴邪说:“往上爬没问题,但我记得上边有不少寄生在面具里的虫子,你发现了吗?”
“有。”闷油瓶说:“我把血灌入神树后它们全消失了。”
果然,那些虫子很怕宝血,连自己这个冒牌货的都怕,别说现在正主儿来了,还不得哪儿凉快哪呆着去。吴邪舒口气,突然想起还有个大麻烦,又问:“但是……还有那条蛇呢,烛九阴,一条特别大的蛇,你有遇见它吗?”
“有。”闷油瓶靠在祭台边,盯着遍地的血迹揉揉左臂,说:“血灌进去后不久出现的,跟它打了一场,刀掉到树下,它也退回去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吴邪完全能想象当时场面的危险和惨烈,怪不得黑金古刀落到了下面,只是……这么一来,这刀又丢了,得,丢就丢,人没事儿最重要,有机会再捡回来就是,反正这里也没人来。话说回来,单挑烛九阴,也就闷油瓶能做到了。上前扶着他肿起来的左臂,吴邪一阵心疼,又给他仔细包扎了一番,闷油瓶倒不在乎,说是骨裂,不严重。
“我觉得它不全是真实存在的。”闷油瓶突然说,吴邪一愣,听他又道:“烛九阴,我感觉它和我过去遇见的所有东西都不同,它并不真正存在于这里,它有一部分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是说它可能是神树制造的幻觉?”
“有这意思,但也不全对,如果不反击,它攻过来我照样会死。”
这话听着很怪,但吴邪想自己能够理解,这和神树的特殊存在性质是一样的,它们同时存在于两个,甚至更多的世界中。打个通俗的比方,在神树面前,我们就像纸面上画的二维图像,而神树本身是三维的——它既在这张二维的纸上有一个能被我们感知和理解的投影,比如眼前这株宏伟的神树,又在另一个不能被我们理解和感知的三维世界中存在着。
“不光它,这里全都是那样。”闷油瓶似乎也被这个神异的所在完全折服了,难得的主动开口,他手指抚过祭台,目光在周围梭巡 ,“这地方不仅是我们看见的这样,还有更多。”他磁性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发出隐约回响,像两个世界正在进行沟通。吴邪看着他,似乎正透过他肩头看到许久之前的故事。
在那个古老的瞬间,天光降临下来,命运偶然开启,改变了人的命运。
现在,扭曲的命运将再度启动,让神迹回归神台,而人间的归于人间。
闷油瓶目光滑到吴邪腕上,问:“手表还走吗?”
“在走。”吴邪瞟了一眼,“这会儿快上午十一点了。”
“假象。”闷油瓶摇头,“走的只是仪器本身,时间没有动,这里或许根本就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吴邪抬头看着周围,青光无所不在,他们头顶似乎悬挂着一个青白色的太阳,不断投射下脉脉神光,这光没有热度,却消解了世界上无所不在的时间。
这是人永不能真正解析,更无法真正操控的力量。
“……回去吧,小哥。”长叹口气,吴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干脆背起包,准备往上走。
“嗯。”闷油瓶应一声,人却没动,似乎还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走到祭坛边,凝视神树内部深不见底的渊薮。吴邪看着他,没有说话。半晌,闷油瓶从兜里摸出个东西,稳稳托在掌心里,他的目光停在这东西上,一贯淡然的神情慢慢碎裂开,却难有更进一步的变化——他已在太长时间中太久地保持着这种淡然,如今它粉碎,便依然黏在他脸上,同他的血肉,他的存在本身融为一体。
吴邪屏住呼吸,直觉告诉他闷油瓶要做什么,他盯着闷油瓶掌中的东西,仔细一看,惊讶地发现竟然是那两个鬼玺!
然后,吴邪看见闷油瓶脸上慢慢划过两道晶亮的水渍,两滴透明的液体从他深邃的眼睛里滑落,划过脸庞光润的肌肤,顺着下颌线跌落,来不及落地,似乎就化作了亿万星芒,消散在神树内静谧的虚空里。
他流泪了。
他居然流泪了。吴邪做梦也没想过会看到闷油瓶哭泣的样子,这人极少笑,更像天生就不会哭,以至于刚看到的刹那,吴邪竟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震撼的感觉充斥吴邪胸膛,他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咽喉被一种浓烈的情绪堵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呆看着闷油瓶的动作,像看一部已拍摄完成的电影,不能插手干涉任何已有的情节。
闷油瓶掌中托着鬼玺,往深渊伸出手去——最后的张起灵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两秒,然后掌心一翻,两个鬼玺便离开他的掌控,落入神树内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没有任何声音传来,这道深渊仿佛世界的裂隙,让鬼玺直奔地心而去,,又似乎飞入无垠的宇宙,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传来任何波动,不会留下半点存在的痕迹。
就像命运的终结。
吴邪看着这一幕,狂啸的飓风从他心中碾压而过,将他所有想象撕得粉碎,闷油瓶的表现和行为都完全超越了他能估到的情况。吴邪听见脑子里嗡嗡作响,所有思绪化作一句话:小哥他,他居然把鬼玺扔进了神树内!
这……这是否说明……
他居然这样做,难道,真的……
悲与喜的狂涛在吴邪心头澎湃,搅乱他心海每一个角落,它们共同腾上天空,催动疯狂的暴雨,乱针一样刺入吴邪全身。
他想,自己最不敢设想的那个可能,难道真的已成为了现实?!
命运真的终结了?
所以他刚才说……
闷油瓶收回手,一眨不眨地凝望深渊,然后缓缓闭上眼,长出口气,唇边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和他在青铜门前的表情一模一样。此刻,他像那时候一样露出了发自心底的微笑,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安宁降下来,仿佛疲惫的旅人终于抵达终点,终于可以休息了。他回过头,在脉脉青光中显得格外沉静安详。他看着吴邪的脸,眼睛里弥散柔和光晕,然后说:
“结束了。”
吴邪也盯着他的脸,心海在澎湃,悲喜的狂涛越过□□的堤防,终于让隐忍多时的眼泪流下来。
结束了。
小哥说结束了。
就在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刻,吴邪感到神树似乎发出了轰鸣,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觉察到了这开天辟地的鸣颤,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这个小巧又无限广大的世界迎来了某种回归,将这个世界许久之前洒向现世的种子收回。
结束了,命运残酷的轮回在此终结——属于神的回归神台,从今往后,你将拥有人的世界。
人激动到极点时,反而做不出什么可承载这份激动的行为。吴邪走过去,感觉每一步都踩在云朵里,他紧紧抱住闷油瓶,把头搁到他肩上,发现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在颤抖,他把将闷油瓶抱得更紧,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小哥,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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