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先生和他的布偶宝贝

　　徐荆回的话音陡然停住，她终于反应过来俞酲今天为什么总是执着于这件高考试卷被掉包的事，明明这件事在今天她说的所有事里面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件，直到她想起来那个被掉包试卷的考生姓俞，农村考生，户籍广东陆丰……

　　那个毫不起眼的倒霉鬼，那件没有激起一点水花的高考试卷掉包事件，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不值一提，却是俞酲最重要的亲人之一，也是他噩梦般的童年的开始……

　　徐荆回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俞酲，或者，俞酲也不需要安慰，一来他有刈星辰了，二来是俞酲一个人在深圳过了这么多年，如果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的话，和当初那个不敢倾尽全力去为自己讨要一个公平的倒霉鬼又有什么区别。

　　陶玉也许久没有说话，不过他的注意力没放在试卷掉包这件事上，只是默默地在心里筹划，在自己的复仇笔记上又加了几笔。

　　是，所有人都知道，裴醒臣现在考个清北都没问题，会有不少三观有偏颇的人觉得当年的试卷掉包事件无伤大雅，但商场如战场，将军士兵们如果知道他们的皇帝幼年发迹时就被掉包过，而且还是太上皇用那样见不得人的手段掉包的，血统不正，恐怕这皇帝的根基也就不稳了。

　　不管怎么样吧，自己没有刈星辰的机智敏捷，也没有徐荆回那样广阔的人脉和学识，只能抓住一点证据是一点了。

　　只有刈星辰，他的注意力全部在俞酲身上，几乎一眼不眨地看着俞酲，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敏感反而让俞酲觉得不自在，心里像猫抓一样。

　　良久，徐荆回咳了一声，自己的情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找了个气氛稍微不那么沉重的话题，笑着说：“你们都有通行证吗？没有的话有机会有条件办一个，得闲了我带你们香港玩去，顺便去看望看望我爷爷，他虽然是个植物人，但还有意识，眼珠还会动，我这些年也在香港积累了不少人脉，我们溜进疗养院看望一下爷爷没有问题。”

　　俞酲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刈星辰不做声，陶玉见气氛有点尴尬，打个哈哈说：“我倒是有，不过我就不去了，裴醒臣能查得到我的出关记录。”

　　“也没指望你能去，毕竟你是‘有家室’的人，”徐荆回又说：“还有谭姐，我到深圳来找到她之后，这些年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你们如果有什么想了解的话，特别是你陶玉，谭姐那里也许还知道当年香港回归前夜的一些事，可能和你父亲有关，如果谭姐同意的话，我也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们，你们自己去了解。”

　　陶玉点点头，他的确有一些想问的，比如那晚除了“老裴”，也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考上S大而铤而走险在海上杀人的裴耀宗以外，跟随他的那些人的情况，他都想问清楚，当年那些睁眼说瞎话把自己父亲推下地狱的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反正无论徐荆回说什么，回应她的只有陶玉，此时桌上气氛实在尴尬，陶玉借口说自己下午和粉丝约好了要直播，先走了，徐荆回也知道该给刈星辰和俞酲一点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也先去服务台结账了，刚离开座位没两分钟又回来，气呼呼地问刈星辰：“你点菠萝包了？”

　　刈星辰正苦恼怎么逗俞酲笑一笑呢，没好气地抬头说：“没点。”
　　“那服务员给我算进去了？你自己去跟她说！”

　　刈星辰没有办法，拍拍俞酲的手背，小声说了一句“等我一会儿”，然后就跟着徐荆回去了服务台。
　　徐荆回花钱大手大脚，平时买衣服买包都不看价格，结账难道还会看账单吗？所以压根就没有菠萝包的事儿。

　　徐荆回立在服务台上等前台开发票，刈星辰走过去，问：“什么事？”
　　徐荆回往旁边走了一点：“我前几天问了你一嘴，那人渣为什么会那么暴力，你说那是俞酲的隐私了，你不好说，就是这件事吧？”

　　刈星辰点头。
　　徐荆回叹一口气：“今天对不住你啊，我当初查资料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么巧，那个倒霉鬼就是俞酲他爹，那个人渣？”

　　“也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要说对不住，也是对不住他，主要是太突然了，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还在想说对不住你呢，我看你那眼神，心疼了吧？眼睛珠子都快滴血了！”

　　刈星辰扯了一下嘴角：“心疼肯定是心疼，不过他早晚要知道的，而且……怎么说呢，你看他柔弱，其实他的内心比我还要强大，这点伤心的陈年往事不能把他怎么样，就是想让他多笑笑。”

　　徐荆回比了个大拇指：“论吃苦受罪忍辱负重，这点我俩的确都不如他，不过最狠的还是陶玉。”

　　“哎，我只是没想到，一开始我觉得自己是孤军奋战，即便你在帮我，你也只是友情帮助而已，连谋士都算不上，后来认识了陶玉，我终于觉得自己有了可以同仇敌忾的盟友，再到今天，说起你爷爷，又说到他父亲，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四个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刈星辰顿了一下：“也不对，应该说只能是我们三个，他的性格，不一定能对裴醒臣恨得起来。”
　　徐荆回挑了一下眉。

　　“真的！”刈星辰肯定地说：“他连他人渣老爹都恨不起来，何况裴醒臣？”
　　徐荆回点头：“我想起来了，你那天还说要拜托我在S大的朋友帮忙，我还说约时间让你们俩见面来着，现在还需要吗？”

　　刈星辰摇头：“我不需要了，如果俞酲需要的话，我还会再麻烦你。”
　　“行！”徐荆回爽朗地一笑：“看你家小鱼怎么想的吧，让他自己决定。再说说你，下周就要去分公司那边了？”

　　“嗯，还有点事情没交接完，下周一应该就能搞定，然后我马上就收拾东西去分公司，真一点都不想在总部待了，那个秦美芹和我有仇一样。”

　　徐荆回笑：“行吧，另外给你个忠告，秦美芹虽然讨人嫌，但她是领导，平时还得闲下来了才整整你，到了业务部门可就不像总部职能部门了，特别是销售部，同事之间都会有利益牵扯，日子不一定比你在总部好过。”

　　这一点刈星辰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蹄姐，不是不一定比总部好过，是一定不会比总部好过。”

　　徐荆回哈哈大笑起来：“我发现你越来越聪明，和你说话越来越省心了。不过我们目前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特别是你，好好听你干爹的话，在其位谋其政，到了销售部就好好干业务。

　　“何况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还有我，还有陶玉，还有小鱼，有什么事我们四个人都可以商量着来，千万不要冲动，还有你干爹，如果他不嫌弃我们几个小辈的年轻没见识，愿意和我们共进退的话那就更好了。”

　　刈星辰也不知道干爹愿不愿意和他们几个共进退，从上次聊天的内容看来，干爹显然是想“单干”，不过刈星辰还是有点吃惊：“小姨妈，我没有想到你会想到我干爹，我还以为你不会接受我干爹的意见。”

　　“人嘛，等你再吃几年白米饭就知道了，经验和阅历有时候比意气和闯劲更重要，有谋士不用，傻逼吗？为什么和自己过不去？”

　　刈星辰了然地点点头，从服务台走回餐厅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既然徐荆回都已经这么说了，那自己要不要把徐荆回的意思传达给干爹呢？可是这样干爹就知道自己只是离开了康遐总部，实际上并没有离开康遐，干爹一定会生气吧。

　　还有，干爹既然和裴醒臣是高中同学，那裴醒臣当初因为试卷被掉包而考上S大的事干爹知道吗？自己要不要告诉干爹？
　　……

　　刈星辰满腹愁绪回到餐厅时，俞酲已经站起来等他了，两人到了车上，要回家接两只猫出去洗澡——俞酲这人讲究，人家猫馆洗完了澡明明马上就能吹干的，他偏偏要等到艳阳天才给猫洗澡，生怕冷着了两只猫，所以才活活拖到了今天。

　　俞酲开车，刈星辰就忍不住一直盯着俞酲看，俞酲也知道刈星辰在看什么，笑着说：“别看了，没哭。”

　　刈星辰也笑起来，无赖地说：“我想看你就看你了，还要挑你哭的时候吗？”
　　俞酲被逗得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气色比刚刚在餐厅里好多了。

　　“其实……”刈星辰率先挑起话题：“我对裴醒臣，我是恨他，但毕竟做了他一段时间的司机，他的为人，至少表现在公司员工面前的为人，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我一边感叹又一边畏惧，这样的人，我拿什么和他斗啊？”

　　“我也在想，”俞酲轻声开口：“我们拿什么和他斗？我现在有点怕，陶玉可能要把裴醒臣高考成绩作假的事情抖出来。”

　　刈星辰点头：“我也有点怕，刚刚徐荆回说起当年海边那件事的时候，我看陶玉眼睛里全是恨意，不过你放心，我都看出来了，徐荆回一定也看出来了，她会和陶玉说的，现在还不是时机。”

　　俞酲点点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中午在去茶餐厅的路上刈星辰已经把陶玉和裴醒臣之间的恩怨都告诉了俞酲，午间吃饭的时候，俞酲又真实地见到了陶玉的眼神。这种眼神，和自己平时去裴醒臣家里给陶玉做发型时陶玉善良无辜的眼神截然不同，这不禁又让俞酲感叹一回——和陶玉比起来，自己已经很幸运了，至少自己的父亲没有被刽子手选中，至少自己没有走上和俞酲一样的路。

　　他当然不可能会和俞酲走上同一条路，因为他和父亲的关系远远不如陶玉父子间那么亲近，他也不知道自己父亲遭受的屈辱，不会为了当时那个毫无人性的父亲涉险。

　　更重要的是，他还在等刈星辰。

　　“可什么时候是时机呢？”刈星辰突然感叹起来，自己问自己：“裴醒臣高考成绩作假这件事情对他能有什么影响？如果这件事情是发生在现在，今年的考生高考作假，一旦被查出来，他就是自己把自己毁了，可能这一辈子都不能参加高考了，为什么只是过了十几年，翻案的效用就微乎其微了呢？时间会宽容这种事吗？”

　　俞酲摇头：“时间不会宽容，只不过……英雄不问出处。”

　　刈星辰挑眉看着俞酲，嘴角带着笑。

　　俞酲直视着路面：“我不承认裴醒臣是英雄，但他现在的能力、地位、形象，的确……算枭雄吧，但绝大部分的人没有我们这样的遭遇，所以在他们看来，裴醒臣就是英雄。”

　　刈星辰往后靠了靠，也叹一口气：“裴醒臣要是知道，他在他的造型顾问心里的形象一下从英雄跌到了枭雄，他该皱眉了。”

　　“我从没把他当英雄，只是客户，我提供服务，他提供佣金而已，而且我和他今年年初才签的劳务合同，才合作半年，我和他不熟。”
　　俞酲急切地解释，不是在向刈星辰解释，只是自己急着说明，因为自己从小到大心里的英雄就只有一个，就是现在坐在他副驾驶上的这个人。

　　“好吧，”刈星辰咯咯地笑，一整个下午的气氛都太沉重了，直到现在和俞酲聊到这里才放松了些，刈星辰突然想逗一逗俞酲，突然直起背说：“哦对了，我下周就要去龙岗分公司那边上班了。”

　　“嗯，我知道，你和我说了。”
　　“我和你说过了？”刈星辰自己都忘了。

　　“微信说的。”
　　刈星辰拿出手机在和俞酲到聊天记录里搜索了一下，果然是说了，自己一知道新司机三面通过了的时候就马上发微信告诉俞酲了，反正他有什么好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俞酲，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以后估计就很难有机会去总部了，我在总部的时候就两个人对我好，我想着总得买点礼物和他们正式地告个别什么的。一个是后勤部的部长，他办公室在一楼，外面就是绿化带，他又总是把窗户开着，老有许多小虫飞进来，许多肉眼都看不到，所以我买了一个灭虫器，新技术，安全环保，绝对合适。

　　“还有一个就是裴醒臣的秘书，叫翼鳗，我和你说过的，她对我最好了，之前去珠海出差的时候我心情不好，晚上和她去海边散步，她还宽慰过我，可是送她什么我现在都还没想好，后天就周一了……”

　　俞酲不知不觉已经把方向盘握得嘎吱作响了，翼鳗啊，海边散步啊，他当然知道了，那晚他还和刈星辰聊过微信，当时刈星辰说的是怕翼鳗一个人大晚上的去海边不安全，所以自己才跟着出去的，可没有说宽慰这件事。

　　男人，臭男人，嘴里没一句真话。

　　刈星辰当然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一直憋着笑看着俞酲，看到俞酲的表情慢慢变得古怪起来，心里开心得不行。

　　俞酲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投其所好啊，你不是最擅长吗？”
　　刈星辰心满意足，靠回靠背上，悠悠说：“白部长我倒是能投其所好，翼鳗有点难，和她接触得不多，哎，我还是去问问徐荆回吧，她俩性格挺像的，又都是工作狂，让徐荆回推荐一下，肯定能送到翼鳗的心坎里。”

　　这话一出来俞酲的脸色才好了些，因为俞酲表情的一系列变化，刈星辰的心里都快乐开花了，到了晚间，洗漱完时间还早，刈星辰美滋滋地问俞酲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再休息——
　　自己布置了那么久的家庭影院啊，早就试过了，坐在草垫上的观影效果就像在花园里似的，这么几天了竟然都还没有和小鱼一起享受过。

　　不过俞酲显然还记挂着刈星辰下午在车上说的事，看见刈星辰就觉得添堵，以自己明天要上班为理由拒绝了刈星辰。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刈星辰，不过拒绝完倒是挺爽的——时间还早，看什么电影啊，出去海边散散步多好，大晚上的，海边那么多女孩，多不安全，你也出去啊。

　　刈星辰回到房间，自知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下决心以后不再这么逗俞酲了，还有明天早点起床买菜给俞酲炒盘空心菜，中午吃饭他就发现了俞酲好像特别偏爱这道菜。

　　想好，刈星辰还是睡不着，把白天徐荆回说的话都回想了几遍，辗转反侧许久，还是给干爹打了电话。

　　陶尹并没有很吃惊，也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沉默。

　　“还有个事儿想问一下干爹。”
　　陶尹从遥远的回忆里把思绪扯回来：“什么事？”

　　“你应该也知道，想办法把我弄进康遐总部的人，是我妈妈那边的亲戚，我叫她小姨妈，她在问能不能和你见一面，问你愿不愿意和大家……共进退。”

　　陶尹沉默了一会儿：“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在销售部站稳了脚跟，到时候再和你们见面。”
　　刈星辰瞠目结舌，原来干爹已经知道了他要去销售部的事，不过细想一下，自己只要还在裴醒臣的眼皮子底下，自己的行踪还有什么是干爹不知道的呢。

　　但干爹没有阻止自己，只是在今天的电话里才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像极了小时候自己想要什么玩具，妈妈说他浪费钱，爸爸说他贪玩，一时半刻都不买给他，但是第二天自己的书包里就会出现那个想要的玩具，去干爹家玩的时候干爹就会淡淡说“不要总想着玩某某某玩具，要把作业写完才能玩”……

　　这种有别于亲生父母之间的默契让刈星辰十分怀念，他不禁有些感慨：“干爹……”

　　陶尹已经猜到了刈星辰想问什么，直接说：“我知道上次和你见面，你对我有许多成见，我也知道你不会离开康遐，更不会离开深圳，不过星辰你很聪明，你的小姨妈也很聪明，你去销售部，我很开心。”

　　“我还是不太明白。”
　　“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陶尹轻叹一声：“裴醒臣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他虽然耳聪目明能翻云覆雨，毕竟手里这么大个集团，他的手当然能伸到集团每一个分公司每一个岗位上面，但他太忙，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你对他不能造成任何威胁，所以你在分公司销售部，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刈星辰突然就笑起来，想起来白部长和他说过的话：裴总是总裁，是老板，没错，但他也是儿子，丈夫，父亲，樱樱在学校里犯大错了，他也会被老师请家长，他也只是个平凡人……

　　“干爹，你真的很了解裴醒臣。”刈星辰心平气和地说，随后又马上添一句：“客观感受，没有成见。”

　　陶尹很轻地笑了一下，嘱咐两句，挂了电话。

　　刈星辰这边安静下来，心内却久久不能平静，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干爹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他突然好想和干爹见一面。

　　只是要等到下次了，虽然下次见面是俞酲肯定会在场，自己还没有决定好要和干爹说自己现在在追俞酲——追一个男人；虽然陶玉一定也会在场，自己也还没有给干爹打预防针说明陶玉和裴醒臣的关系，但他已经开始期待了起来。

　　现在他在做的事情，有自己喜欢的人的支持，有朋友的支持，还有自己视为至亲的干爹的支持，他太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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