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hundred six、
穹顶描绘着庄严伟大的诸神，辉煌的风景环绕着他们，而他们的眼睛望向虚空。
穹顶之下，是一群人。
这是梭罗夫人第一次同他们见面，这些诸神的代理人，不是全部。他们有些是熟面孔，但大部分都非常陌生，陌生到对于她而言是个黑洞，完全不懂那些神选择他们的理由。
但很显然，他们很快会熟悉起来，并且成为比她的其他任何社交圈更加紧密的小圈子。
宙斯的代言人自然是首座，然后是天后赫拉的分享右手座位。她作为海皇的代言人，自然只在他们之下。
她观察着这些人各异的神情，微妙的变化，说的话，评价着他们的即时反应和个性。
真要落到实处和细节，其实诸神要做的事，下放到他们这一层，也如此世俗接地气。如何增加信仰和信徒，如何扩大影响，每个神有什么要求，想要挑选什么样的选民。神的神圣性，往往在国王和神职人员上最容易被消解。因为他们太过接近了，缺乏想象带来的无限敬意。也许这就是他们可能总是会不经意间逾越界限冒犯诸神的原因。
梭罗夫人还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成员们已经纷纷发言，有的谈自己的权势能带来什么影响需要什么帮助，有的问宙斯大神的计划里如何安排分配，而更多的当然首先是相互介绍和认识。
“梭罗夫人，看您一直只是坐在那里，就没什么要说的吗？”上首右座的女人朝她微笑。“您即是尊贵的海皇的代言人，同时还是海皇肉身的母亲，如同耶稣的圣母。同时，您的家族在世俗社会中也有着历史悠久的高贵地位。您自身更是一颗充满智慧和经验的珍贵明珠，令所有与您交往过的人都赞叹不已。所以，为什么您不说些什么话，提些宝贵的建议，或者关键的疑问呢？”
讨论的声音明显地小下来，所有人都望向她。
她迎着那些复杂的目光，很浅地笑了笑。
“过誉了。我其实并不聪明，深知自己只是凭着家族的荫蔽而得以被人宽容罢。”
“能清楚地了解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所在，并加以利用和平衡，这本身就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可贵品质了。”
“既然如此。就请原谅我说话的冒昧罢，其实我不是很会说，也未必能令人舒服地表达出来。甚至可能关注的都与你们不大一样。”
“请说。”
“我想知道，前段时间的死神与末日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听到了窃笑声，仿佛在疑惑她为何竟问了一个如此简单基础的问题。
“您的神没有对您说什么吗？”那个女人说。
“他一直在漫游，也不怎么关心这些。所以，恕我冒昧与无知。对于诸神的事情，其实我是跟普通人一样不清楚的，所以也跟他们一样疑惑。”
女人旁边的男人咳嗽了一声。
“怎么说呢。梭罗夫人看似天真，其实十分精明。这其实确实是一个问题，甚至是最重要的问题。”
他环顾四周。
“其实你们都想问，但又都不敢问。你们怕质疑神，又会被质疑对神的忠心，既然打算离开这里，为何还要关心这里发生的事。也怕这个问题会质疑神的威能。诸神是不是因为害怕死神所以才离开大地，不是吗？然而这些，你们都不敢问。”
死一般的寂静。
“确实。我们需要诚实和开诚布公。”那个代表宙斯的男人继续说，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笑容看着坐在下首位置的那些人。“如我们所知，希腊神话里，死神从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神。尤其是对于诸神来说，甚至是对于人类来说，不是吗？”
有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
“而这个事实，过去如此，现在依旧不会改变。诸神的塞勒涅计划，要比死神在电视上出台早得多，多得多。那是千年前就已经预言过了的事，现在不过是命运的开始罢了。诸神既然已经打算走了。那么死神做些什么，冥王管不管，对于诸神和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希望这些话，足够让你们安心，也让那些信徒安心。”
“我理解你们。诸神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在这片大地上了。你们并没有真正了解他们的大能与力量，以至于死神都能令你们，令所有世人都担忧和惊慌失措，无法正确评估神与神之间的巨大差异，或者遗忘了这一点。没关系，很快，你们就会了解的。也许对于世人，他们的恐慌依旧。但你们是特殊的，非常特殊。因为你们已经被诸神拣选了。”
成员们静静地听着这些话语。而那个女人又开口了。
“须知，死神对于身为不死者的诸神而言什么都不是。很快，你们也会发现，世人的忧惧，在你们眼里何其渺小和无关紧要。他们所害怕的巨大力量，对于你们来说不过轻风。魂使是不是现在媒体的热门话题？何其可笑，不但死神，连那些都成了网红，连篇累牍地被报道和解读，他们岂非也是如此强大。而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让你们看清楚它们的真面目，知道世人的无知多么可笑。记忆女神认出了一些面孔。我们惊奇地发现那其实是一些老熟人。他们不过是奥林帕斯神第一次造人的不成熟产物，白银种族的余孽罢了。只是受罚的罪人而已。”
白银种族，因为不敬神而被毁灭，最后化作地下的精灵。梭罗夫人震惊之余，脑海中飞快地想起白银种族的相关传说。
不对，有什么怪异的地方。有什么熟悉的地方。
不敬神的人类，怎么可能还会在死后得到优良的待遇，成为地下的精灵。
不敬神而被毁灭……等等，听起来很耳熟。亚特兰蒂斯岂非就是这么毁灭的。而它的传说中神与人曾经如此接近。而那个魂使说，亚特兰蒂斯是被深渊吞噬的，出乎诸神意料外。地下的精灵。地下，这样也许可以解释魂使的力量并不来自天上诸神的赐予而与死神有关。等等，原来可能是他们？！
在所有人的震惊目光中，梭罗夫人的表情尤为震惊。
你并不知道你遇到过谁。
冥王以一种沉静的神情，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报道。
三巨头相互左看右看。艾亚哥斯一脸看好戏，米诺斯一脸淡然，拉达曼提斯像是很想说什么，拧着眉一幅疑惑的样子。
虽然说面对谣言的世界末日，冥王不像有什么准备和计划。对于诸神复活，似乎也不在意。这样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却同时又开始热衷于看相关的人间新闻报道八卦，就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和原因了。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冥王突然开口，反倒吓了他们一跳。
最后，还是米诺斯提问。
“是这样的。冥王大人。之前我们不是跟魂使们聚会嘛，好像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八卦。魂使，就是刻瑞斯他们，据说同莫伊莱的关系很差劲？”
冥王幽深湖水般美丽的眼睛波澜不惊。他似乎沉思了一下，也可能是在回忆，然后才缓慢地回答。
“如果要这么说的话，大致是可以这么理解。”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冥王的目光移向了电视，又移回来。
“米诺斯。我记得你之前说，诸神开始实施选民计划。想要拣选部分人类前往塞勒涅之地，重建神话时代，对吧？”
“是的。现在他们似乎活动得更频繁，已经到了在复兴宗教信仰的地步了。”
“这不是原来的计划。起初的计划，只是诸神复活，只包括诸神自己而已。看来他们终究是放不下。”
“那么……”米诺斯想，这终究还是触犯了冥王的权益吗？却只听得冥王继续往下说。
“这不是预定的命运。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从根源上来说，选民计划是必然会失败的。”
靠，这是大消息内幕啊。米诺斯幸灾乐祸地想。从冥王的笃定口气来看，他似乎非常确定这件事。
“哈迪斯大人，为什么？”这下拉达曼提斯也忍不住发问。
但冥王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知道思绪如何游移，接下来他却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
“潘多拉现在怎么样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冷寂。三巨头不知道冥王为什么于此刻提起这件事。但从哪个方面想，情况似乎都不太妙。潘多拉被塔纳托斯驱逐是死神个人的决定。冥王并不在场。事后也从来没有过问。说起来，甚至没有人汇报过这件事，连冥王知道与否都不清楚。事实上他们只是默认冥王知道而不过问而已。如果不知道，还不知道如何处理。如果知道，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冥王为何突然提起潘多拉？是因为想要召回来？还是单纯地想知道她有没有背叛？
当然，这种事还是米诺斯最先反应过来，并用合适的辞令说出来。
“之前海因斯坦家族因为塔纳托斯大人公开露面的事被卷入其中，潘多拉小姐牵线人间的人与塔纳托斯大人沟通。结果，您也知道的，塔纳托斯大人脾气不算好，就跟潘多拉小姐翻起了旧账。一气之下直接把潘多拉小姐连带海因斯坦家族一起逐出了。”
冥王不做表示，米诺斯便继续讲下去。
“后来就有了诸神的选民计划。潘多拉小姐大概是从梭罗夫人那里得知的。听说她一直在试图跟诸神接触，不过好像现在还未被接纳。”
米诺斯讲完，空气便彻底静了下来。冥王的神情依旧一如既往地淡漠，看不出来在想什么。而当他再次开口时，却并不是他们想象的任何态度。既不同情，也不嘲讽，或者对潘多拉的背叛置以一词。冥王的思路，似乎永远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诸神当然不会接纳潘多拉。但不是因为她背叛冥界，哪怕是为了帮助另外一个神。不是因为诸神无法容忍背叛自己曾经信仰的神明的叛徒。”
“而是因为诸神害怕她。害怕这个名字以及其背后的含义。”
“为什么？潘多拉不是他们造出来祸害人类的吗？事情不是成就了吗？”
“一、他们做这件事的时候，其实并不真正知道潘多拉瓮里的东西是什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深远的未来。二、关于潘多拉自身，他们确实想要造出世界上第一个作为傀儡的人偶。但结果是，他们造出了第一个容器。”
无主之躯，自然会被外来者占据。
米诺斯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塔纳托斯曾经说过这件事。
潘多拉。
诸神忌讳的自然不会是一个人偶，而是占据人偶躯体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曾经做过什么呢。
“在这里有智慧。”冥王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说了这么一句作为回答。
而当时塔纳托斯说，潘多拉带来的是辨别的智慧。
凡有悟性的，便能数清兽的数目。米诺斯默默地想着冥王没有说出的下半句。
当时，潘多拉从那个瓮里放出无数东西。
在这里有智慧。凡有悟性的，便能数清它们的数目。
那是人神分离的真正起源。
而这个话题是接续在为什么诸神的选民计划必然失败后面的，突兀的转折。
也许它们仍然是一体的，后者是前者的答案。问题只是如何明了其中的因果关联。
在起初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吗？
米诺斯又突然想起来，那些灾难被名为刻瑞斯。
而那时候，白银时代才刚刚开始，奥林帕斯统治下的第一代人类。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