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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春日的阡陌上有浅翠冒出,太阳悬在清高的碧霄,耀眼又和煦,好像怀着温润的青年。微风中萦绕着植被的清苦与香甜。
南归的燕儿嬉戏于梢头,褪去厚重羽翼的鹰隼如犀利的鸣镝,穿破于云间。
许昌的城门大敞,一望无际的被光滑石板铺就的主干道清扫的空荡干净,沿街两侧拜伏着许都的百姓,焚香歌颂,一片太平景象。
这就是在乱世中又历经十年的许昌,愈发繁华。好像远在硝烟之外,每个人脸不见流冗的饥瘦与惶恐。
曹操驱马走在队伍最前方,接受着百姓的拥戴。
阮卿位至主簿。他没资格跟在曹操身后的前端队伍中。只能随军进城。排列绵长的人马将他与曹操隔了很远。视线亦被重重叠叠的旌旗阻挡。使他看不到此刻的曹操有多么意气风发,威仪四方。
他颇有怅然的看着四方景色。
没有迅猛发达的信息。如今的农耕时代事物变迁还是较为缓慢。城门口的景象他既觉熟悉又陌生。
扯扯手中缰绳,坐下骏马调转了方向。
缓缓走过记忆里的街道坊巷,他惊骇的停在一处深宅高门外。只见木门上朱红的漆彩明亮,静静挺立于岁月的侵蚀下,不见半分消磨,就好像久有人居住一般。
毁于火灾的府邸又似什么都没发生般从新矗立在原地,最让阮卿震惊的是大门上的牌匾。
阮宅。
这是曹操提的字。他认得。
走上两三台阶,拍拍门环。金属扣动木板的声音响起。
见许久无人应答,于是他用力推了推,没想到里面竟未拴住。
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与旧时一般的景色映入眼帘。
阮卿站在门槛外,怔怔看着。呆立半晌,他才想起进去看看。
庭院,前堂,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嶙峋的怪石,刚刚抽芽的几顷桃园......
这是又按原来的规模重新建了一座府邸么!
阮卿一路行来,被震惊的就久久不能言语。他就一步步走着,游览过这与自己记忆里相差无几的,曾经是曹操赐予他的家。
厢房外的长廊上,飞檐如轻巧的燕翼,添几分灵动。刻着瑞兽的瓦当,又为这清幽的宅邸镇守安静,不容侵犯。
洁净的画室,整洁的书房......
最终他停在自己曾经住过的房外,手指离门扉半寸,却迟迟不敢推门进去。
“你是何人!”一声喝问,打破了一片平静。
只见一个婢子打扮的女孩儿警惕的看着他。
对,他一路行来,府里十分干净,不像常年无人居住,应该是被经常打扫,可是这一路走来,竟不见下人。
阮卿看着陌生的面孔,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薄唇动了动,方道,“我来找这家主人。”
“这家主人不在。”女孩已经开始不耐烦的驱赶,“你快走。这不是你可以乱进的地方。小心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为什么?”阮卿不由失笑,“这里又不是天宫。我进错了走便是,你何必吓人呢。”
“你快走。”女孩急了。
“你这么说,我还不走了。”
阮卿看这女孩十五六的年纪,存了逗人的心思,抬手就把门推开。女孩遮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他走了进去。
屋里也是旧时的打扮,不见灰尘。阮卿看到窗下的懒架,顿时感慨万千。
“哎呀,你快走。”女孩站在门口道,“我不骗你,当今朝廷里的丞相经常过来。我听说丞相今天回来。若是中路来这,看见你闯了进来,决计饶不过你。趁着旁人没看见,我赶紧领你从后门出去。兴许还能逃一命。”
阮卿一听,更不走了,直接过去,拢拢衣袍,躺在了懒架上。
女孩急的跳脚,“你怎么还躺下了!那可是丞相的地方!哎呀,你是疯了吗!”
“这家的主人是姓阮吗?”阮卿侧脸看向女孩。
他整个人都窝进躺椅里,一晃一晃的,明媚的春光洒在白瓷般的脸上,一双鹿眸懒散的微微眯起,只露出一点温软的褐色,好像只娇贵的波斯猫悠哉哉的摇着蓬松的尾巴。
这些年的岁月雕磨仿佛都不曾存在。他还是曾经的小阮主簿,偷偷从公务繁杂的丞相府逃了出来,回来偷的浮生半日闲。
女孩说,“我不知道。不过听几个这里的老人说是姓阮。大门上挂的听别人说也是个‘阮’字,还是丞相亲自写的,我不认识。应该是姓阮的。”
这么一说,阮卿心里更安定了。转正脖子就合眼了眼。
“你别睡啊!”女孩威胁道,“你不走,我去叫人了!”
“找别人不成,去找之前府里的几个老人。”阮卿闭着眼说,“我在这里等着。”
女孩听见,疑惑的看了阮卿几眼,便跑走了。
不知多久,就听女孩清脆的声音在外面遥遥传来,“在屋里。”
杂乱的脚步踩到屋中的地板。
“你小子找死......”
冲到懒架前的管家未说完的话顿住,看着眼前的人瞳孔微微缩紧。
阮卿的眼皮抬抬又落下,懒洋洋道,“你们的俸禄,还是从丞相府里拨吗?”
管家听了脸上顿时出现喜色,对阮卿拱手弯腰道,“先生,果真是先生回来了。”
“嗯。”他低低应了声,眼帘微撩,露出一双淡漠如水的眼瞳,静静看着空气中的一处,又说,“去准备些祭奠的东西。我一会要用。”
“诺。”管家听了忙躬身退下,看屋外早已呆住的女孩,将人一拉,低声呵斥,“还不走,没瞧见先生疲惫么。”
女孩这才一脸不可置信的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管家离开。
屋里终于又安静下来,阮卿低不可闻的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只添了一点颜色的树梢。两只团滚滚的麻雀用小小的爪子抓住枝丫,鹅黄的喙为对方整理羽毛。
一去不回唯少年。
东西很快备好,阮卿提了上马,往城外去。
旧坟还在树林深处,寂静清幽。
本以为茕茕孤坟早被荒草掩埋。没想到打扫的整洁,刚刚燃尽的几柱香灰飘落在铜炉里。
阮卿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好,又重燃了香。跪在坟前,看着墓碑上明显刚被被摹过不久,漆色未干的字迹,默然失笑。
“又是一年春光至。”他似感叹一句。捧起酒樽,声音有些沙哑的轻声道,“子脩,卿回来了。”
语罢,以酒酹地。
又缓缓将这些年的经历叙述道,“我去了趟江东。遇到一个人,和你好像。可是又不像。”
手背砸了一滴冰凉。他红着眼眶用指尖擦了擦眼角,无奈又有些歉意道,“抱歉,难得看你一次,应该高兴些的。”
深吸口气,悠悠吐出,他又道,“你要是还在,该有多好啊。这样我也不用当年逃离许昌。我们一起并马踏遍天下。再等两年,等你年纪大些,建牙开府,担任官职后,主公便把我调到你手下做幕僚。我们年纪相差无几,我为你出谋划策,我做你孩子的先生,我们一起......”
说着,阮卿的眼泪浸湿了全脸,他哽咽起来,低头双手捂住眼睛,呜咽说道,“我们一起,一起好好的。”
他和曹昂只差了一岁。一同被养在曹操膝下,读一样的诗书兵法,要比江东双壁的互通有无还要亲近,比蜀汉的鱼水还要缱倦。
曹操那时也有把他留给曹昂做辅臣的心思。
他会和曹昂一起成长,一起治理天下。就连死后,史册里关于他们的传记也要排在一起。让无数后人感叹句天赐君臣。
曾经这样的憧憬离他那样近。分毫的差错,致使往后的岁月如脱缰的野马,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奔赴到一个谁都无法预料的远方。
“我好怕。”泪水从指缝间涌出,如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落进被酒浸湿的泥土里。
“主公对我还似以前。可我觉得出,他不再亲近我。我以为只要自己用心些,总会好的。可是几个月过去,我除了更加清晰的感觉出之间的疏离,没有任何进展。那我这些年挣扎着回来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吗?”
“子脩。”阮卿从指缝中眼泪涟涟的望向墓碑,“你帮帮我吧。他是你的父亲,你最了解他。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已经学着让自己不在意其他妻妾了。为什么主公还是不肯原谅我。我难道非得把自己的腔子刨开,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才算结束吗?”
树林中寂静,恍如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只偶尔传过一声鸟鸣。
认为自己失去宠信的阮卿心中充斥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无助与彷徨。
他如一个涂满明艳油漆,又笨重的大腹细颈陶罐,所有情绪都藏在自己空荡不见光明的大肚子里,如森林落叶,一层又一层的落下,一层又一层的腐败。将所有流溢的情绪都堵塞在口中,只拿一个精美的花纹,来面对世人。
死人不会说话。他也只能在没人时,把自己见不得天日的心思掏出来晾一晾,以便不小心使陶罐不堪重负的炸裂。
他在坟前跪了许久。从原来压抑的细碎抽噎声中渐渐平静。
哭累的他就跪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墓碑,大脑放空。
被风声吹动的树林中树叶沙沙作响,带起了几片焦枯的叶子。这墓碑就静静立着,任凭谁人疯癫痴狂,自己却如岁月洪流的局外者,静看红尘喧嚣。
不知过了多时,一个人从林中阡陌远远走来,停到他身边。
他侧头,看到颜色素淡的裙角,再往上,是款式简单又过时的衣裙。
早已干涸的眼睛怔怔的看着新来的妇人。
妇人淡淡瞥了他一眼,将篮子中的糕点摆上。
阮卿慌忙起身行礼,“夫人。”
“你既选择死遁,又为何回来?”丁夫人看着坟墓,却是在对他说话。
“死亡,并不是事情的结束。当年选择逃开,欠下的总要还。”阮卿也看向坟墓。
丁夫人想到这些年,不由冷哼一声,似嘲讽,“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愿意来这里。”
阮卿心中一痛,惊然看向脸庞爬上皱纹,却依旧显得端重又有几分英武之气的丁夫人,“主公......丞相不曾派人来此祭奠吗?”
“哼。”丁夫人讥讽道,“曹阿瞒那个老匹夫,妻妾成群,儿女满堂,又岂会记得死了十几年的。多么位高权重的一个人,还不如自己一个儿子,知道来祭奠自己兄长。可怜昂儿,受此无妄之灾,早被人忘的干净。”
阮卿心中不是滋味,用牙齿咬了下唇片刻,才响起丁夫人说曹操还有个儿子来看过曹昂,于是问道,“那个公子,是丕公子吗?”
“不错。”丁夫人也没什么好瞒的,“自我与曹阿瞒合离,众人对我们母子唯恐避之不及,只有曹丕常来这里祭奠清扫。也不辜负昂儿疼他一场。其他公子,呵,只怕都没听过还有这么一个长公子。”
树叶又沙沙响了起来,如有人在窃窃私语。春风还带着凉意,在这树林里更冷了几度,吹过阮卿身边,竟让他无端汗毛竖立,愈发心寒。
第二日他便去丞相府当值。不成想进门时却被守卫拦住。
阮卿瞧的眼生,料想应该是这些年新来的,于是解释道,“我是新任的主簿。”
“少废话。”守卫不甚客气道,“新来的主簿?那也该有令牌。令牌呢?”
之前一直跟曹操在军营里,昨日他又提前离开,曹操刚回来,自然有许多事要安顿,也不曾把令牌给他送来。
阮卿知道要凭令牌出入,但他之前的早就弄丢了,只得道,“我还未领。你若不信,那烦劳你进去通报丞相一声,自然知道我所说真假。”
守卫双臂抱胸,哼哼道,“丞相日理万机,岂有功夫理会这种小事?”
“那你去找荀彧,荀攸,程昱,贾诩,毛玠,他们其中总该有一个在府中,到时便知我所说真假。”
守卫不答,态度敷衍,挑眉抠着指甲。
阮卿眉头蹙起,目光闪烁微微寒光,“你在做什么?”
守卫不理他,掏了掏自己耳朵。
阮卿明白过来,他从袖子里翻了翻,好歹翻出几颗散碎的银子,塞到这人手里。
岂料守卫掂量了几下,还是望着别处。
这还嫌少?
他出门带的钱财不多,再也翻不出来。
之前在许都,曹操的府邸他都是随便进出,府上哪个下人不是恭维他,今被这么冷落怠慢,阮卿气的眼睛都有些红了。
“如今丞相府的风气竟都是这般么?”他紧盯着这人,眼瞳中淬出几分寒光。
在丞相府当差,什么样的达官显贵没见过。守卫才不怕这些。
两人只能这么僵持起来。
马蹄声夹杂着车轮的咕噜声在街道上响起。最终停在府前。
肩膀被人猝不及防的拍了一下。
多年戎马的警惕,让阮卿下意识就钳制住对方手腕,一边往前摔去,一边顺势转身去绊对方脚腕。
“阮慕尔!”
一声熟悉的声音让阮卿在即将把人撂倒的最后一秒卸了力道。
只见一个胡须头发掺了银霜的老头瞪眼瞧他。
老头身姿雄伟,虽满脸褶子,但这么一瞧人,还是有着端严威慑之意,妥妥的年纪教导主任气质。
阮卿怔了下,而后笑着张开手臂去拥抱,“哎呀呀,老先生,原来是您啊。许久不见,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程昱推脱不过,被阮卿猛然来个熊抱,气的手指有些发抖,“没正形,没正形,还不站好。成什么样子。”
“啧。”阮卿只得站好,说,“仲德老当益壮,越来越精神哈。”
程昱翻了个白眼,“你小子站门口做什么?”
那守卫认得程昱,知道曹操素来看重这位老先生,再看阮卿与对方如此熟识,心中一阵发虚,忙硬着头皮上前打断两人的谈话,“程先生快进府吧,临街站着像什么话。”
程昱知道最近许都风气不好。见人这么说,再一想阮卿刚回来,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深深看了对方几眼。
守卫瞬间觉得压力山大,背后一阵冷汗。
老天爷,这要是被告到丞相跟前还得了。
守卫这边正紧张着。阮卿好似看不懂对方的担忧,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揽着程昱的胳膊就往里走,还笑着说,“害,这不学生刚回来,看丞相府大门又翻新了,这就停下来看看。好看,十分好看啊。”
他这话说的声音颇大,显然是要让人听见。
果然,守卫明显松了口气。
“撒,手!”
进了大门,程昱好容易才把阮卿挣脱,回头看了看守卫,又看笑呵呵的阮卿,不由伸出手指狠狠指了指,“你啊。老夫是该说你长本事了,还是说你还越来越不如以前了。”
阮卿知道程昱是在说自己善于细察,让守卫宽心,是长本事,这跳脱的行为比以前年少时还过分,是为不如以前。
他只是眯眼笑着,等程昱放下指头,才说,“我得去找主公。这四处亭台楼阁,宫殿林立的,早不识旧路,麻烦老先生帮卿找个人带路吧。”
程昱哼了一声,“你若是愿意,待老夫回房里取了东西,便一道去寻丞相。”
阮卿头摇的发髻都晃动起来,“得了,你屋还不知道多远呢,我不去。”
程昱抬手又想揍阮卿脑瓜,想到孩子大了才忿忿把手按下,叫了行过的一个小厮,带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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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把之后的大纲搞完了,鼓掌!!!
提前预告,会虐,非战斗人员撤离,作者已经写萎了。
好吧,如果这样你们还不离开的话,之后不准人身攻击(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