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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赢了
B市,11月3日。
天很冷,前几台刚下过雪。一直阴天。
市中心。繁华街道,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烤地瓜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路口附近有很多人,或坐或立,或读报纸,或交谈,表面上很正常,但他们的眼睛都在悄无声息地观察四周。
身穿米白色大衣的年轻女人,乌黑长发飘飘,眉眼如画,站在街角,手冷的不行。摸了摸口袋,掏出五块钱来去挑了根糖葫芦。
面对街对面射来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她耸了耸肩,笑眯眯挥手。
嘛,季棠思考过了,买一根糖葫芦,又不会暴露身份。
那有什么办法,她从小就喜欢吃糖葫芦嘛。
今天梦境传说有大行动。
警局故意放了口风,从号子里把那个貌美如花的女囚犯提了出来。
眼下,女囚犯正在那家街角咖啡店里坐着呢。周围都是戒备森严的便衣警察。赵小曼相当于是诱饵。
能不能引蛇出洞。就看今天了。
季棠叼着糖葫芦,低头,仔细咬下一颗来。糖葫芦挺酸,咬开外面那层糖霜,山楂酸的很。
她又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吃糖葫芦,但只只外面那层糖。
只有糖,太腻,但山楂又酸的要死。只有带着一层山楂皮的糖霜才好吃。
季棠自认为吃东西很有一套。但在她连续啃完了数串只剩一排光秃秃山楂的糖葫芦后,被奶奶拿扫帚问候了一顿。她才最终放弃了这套“贵族吃法”。
当时她奶奶的原话是“这孩子吃东西还真他妈讲究,我年轻的时候,解放前地主家也这么吃。”
也是。有时候,人没有挑食的资本。
季棠很快就吃完了。完成在大冬天吃糖葫芦成就,解锁称号“酸不死你冻死你”。
但季棠觉得自己这个爱好还好,没有柠檬那么变态。
那个爱吃柠檬果冻的家伙,修长指尖都有淡淡柠檬香味。
闻着就想让人咬一口。
季棠边吃糖葫芦,边开始想沈敬言。
昨晚他的唇很凉,和他的手一样。
事情起源于一个问句。
“你喜欢他吗?”那时傍晚,刚开完会回家,暖黄色吊灯下,他这么问她。
季棠坐在他的公寓里。两人刚吃完饭。季棠露了一手,美其名曰“做了几个拿手菜”。此刻刚收拾完餐具,坐沙发上看电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就没说。
但这显然也是一个错误的应答。
因为他忽然凑了过来。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低低的呼吸声中,她的声音压抑到窒息。
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她觉察到他情绪很不对劲。她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开始什么?”
“...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从我不喜欢柠檬开始。你让我戒掉了习惯。所以。习惯也是很容易戒掉的。”
“你以为你爱他。但那只是习惯。”
季棠想了想,觉得也对。不愧高智商黑客。逻辑无懈可击。
“不要担心我。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她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沈敬言。曾经有人说,我是雪。”季棠耸了耸肩膀,“他讲了一个雪和墨汁的比喻。他说,如果把他自己比作墨汁的话,我就是雪。不谙世事,天真单纯到犯傻的那种。”
“所以,有时我觉得我还是挺善良的,是不是?”她扭头看他,笑了笑。
“你一直都很善良。”
听他这么说,她笑得和你开心了。“所以不要担心,沈敬言,一切都过去了。”她记得她那时做了个鬼脸,电视里在演电视剧,一时间没人说话,电视剧成了房间里唯一热闹的声源。
白衬衣青年戴金丝边眼镜,镜框纤细,有一种脆弱的美感。他抬眼看她,抿了抿唇,眉眼冷淡。然后他忽然伸手,勾下她的脖子。
那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吻。
一发不可收拾。
从客厅吻到了卧室。
此时此刻,季棠叼着糖葫芦,摇了摇头,内心叹息。早知道她就不该在第一个问题时保持沉默。
真要命。
忽然,那边隐隐传来动静。
同时,传呼机里响起郑易的声音——“来了!”
季棠猛地扭头,动作太大,以至于清晰地听到脖子咔嚓一声脆响。
梦境传说的人来了。
忽然咖啡店开始骚动,哗啦一下跑出乌央乌央一群人来。
季棠离得稍远一些,从她的角度看,能看到一个穿灰色卫衣的年轻人,跑在前面。季棠认出来,是江远俊。
还有几个蜂鸟,季棠没见过,只打过几次照面。似乎还有肖?
赵小曼。杜深案里的怀表王远川,等等等等。
跑在前面的还有个墨镜青年,侧影修长,像一柄敛在鞘里的刀。
看来梦境传说这次真的全体出动了。
呼啦一下子,警察也追了出去,郑易紧追其后,拔腿就跑。
那边竟然响起枪声。一片尖叫。
光天化日之下,在闹市开枪,那帮家伙真不要命了。
一时街上大乱。
“站住!不要跑!”多次警告无效,警察鸣枪示意。
季棠也跟了上去。此时她站在街道中心区,郑易给她的任务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监测全局。
她观察周围,捏紧手里的地图,嘴里叼着钢笔,通过他们刚刚出现过的位置,紧急计算出罪犯们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并通过耳麦告诉郑易他们。
一帮人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刺啦一声,轿车紧急刹车。
司机吓得半死,拉开车窗,本想探出头去,破口大骂。然而一看到拿枪的人,脸色就煞白了,明白今天这是有什么追捕活动。
很快罪犯们就从四面八方被包围了。
毕竟,再怎么说,也只是被新鲜诱饵钓上来的大鱼而已。
目前为止,一切尽在警方掌握之中。
天阴得很,季棠也在跑,跑的心砰砰直跳,耳边只有呼啸风声。
颈边一片濡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开始下雪了。
“向东,三点钟方向。”她对传呼机说。
“妈的!怎么这么能跑!”那边传来郑易骂声。
“我看他们能跑到哪里去!”郑易狠狠道。
季棠也在追。
那可真是毫无保留的狂奔,不管不顾,心无旁骛。所到之处,刺耳急刹车不绝于耳。
有好几次,四面八方都来车,急刹车的时候,几乎都撞到了季棠身上。
季棠无暇顾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狂奔。
罪犯就在前面,不远处。
沈敬言也在追捕。忽然,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
“你知道什么是红玫瑰协会吗?”
“我就是红玫瑰。”
女子的声音太轻,夹杂耳边呼啸,沈敬言几乎没听清。
“...你说什么?”他皱眉,手里一边紧急操纵定位仪,一边飞奔。
“我的后腰曾经有一个纹身,后来被洗掉了,所以至今还有疤。那也恰是我在红玫瑰协会时,被埋人体自毁装置的地方。那纹身是朵红玫瑰,花蕊里藏了一串数字,2551。那是我的编号,在红玫瑰协会里的编号。”
“当年我代号木子。我被清除出梦境传说,不是因为我在西洋镜一案中失手,被魏?的长女看到真面目。当年西洋镜被人做了手脚,最后导致谢笙患上眼疾,秋山洋子差点死了。但那都不是意外。而是我故意的。因为我是红玫瑰协会插在梦境传说的卧底。”
“我被清除出去,只是因为我的红玫瑰身份被谢笙发现了。他看到了我后腰的纹身。”
“梦境传说是跨国犯罪组织,近年来,却发现一直有外人在渗入。于是他们打起警惕,调查到红玫瑰协会的存在。”
“我在法国的时候,那场音乐会彻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当年把我选进音乐会交响乐团的加西亚讲师,就是梦境传说法国总部的人。我大学时候的导师,萧山海教授,也跟这些事有关。当年他把我执意招进他的系里,也不是为了我那篇所谓的显露我‘精神分析天赋’的作文。而是因为我是苏曼芝的女儿。其实,我作为苏曼芝的女儿出生,本来就该这样有这样的结局。怨不了别人。因为,我的母亲就是红玫瑰协会的创始者。”
“当年,我的父母都是梦境传说的人。父亲却被人暗算,死了。于是我的母亲恨上了组织,布了一个局。萧山海,加西亚,兰斯,杜深等人,都只是其中的一个棋子。就连她的亲生女儿,我,也是。”
耳麦那边,她的声音柔柔软软,再加上沙沙的电流冲撞声,实在听不分明。
“...季棠,你在哪?”沈敬言忽然觉得不对。她的声音很平静,却令他有点心慌。
“沈敬言,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比喻吗?”
“什么比喻?”他眯眼,四处寻找她。同时试图联络郑易。但郑易也说没看见她。
“雪和墨汁的那个。有人曾说过,我是雪。但我现在想想,觉得白色实在不纯洁。最纯粹的,应该是黑色才对。”
“其实黑色才是最纯粹的物质,无论什么掺杂进去,都是纯粹的漆黑。而白色,一旦被沾染,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自己了。”
耳麦那边传来低低的叹气声,像初春的风。
有人生来就是黑的,生在泥潭里。像那个黑发的东方少年。那年初秋,坐在街对面,地铁站门口街道拥挤,蝉声撕心裂肺地叫。
街对面的年轻女子,提着行李箱,耳机线缠绕的脖颈纤细,白裙黑发。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天空被撕开了一个角。然后,有光洒落。
她的声音响在耳麦,沈敬言听见了,却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他本能的感觉不对。眼下,他只是想尽快找到她。
不知跑了几条街。
终于,他找到了她。
她就站在那个路口。经过精确计算,那是唯一的出口。罪犯们应该已经逃进去了。
后面是一片开阔场地,只要追进去,他们就必死无疑,无处可躲,只能束手就擒。
胜利在望。
那一刻,她抬起手,似乎想跟他打个招呼。
除了手里的那把枪。
开枪就在那一刻。枪声呼啸。
沈敬言只觉得手腕一凉,接着灼烧疼痛传来。血滴下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第二声枪响了。
年轻女子扭过头去,并没有看他,视线却在看另一边。
郑易从那边跑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刚想皱眉说什么,估计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站在这。
接着他霍地睁大眼睛。
她竟然对沈敬言开了枪。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郑易也扣下了扳机。
那一刻她的视线向他看过来,看不出什么情绪,深琥珀色的眼睛像一杯苦艾茶。深秋已过。
【如果我做错事,你一定要制止我。】
【你枪法很好的,我知道。】
几天前的对话还历历在目。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那是她在求救。
最后的求救。
一般情况下,人是不会主动求救的。尤其是她这样的人。但她求救了。那表示她已经到了极限,没法再撑下去了。
她活的太累了。人生不该这么累的。
所以她在求他,帮忙杀死她。
从今以后,永恒的以后,都不会再有痛苦。
子弹贯穿胸膛,她的胸前立即溅起一朵血花。剧烈的冲击力下,她后退了一步,微微睁大眼睛,后仰倒下。
温热血液蜂拥而出,她躺在一片血泊中。雪还在下,越下越大了。
她始终睁着眼,不知在看什么,视线越来越空洞。
这宝贵的一秒。她为他们争取到了这宝贵的一秒时间。虽然只有短短一秒,但是已经够了。
他们已经逃跑了。警察再也追不上了。
人是很难有这种体会的——明明还活着,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感觉。起初胸口剧痛,后来渐渐不痛了,思维也好像浮在云端,恍恍惚惚,她试图集中注意力,但怎么都集中不了,大脑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他知道了。
谢笙肯定知道,会是这种结局。
他知道,她一定会在最后关头舍身救他。
他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当“路易”在幽深的地底,把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吞枪自尽的时候。那一刻他就明白,她是没有办法忘记他的。
我还是忘不了他。她想。
但是这样继续记着你活下去,好累啊。
不如就放弃吧。
什么都放弃了。谢笙,从今以后,我不欠你了。
爱我的你已经死了,被我亲手杀了。
那个曾经只因为一张照片,就狂追小偷三条街的青年已经死了。
如今,只剩下这个你。这个冷漠,自私,不择手段利用我,到头来我却还是想再见一面的你。
季棠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她还是挺开心的。眼前越来越模糊,雪花从天而降,灰蒙蒙的天,飘落。冷的要命。
原来人死前,会有幻听。
耳边似乎还有人在唱歌。
那些被淡忘的时光,
是否别来无恙。
他日若还能话过往,
是否只剩一句轻叹。
那些被淡忘的时光,
能否再来一段。
而我是不是还依然,
你曾经眷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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