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爬起床坐到梳妆镜前，发现自己还是原来的模样，不禁赞叹自己是什么时候跟望天吼把身子换过来的？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望天吼推开我房门的声音大得把我吓了一跳，他兴奋蹦来，笑靥如花，“紫瞻姐姐紫瞻姐姐，师父说今天带我们去蓬莱玩！”

　　我整理到一半的时候，承渊也踏入了房间，我正要起身，他却将我按回座位，温和道：“我来帮你束发。”

　　我仰头看他，撅嘴道：“师父又要把我打扮成个小丫头？我已经七百多岁了。”

　　承渊只是微笑，拿下我方才插上的发簪，拾起木梳给我梳理几次，望天吼好奇的坐在一边观看，突发奇想道：“紫瞻姐姐，昨晚中秋大会可好玩了，你怎么都没来？你一直在和师父练瞬间移动吗？”

　　我疑惑皱眉，转眼看向承渊，承渊并不说话，我迟滞道：“……哦。”

　　记不起昨日从后山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种感觉很陌生，像是被人生生剥落了一段记忆一般，一切回忆起来没有丝毫头绪。我道是昨天下午修炼太过劳累，以致自己是怎么回房的都记不太清了。

　　师父将我打扮好，三人便御剑上路。

　　我不明白师父为什么突然又要去蓬莱，他告诉我说储君已逝，霆昀大帝又是纪年将满，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出下一代龙神大帝。我忽然想起敦煌画境里的一切，没有丝毫偏差，我很想对承渊说一句不用找了，因为霆昀会连任两届，这是注定的事实。可是我知道师父有任务在身，即便找不到龙神降世，他也要负责的去勘察一趟。

　　海上蓬莱，人间仙境。我们再次来到师祖的住址，在他的仙剑阁勉强住下。白日里承渊去海边等待日出扶桑，我则是和望天吼四处游荡。碰巧我们居然遇到了成双入对的独火和紫苏，他们在这仙境里看起来就像一对平凡的新婚夫妇，见到我们的时候，两个人都羞红了脸。

　　我身边跟着一群小孩，望天吼却不知去了哪里。承渊推着师祖在林荫道散步，秋风舒爽，红叶洒满一路，承渊回头看我被三五个小朋友围着，轻轻一笑。师祖的目光也看向这里，尽管看不到任何，却带着慈祥的微笑，虽是笑容，却有些落寞，不知为何，他转身道：“承渊，近来怎样？”

　　承渊不在意又瞥我一眼，若有所思道：“还好。”

　　师祖叹一口气让他把轮椅停下，承渊躬身来到师祖身侧，恭敬无比的倾听教诲：“五百年前初见她一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过你……”承渊稍稍低头，我灿烂的笑意忽然冷却下来，望着那里，身边的孩子推了推我，我弯腰道：“你们先去玩，姐姐还有事。”

　　孩子们都已经沮丧离开，承渊看着这里，与我四目相对，我恻然偏头，知道他与师祖方才在讨论我。在师祖眼里，我肯定也是不受欢迎的，这才觉得有些难受，像是对不起他一样。他所公认的掌门直系弟子，从未给他带来什么好的名声，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又做错了什么，摊上我这个赔钱货。

　　承渊推着师祖离开我的身边，师祖面无表情，路过我时轻轻叹一口气，承渊回身看我，我却一直低头，长发在秋风中凌乱。不论你在外表上怎么美化我，可是心灵已经肮脏了，是个明眼人都不会待见我。

　　夕阳西下，我出去找贪玩的望天吼回来吃饭。其实我也不怎么流连师祖的剑阁，应该说这六界的任何地方我都不想呆，一定要久居的话，只有七穹宫。我沿着蓬莱飞了数圈，还是没有找到望天吼的身影。问了沿途路人，才知道他竟去了海边。大概是他白日里知道海里有龙神大帝的降世，心里好奇就去等了吧。

　　我在海边看到他，他正像以往在七穹宫后山那样堆着沙丘，别的孩子都三三两两的回家了，他却乐此不疲。我走过去，拍拍他的小脑袋，“怎么还不回家呢？师父和师祖都在等你吃饭呢！”

　　望天吼不耐烦的打掉我的手道：“等会儿等会儿，一阵就好。”我知道他对于堆砌城堡的热心，也不责怪他，就坐在海边等待，看夕阳一点一点被海水吞噬。日暮黄昏，海风呼啸，我觉得有些冷就抱住自己，觉察到海里有些不对劲，就站起身来。看望天吼乐不思蜀，我也不忍打搅，就御风而上，先探一探海里的状况。起先还有些暗潮涌动的迹象，这会儿什么征兆也没了，大概是我太大惊小怪了，便转身就要御风离开。谁知忽然身后劈来一道巨浪，我灵闪躲避，撞上一个极其坚硬的东西，痛得立马失去力气，刚要呼喊就被什么裹住身子，一下拖入海底。这过程用了三秒不到，望天吼发觉抬头的时候，海面已经恢复平静。

　　海水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灌入我的五官身体，我拼命扭动挣扎却是毫无作用，想要张嘴却被什么捂住，腥味传来，似乎是一种动物。蓬莱的海里凶险的很，一直饲养着诸多巨兽，譬如八歧大蛇等，与饕餮算是一个级别的。我绝望的想，我不会遇上这么彪悍的家伙了吧，要是死在蓬莱岂不是很不值？

　　越拖越远，我都不懂他要带我去哪里，我睁眼还能看到泛着金光的海面。出了约莫十里，巨兽裹着我的身子浮上水面，我呛得头昏脑胀，一直咳嗽，手脚都被束缚着无法动弹，我转过头四处张望，看不到任何，只有身上被牢牢的束缚住，低头仔细观察——这鳞片看起来也不是八歧大蛇，身子粗壮，力大无穷，直觉告诉我，这是一条龙，就像当初翎若的缩小版一样。我惊喜无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一定要去告诉师父！可是现在它困住我，也不像要杀了我，不懂为何。我四处观看，发觉这里空旷一片，似是这龙神的领地，怪不得任何巨怪都不敢上前。

　　良久，那巨头才从海里慢慢潜上来，与我四目相对。我吓得连连后退，却是被他蜷着贴近自己的眼帘。又不是近视，有必要靠这么近？我只觉得胸口被摁得难受，五脏六腑都有被挤出的迹象，忍住难受问道：“你……你要做什么？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瞪着我不说话，眼里隐隐游走过一道亮光，他轻轻开口，一阵尸体的恶臭扑鼻而来，我屏住鼻息，吓得满身冷汗——我大致明白他抓我的目的了，《森罗万象》上也早就写过，龙神嗜血，暴戾凶残，尤其是灵力上乘的，他们更爱吞食。一般巨兽吃人也就涂个饱餐，他们不同，他们可以吸食人类体内的精华，看来我的神之身和强大的灵力被他看上了。

　　他略微靠近，我扭过头去，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功，我呼一口气道：“你放开我，吃了我你会很惨的，有人不会放过你。”

　　龙神轻蔑的笑，将我一晃出去数百米，我急忙想要御风起来，才发现方才被他身上带毒的鳞片割伤，灵力瞬间失却，毫无知觉的飘落下来。黄衣高贵的少年接过我，潜入海底。我惊愕的睁大眼睛，原来他已经化成人形，却一直潜在水里不曾出来。都说附近海域有一头八歧大蛇喜欢吃人，却不知这罪魁祸首原来是将来的储君殿下。他刻意轻薄，我伸手推阻，他言语侮辱：“我看你长得好看才放了你的性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一掌隔开彼此的距离：“那你可以杀了我。”

　　他怒目圆睁，异常恐怖，强行撕扯，“我是未来的储君，这六界的女人都是我的，你不服从，我将来让你灰飞湮灭！”

　　我强忍住昏昏沉沉的感觉，全力击开他的侵犯，他不折不挠，与我在海底打斗：“贱人！居然敢伤我！待会儿在我身下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咬破唇齿，痛感蔓延开来，却是唤不醒我就要沉睡的意识，他一把将我按倒礁石上，动手粗暴的扯我一身粉色衣裳。我的视野开始模糊，千钧一发之际，我默念灵血咒，天元之火瞬间点燃在周围，将海水逼至三尺远，霎时蒸腾。

　　“你——”

　　我趴着礁石慢慢起身，看天元之火将他包围，他恨恨剜我一眼，丢了手里的半截霓裳，立马化成龙身钻进了海底。我御风不成，只得御剑离开，望天吼正在海滩喊着“紫瞻姐姐”，我从莫邪上跌落下来，等待望天吼跑来已经失去知觉。

　　等我醒来已经是茫茫深夜，身上还有些乏力，起身也有点困难，承渊的身影不知从哪里晃来，坐到我跟前扶起我，“鸢儿。”

　　我身子软的就要倒回床上，面色苍白道：“我怎么了……”

　　“没事，只是中了毒，睡个两三天就好。”

　　“师父，我遇到龙神了。”

　　承渊将我揽到怀里，拿了茶杯给我喂水：“为师知道。”

　　喝完水我低头看看自己，衣服穿得很好，就不知身上有没有什么掐架的痕迹，“师父，他不是好人。”

　　承渊目光一冷，将我的衣服拢好，“你没事就好。”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焦急道：“望天吼呢？”

　　“你别担心，他已经睡了，什么事也没有，是他把你背回来的。”

　　我舒一口气，沉默的倚在他怀里，不知为何，突然就小声哭了起来。承渊道：“怎么了，可是受委屈了？”

　　我摇头，小声认真道：“师父，师祖他不喜欢我？”

　　承渊再将我箍紧一分，“怎么会。”

　　我闭眼埋在他胸口，“师父，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喜欢我？”从我出生，所有的人只会远离我嘲笑我，到了如今他们又是这样，究竟是我做错了，还是他们的眼光有问题？

　　“不是……”他轻轻道，“有很多人都喜欢你，泓琴、饮雪、之贤、望天吼、还有我。”

　　“可是，喜欢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不关你的事。”承渊抹去我的泪水，一双潋滟水眸紧随着我的视线。

　　“师父，我哪里不好，哪里需要改进，你能告诉我吗？我不想让别人都讨厌我。”

　　“不……”承渊将我重新按回自己的胸口，摸着我散乱的长发，“你一直很好，坚强勇敢、敢爱敢恨，师父引你为傲。”

　　正是彼此诉说衷肠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进来的是师祖，我连忙推开承渊，知晓他不喜欢我接近承渊，也不敢当面违抗。承渊起身道：“师父，这么晚了还有事？”

　　师祖推着轮椅过来，答道：“没事，听到这里的动静就知道紫瞻醒了，前来看看。”

　　我连忙跪在床上道：“谢谢师祖。”承渊扶过我，连师祖也说，“身子不好就好好歇息，承渊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与承渊互看一眼，都道一声：“谢谢。”

　　师祖云淡风轻的离开，承渊扶我躺下，也合衣在我身边睡下，转身面向我，“闭眼睡吧，我一直醒着。”

　　我摇摇头，眼睛肿痛，“师父，不要对我这样好，我报答不起。”

　　“只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就好，从我收你为徒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我会一生一世守护，风雨无阻。”

　　我长长的闭上眼睛，中途承渊去了烛火，等我睁开眼已经是一片黑暗，泪水沿着眼角流下，一只手探过来，轻柔拭去，“别哭，鸢儿。”他这么说，我却更加难受，眼泪无声落下，越积越多。终于他一把将我抱到怀里，半是将我包围，“鸢儿……鸢儿……鸢儿……”

　　为什么曾经念念不忘的东西如今我都得到了却依旧不快，却依旧怅然若失。为什么物是人非，为什么我做人这么失败，还有五百年，我要怎么走过？一边是对饮雪的罪责，一边是对承渊的辜负，一个是情，一个是恩，我都不想背叛，可是两全其美的方法我想不到。就像当初饮雪与我私会七穹宫的时候，他的那句不是翎若不是承渊，不是任何，是他办不到，是他始终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方法那般，我也觉得好无力，他在父母与爱人间抉择，最终选择了我，最终永世不得超生；如今我也在师父与爱人间选择，我好矛盾，选择任何一边我都会觉得自己的心生生的被撕裂开来。

　　师父、饮雪，为何你们一个要是神之选，一个是魔之后？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