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乱欲何如

作者:长空asako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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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盛世


      “姑母,我已赐崇简姓李,将来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绝不会为难他,请姑母放心。”
      在被重重围困的镇国太平公主府,已被从父亲手中接过大位的李隆基按剑而立,低头望着独坐案前的太平公主。
      太平凝望面前的一杯酒,那是常被误认为胭脂的小红糟,想想与婉儿一起煮酒的日子虽然多是无奈,但她至少在自己身边,也曾在自己的怀里痛哭失声,由这从来需要别人疼爱的小公主细细安慰。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她在公主府的院子里望见流星飒飒,要被心里的不安逼疯,终于崇简闯进府里,向她报知婉儿的死讯。
      太平难以置信,气疯了的公主把马鞭翻出来,把儿子打了个皮开肉绽。
      “你为什么不先去千秋殿接你的姨母!”
      “儿子有错!”
      “你为什么不与李隆基合兵!让他一个人去千秋殿!”
      “儿子该罚!”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为什么!为什么!”
      “阿娘打死崇简吧!是崇简没有保护好姨母!是崇简的错!”
      “该死!该死!”
      “公主别打了!郢国公晕过去了!”
      那夜的太平被巨大的哀痛压得神志不清,直到看到倒在自己面前抽搐的儿子,才终于情绪崩溃,丢开马鞭,俯身把崇简抱在怀里。
      她想起那天闯宫替薛绍求情,自己一鞭子抽在婉儿身上,婉儿生生挨了一鞭子,竟然没有躲:“你也不躲!傻孩子!你也不躲……”
      “阿娘……”崇简艰难地睁眼,皱着眉看从未如此疯狂过的母亲,“阿娘,姨母走的时候,笑得可真美啊……”
      她是笑着的吗?倒还真像她呢……太平的泪珠断了线似的落下来,其实她不愿承认,在得到崇简的报告时,潜意识里并不意外。
      她记得那天谋划完如何起事,婉儿看她的眼神。
      那分明是诀别,分明是诀别!
      若非抱着必死的决心,何以这样诀别?
      “她终于还是跟着阿娘走了,连再跟我喝一杯也不愿意。”太平看着眼前的小红糟一笑,抬头凝望王者之风逐渐显现的隆基,“三郎,你会是个雄主吗?”
      她会这样问,李隆基有些意外。两年前诛杀诸韦,朝廷达成共识,由安国相王即位,镇国太平公主依然权势熏天,李旦本就不愿意做皇帝,对这个妹妹也是极尽恩宠,太平竟然不知餍足,短短两年时间就要造反。隆基本以为凭姑母宫中沉浮的手段,这会是一次艰难的平叛,然而没有想到,姑母竟然在短短几天里就败事,他还在想法子如何向父亲解释时,旦只叹息一声,吩咐道:“成全她吧。”
      “那天她就这样问我,我没能答上来。”太平神往地说着,又自嘲地笑笑,“算了,未到盖棺定论时,谁也答不上来。”
      隆基紧握着剑柄不语,豪言壮语谁都会说,但他知道,他就算许诺了,这个骄傲的女人也不会信。
      那就让他来做吧,把大唐的江山交到他的手里,一直到盖棺定论的那一天。
      对面没有坐人,太平就摘下头上的玉簪放在对面,玉色梅花,含苞欲放。
      那是她与薛绍成亲时,婉儿赠予的礼物。
      日暮秋云阴,江水清且深。何用通音信,莲花玳瑁簪。
      对着那支梅花玉簪,太平摆了个敬酒的姿势,恍惚笑着,轻声说:“婉儿,这杯酒,我拖欠两年了。”
      帘外风动,太平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相公,镇国太平公主被赐毒酒,上官昭容的文集是她提议的,您看……咱们修文馆还要再继续吗?”
      修文馆内,主位换上了一身紫袍的张说,从天授元年成为大周第一榜状元,二十三年宦海沉浮,如今终于拜相成为中书令,张说早已脱去了刚刚入值弘文馆时那般的少年豪气,变得稳重了许多。
      也许每一个坐上这天下文宗之位的人都会变得稳重,有人会把你说的每一句话当作对士子的教导,会把你写的每一篇诗文都当作文人典范。张说伸手抚过面前的几案,想起当年在编《三教珠英》时,婉儿以才人的身份成为天下士人之师。
      “当然要继续编,上官昭容以一己之力正一代文风,这样的文坛领袖,绝不受政治的影响。”张说一语定乾坤,案上铺开的白纸只落下“序”一个字。太平公主提议收录婉儿的诗句编成文集,隆基便点名要张说来写这篇序。比起将韦氏废为庶人,安乐公主废为悖逆庶人,在昭容的死讯刚刚传出的日子里,朝堂上缄默一片,暗自惋惜者不计其数。皇帝李旦下旨让给婉儿拟一个谥号,最后选中“惠文”这个美谥,至今就算一直保着她的太平公主下世了,依然没有动摇婉儿昭容的身份和“惠文”的谥号,在对这位昭容贡献的肯定上,立场不同的所有人竟然都达成一致。
      张说想,这便是人生可以达到的最高境界,既使同伴怀念,又令对手尊敬,这是最为牢固的“死而不亡者寿”。
      昭容用在弘文馆里的长篇大论告诉他要怎样做一个臣子,又用生命实践出,要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昭容在彩楼撒下的,不是看不上眼的诗文,而是一个时代的文风啊!”张说拿起笔,一面蘸好墨,一面感叹,“在那样昏暗的时代里化身为星,即便只有一点星光,也要把文风点缀下去。昭容就是我辈头上的天空里一颗耀眼的星,如今蔚然可观的盛世文风里,似乎都有昭容的身影。”
      叹毕便不再发一言,张说在被婉儿坐了十余年的位置上,认真地为她写起了挽歌:
      独使温柔之教,渐于生人,风雅之声,流于来叶……
      公元713年,皇帝李隆基改元开元。
      开元元年的正旦,在大明宫含元殿内举行了盛大的典礼,年轻的皇帝坐在正中央,接受万国来朝。
      在一片万岁的呼声中,姑母临终的质问在耳畔愈发清晰了。
      三郎会是一个雄主吗?
      李隆基不知道,但至少此时此刻,二十八岁的皇帝雄心勃勃。
      沾着血腥味的剑入鞘,无数牺牲在黎明前的魂灵就在此刻安息。
      被武皇的影子笼罩的时代落下帷幕。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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