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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攻心博弈（上）
忘，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墨留香，哦，当时还叫做叶子墨。他经历白帝城一役，身心俱损，被天外天吅安排在万花谷疗伤。叶子墨这段时间里，曾随之万花谷的留香姑娘修吅习医术，当日他心中满是愁烦，曾向留香请教过什么叫做“忘”。
“忘，这个字倒造的贴切，你看它上‘亡’下‘心’，正是昭示‘忘’字的本意。医书上说，心血匮乏、经络阻塞，使得心血衰竭，导致心智受损，这就是‘忘’。不过，我自己认为，所谓忘，就是心已经死掉了……如果人心真的死掉，很多东西就会想不起来，那些伤口也就不会痛了吧。”
墨留香眼前的幻象渐渐散去，手捧药盅的柔美吅女医者湮没不见，转而显露吅出面前那张让自己魂牵梦绕的面孔。
雪卿，明明我早已心如死灰，可为何却迟迟忘不掉你？
墨留香盯着面前女子的面庞，脸上忽悲忽喜。虽然他自知失态，但一时间也控吅制不住自己情绪。八苦剑意因着他情绪的巨大起伏，变得澎湃无比，巨大的压力有吅意无意的向周围扩散，压的周围人心头都生出强烈的不安之感。
伊藤雅看到面前一幕，只觉得早就超出了自己的计划。她之前一味刺吅激墨留香，为的是让墨留香失去冷静，在冲动中失去判断能力从而犯错。却不料弄巧成拙，墨留香的八苦剑法迥异寻常武学，思绪越是狂乱剑法就越是强横……伊藤雅心头隐隐生出悔意，之前自己太过托大，如今的情状倒是有些难以收拾了。
墨留香收敛心神，之前自己心防失守身中五蕴幻灭之术，差点满盘皆输，此时好不容易扳回一城，再不能大意敌人的手段。他看着千樱雪舞，只觉得无论是相貌声音乃至举手投足都像极了萧雪卿，和之前情姬刻意的模仿不同，千樱雪舞更像是竭力撇清自己和萧雪卿的联吅系。
墨留香心中微微有些疑惑，以伊藤雅的心机算计，若是一开始直接安排千樱雪舞来对付自己，只怕用不到五蕴幻灭自己就早已落败，何必让情吅欲二姬自取其辱？如果说她暗藏千樱雪舞这张底牌另作它用，为何又任由千樱雪舞现身在自己面前？虽说刚刚自己杀心涌动，令伊藤雅命在旦夕，但以千樱雪舞的武功想从自己面前救走伊藤雅也并非难事。
如此毫无意义的对峙，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墨留香思虑之间，渐渐冷静下来，身周的剑气随着他的情绪也渐渐消弱。情姬、欲姬只觉得身上压力骤减，这才发觉扶着伊藤雅的手上早被冷汗弄得湿吅滑，自己后背不知什么时候被汗洇湿，此时在风中有种别样的凉意。
墨留香沉思许久，心头隐隐多了一个猜测－－莫非千樱雪舞与伊藤雅只是合作关系，并非伊藤雅的部下。如此想来，倒也想的通，千樱雪舞的武功应该还在在伊藤雅之上，并非伊藤雅所能降服。之前她没有和伊藤雅一同作战，大概也是心有顾忌，只是当自己对伊藤雅动了杀心之时，她才出手援助。这么说来，千樱雪舞的底线大概是保住伊藤雅不受伤损，并没有和自己生死相搏的打算。只要自己放弃对伊藤雅的出手，千樱雪舞就没有和自己再战的理由。
墨留香抬头看看天色，按着自己之前布置好的计划，也应该差不多到时间了。虽然自己早有谋划安排，但今夜许多是非，都在自己预料之外。如若不能亲临指挥，心中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皱皱眉头，暗自运气查验自己的经脉，五蕴幻灭对自己的精神伤损不小，但并没有留下什么内伤，反而机缘巧合下激发了自己对八苦剑的理解和掌握。八苦剑虽然强横霸道，但是对自己的损耗也大，接下来若还有交手，只怕自己再难施展出八苦剑法了。好在刚刚诱敌之策让伊藤雅心生畏惧，即使自己施展普通招式也会让敌人畏首畏尾不敢全力而战。但这样的疑兵之计只能唬人一时，其中难言之他却是冷暖自知，再拖延下去对自己有害无利，若是被伊藤雅看出自己此时只是空城之计，更是后患无穷。
更可况……即使只是形貌相似，但那过往的刻骨铭心，也不能容他对面前的女子刀剑相向。
不等墨留香思忖出个结果，伊藤雅的声音倒先传来：“叶子墨，今日之局，是你赢了。”伊藤雅虽为女子，但言语间坦然大度，这样的干脆让墨留香也不由得敬重几分：“今日谋划失利是你命不该绝，然而我今日设局对付你不过是你我个人恩怨，之前我传书给你为的是别的事情。”她声音顿了顿，神情认真的看看墨留香：“我受人之托，有件东西必须要交到你手中。”
墨留香心头有些疑惑，伊藤雅和他打过不少交道，他深知此女心机深重堪称平生大敌。他虽然有些顾忌，但现在他居于上风，若是露怯倒暴吅露吅出自己的心虚。墨留香稍稍沉吟，仍旧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哦？”
伊藤雅意味深长看了千樱雪舞一眼，后者犹豫了片刻，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浣花帖。
千樱雪舞看了看那张精致的请帖，微微失神。她沉吟片刻，还是抬起头来，柔荑一挥，将这封信轻飘飘的掷向墨留香。
墨留香见千樱雪舞神情有些不自然，心头不免多了几分提防。加之今夜最初引他入瓮的恰巧也是一封书信，不免让他大生警惕。贴子毫无威胁的在空中旋转，上面附着的淡淡香气却悄然钻入墨留香的鼻中，他唯恐其中暗含毒物，于是屏住呼吸，防止吸吅入毒物；接着，他调动剑气化为柔劲绕在指尖，凌空双指钳住了请帖，不让书信直接接吅触到自己的肌肤。
墨留香仔细端详手上的请帖，以他的见识倒并未寻到半分涂毒的痕迹。如此说来，刚刚请帖上的那缕馨香，多半因女子贴身藏在怀中，从而沾染到的体吅香。他想明白这里，不禁微微有些赧然，暗笑自己的多疑。他将请帖展开，定睛看去，见上面用烫金行楷写着四句二十八个字－－
“九月初九黄吅华香，
西湖之畔第一庄。
赏花兼得观名剑，
诸葛备酒待周郎。”
墨留香微微皱眉，这诗句浅显易懂，无非是让他在九月初九到藏剑山庄一聚。他算算日子，再过半月就是中秋，前后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倒也不甚急切，足够他做许多探查和安排。至于西湖之畔的藏剑山庄，正是他师门所在，伊藤雅对他知根知底，约在藏剑山庄倒也不足为奇。只是最后一句，倒有些挑衅的意味，也不知道写信之人到底有何打算。他目光下移，并未看到落款，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伊藤雅似是察觉到墨留香的疑惑，淡淡的开口：“先生也不必问我，我只是一个传信之人。”
墨留香轻哼一声，知道就算自己强行逼问也没什么用，何况有千樱雪舞守在边上只怕也无法逼问伊藤雅。他之前并没有料到伊藤雅会出现在洛阳，如果伊藤雅参与了洛阳一案的布置，那么洛阳城中的局势只怕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复杂。伊藤雅本想在此牵制他，他何尝不是将伊藤雅牵制在此处？
墨留香起初本想脱身而去，好能指挥全局。但若是自己如此轻易的放过伊藤雅，让她临阵指挥和自己对抗却更是麻烦－－先是洛阳一案的布局，又是今吅晚的圈套，谁知道伊藤雅到底集结了多少人制定了多大的计划。既然伊藤雅已然占据先手，自己只能见招拆招，可有着说不尽的被动。
墨留香此时有种说不出的烦闷，总觉得处处受制有种说不出的憋屈。他心中暗暗后悔不曾知会李泌此间情形，若是李泌在洛阳，以他的才智定然能够平定全局，自己也能放手对付伊藤雅等人了。他正在权衡自己走还是不走，耳边突然响起千樱雪舞的声音：“先生既然动了恻隐之心，为何不顺从心意止戈化帛呢？”
“你等狼子野心，毒吅辣奸诈，我怎敢轻易放纵任你们危害大唐？”
“毒吅辣奸诈？呵呵，在叶公子面前，奴家若是欣然领受了这四个字，只怕是对公子大大不敬了。”伊藤雅虽然气机虚弱，言谈上却是不落下风：“论到毒吅辣，谁能比得过你屠戮黑白两道血染白帝城？论到奸诈，谁又能比得过你满腹的阴吅谋算计？”
墨留香带着一丝嘲弄的微笑：“藤原夫人倒是对墨某知之颇深，可惜，可叹……若非你已是藤原广嗣的枕边爱姬，墨某倒想用尽手段将你变成在下的红颜知己。”
伊藤雅噎了一下，随之浅笑盈盈的瞪着墨留香：“能得到叶公子的垂爱，实在是奴家的福吅分，公子若是当真有吅意，为何不趁现在夺取奴家的心？”
“虽说给藤原广嗣戴个绿帽是个有趣的事情，但恕墨某对残败的花柳毫无兴趣。”墨留香冷笑几声，眉眼间透出一种寒意：“何况墨某素来不知如何怜香惜玉，只怕稍不留神，让你香消玉殒又被人骂作薄幸了。”
墨留香和伊藤雅都精于攻心之术，相互间似是言语调笑，但却无不在揭着对方的痛处。
天外天的情报网遍布天下，早知道藤原广嗣对伊藤雅多有倚重。虽说这份倚重是因为伊藤雅的智计武功，但不少人也察觉藤原广嗣对伊藤雅的暧昧企图。何况东瀛女子地位低下，侍寝家主也是常例，加之伊藤雅这般曼妙美丽，瓜田李下难免传出写风言风语。虽说墨留香并确认伊藤雅是否真的失身藤原家主，但他深知伊藤雅颇为介怀这种说法，就如同伊藤雅深知他介怀白帝城和萧雪卿一般。他用这种市井泼皮的手段攻心，自己也觉得脸上有几分挂不住，说了几句也就住口再不想提。
然而墨留香并没料到，伊藤雅也随之默不作声，并没有如之前那般，用关于萧雪卿的话语来反击自己。墨留香心头一动，猜测伊藤雅多半是怕激怒自己，从而引发自己搏命一击－－这么说来，伊藤雅此时伤势一定不轻，她想要脱身的意念只怕比自己更加强烈。
墨留香深知自己和伊藤雅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谋士，彼此言语暗藏机锋探查对方的底细。他既然摸吅到了伊藤雅的情况，难保伊藤雅察觉出自己的虚张声势。不过他此时先一步掌握局面，若是能加以利吅用，未必不能后发制人。
“罢了。”墨留香打定主意，神情一变，满是绝决的说：“放你离开，后患无穷。墨某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就算舍去这条性命换掉你们也是合算。”
“且慢！”伊藤雅猛然出声喝止，她顿了顿看看墨留香：“叶子墨，我虽然并未破吅解掉你的‘八苦剑’，但我却知道你也是强弩之末。我相信你有手段能让我们在此地同归于尽，但我向天照大神起誓，你必会为此懊悔三生三世！”
墨留香听伊藤雅言语中的怨毒不似作伪，心中也隐隐有类似的警觉，当下也留了个心。他本来就是为了给自己造势，真要打起来自己并没有什么胜算。既然伊藤雅已经中计，他也顺水推舟将这出戏唱到底：“那又如何？我怎么知道放你等离开就不会懊悔三生三世？”
“你无非是担心放我今日离开之后会坏了你的事。”伊藤雅深深的看了白衣女子一眼，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牙：“我可以向天照大神立誓，今日吅你我就此罢手，天亮之前你不来寻我的晦气，我自然也不会再置喙洛阳的布局。日出之后这誓吅约无效，你我之争再看天意。”
墨留香见伊藤雅如此爽吅快，觉得自己在拖沓下去多半要误事。他知道伊藤雅极重东瀛的神明天照，能以此发誓足见其诚。虽说这次没能杀掉伊藤雅有些可惜，但自己能在这样精心部局的连环计策之中全身而退，也实属幸事。如此说来，这次自己虽然狼狈，但总算不是无功而返。
“罢了，依你所言。”墨留香话音一落，接着转头看向千樱雪舞：“不知这个协议，姑娘可有要指教的地方？”
千樱雪舞摇摇头，转过脸看着庭院中那棵凋零的樱花树。那树在中原颇为罕见，想必是海外的异种，之前先被情姬用来施展“五蕴幻灭”，后来又被墨留香的“先天八苦剑意”所伤，此时叶片坠落满是衰败之相，眼看着是精元受损再难恢复了。
“世上最无趣的，莫过刀剑，打打杀杀，总要牵扯无辜。”千樱雪舞看着那株樱花树，声音中透出一丝悲戚：“枯荣不过转瞬之间，又何必呢……”
墨留香闻言，轻轻的摇摇头，他深深的看了伊藤雅和千樱雪舞一眼，接着身形一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千樱雪舞看着墨留香的背影，蓦地眼眶一湿，垂下头去。
伊藤雅察觉到千樱雪舞的不对，不顾自己的伤势赶忙跑到她的身边，轻轻的扶住千樱雪舞的肩膀：“你……不要紧吧。”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千樱雪舞摇摇头，俏目微红透出一种让人心疼的柔吅弱。她用手指拭去眼角的眼泪，转过头扶住伊藤雅：“不必担心我……倒是你的伤势如何？”
“短时间是什么事也做不了，但是九月初九之前，总能恢复过来，不会误事的。”伊藤雅摇摇头，苦笑一下：“我也没料到他武功居然精进到如此地步，本以为自己足够谨慎，但终究还是轻敌了。”
千樱雪舞摇摇头，轻声说：“他武功虽然奇诡，但是我带你逃离的能力还是有的，你又何必和他谈论这样的条件？洛阳之事若是因此收到影响，将来你怎么……向家主交代。”
“我可不愿意你冒这样的风险……”伊藤雅神秘的一笑，她眉眼中透出一种奸计得逞的孩子气：“八苦剑不但伤及肉吅体，对精神也有伤害……我刚刚强自和墨留香谈判，实际上我短时间内已经没有指挥布局的能力，就算让我亲临指挥只怕也没什么用。好在墨留香并未察觉，让我用无效的承诺诓走了。”
千樱雪舞神情有些奇怪，她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发问：“但他如果真的专心对付洛阳的局，你就不怕……”
“怕也没用，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伊藤雅叹了一口气：“布局对弈本来就是一子定输赢，好在我之前布局够深，就算叶子墨有法子破吅解，也要消耗不少的功夫。”
千樱雪舞闻言默不作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伊藤雅见千樱雪舞这个样子，虽然面色如常，声音不由得焦急起来：“你可是怪我定下对付他的计划吗？你也看到叶子墨的武功，他这些年逐步掌控了天外天，行吅事比当年还要厉害，若是不除掉他，日后必是我族的心腹大患！”
“阿雅……别想那么多。”千樱雪舞摇摇头，然后扶着伊藤雅：“我不怪任何人，我若怪你，也不会和他交手了。”
“是吗？”伊藤雅微笑一下，然后别过头，微微放低声音：“如果今日不是叶子墨把我迫到绝境，而是我将他迫到绝境……你会出手帮他么？”
千樱雪舞一怔，然后沉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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