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六）
在电光火石的几秒中里，言秦脑中闪过很多光怪陆离的想法。
叶赜渊的骤然失控不是偶然，他们不是敌人。
可当然，她也说不上了解他。出于他独立的意志，他真的不会对她横刀相向吗？一个月的相处，她其实并没有把握。
但如果这背后，有哪只未知的手在作祟，这比单纯的叶赜渊视她为威胁还可怕，因为这只手在暗处，她在明处。她不知道这只手打算做什么，也不知道它能够做什么，然而从前夜的梦境开始，两个黑衣人、另一个言秦、一群白袍人，还有突然异变的叶赜渊……这些存在好像都在告诉着言秦，她处在危险之中，而她无能为力，因为她是那个无知的、看不到背后的被狩猎的对象。
她讨厌这种感觉。
即使不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性命，相反，她喜欢冒险，喜欢刺激，喜欢掌控的感觉，所以她不能忍受这种一无所知，她要主动出击。
仅仅几息之间，言秦已经下定决心，她矮身向来人绊去，身形如同鬼魅般迅速，来人的短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银色弧线，已经划到言秦发丝，几乎很难避开。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此时都免不了要脸颊挨上这一记了，然而言秦的反应超出常人的快，只见她右脚上踢，重击，下压来人手臂吃痛，短刃直接滑落在地。
然而还没有结束，言秦顺着微弱的夕阳，精准瞄到了来人左手中的枪，所幸此人出于谨慎，并没有贸然开枪，也正好给予言秦机会，扣住他的手腕动脉便是干脆利落地让他自己往自己大腿一枪，那人吃痛倒地，言秦行水流水般反扣住他的手，夺过枪来抵在他太阳穴。
连言哑然，“你还是这么厉害……”夕阳的光晕宛如她的光环。因为天生体弱，连言对强大的存在有天然的崇拜，更别说言秦已经挡在他面前两次了。
其实言秦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快，她的整体身体素质好像受到了强化，尽管是润物细无声地，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身手更加矫健，反应更加灵敏，视力也更加清晰了。
而且她心里有一个声音，或许是她的潜意识，在告诉着她，如果她能学会更好地掌握自己的能力，她还会更加强大。
奇怪的是，被言秦反制住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大腿中枪流血后也没有喊疼，只是默默地任鲜血流淌着，汇成一滩小溪。
言秦把他拉到光线充足的地方，才看清一头金发，是叶赜渊了，再没有别人。他头歪着，眼睛紧闭，看起来已经昏迷了过去，连言试探性地伸手到他鼻下，脸色骤变。
“没有呼吸了。”
然而言秦清楚地知道自己也就是往他大腿上来了一枪，其他什么也没做啊，没有呼吸了是什么意思？
叶赜渊的心脏没有任何起伏，甚至没有跳动过的温度。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好好的、友善的叶赜渊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没有预兆地攻击她，又骤然地停止心跳，到底是谁在针对她？言秦的太阳穴蹭蹭地挑个不停。
不断聚集的脚步声，不断接近的声音，原来是警局的人们听到枪声都找了过来。
“送去医院吧。”好像是严队的声音。
“不，去生命研究院。”是成叶。
连言拉了言秦好几下，言秦却有些呆呆的，她感觉自己到了另外一个空间，又或者现实才是梦，她分不清。
她杀了人吗，没有，可是叶赜渊在她手下停止了呼吸，她只是为了暂时控制住他而已。
他们到了生命研究院。这个直属于长老会的核心研究院，有着远超任何研究院的规格，宛如一座未来之城，伫立在城市边缘，银色和透明材质的外墙在阳光下闪耀着冷冽的光芒，但这其实都是光滑的纳米材料，能够自动调节颜色和透明度以适应外界环境。
他们沿着液态金属铺成的、可以自动调整路径的道路，走进了间悬浮的实验舱，他们将叶赜渊放上胶囊，一个研究员走过来接上脑机接口，即刻便通过意志控制设备对他进行检测和治疗起来。
三维分析图直接投射在他们面前。
他们看到，叶赜渊的左心房，跳动着并不是一颗血肉鲜红的心脏，而是一颗散发着微弱蓝色光芒的机械心脏。它看起来与正常的心脏很相似，但由纳米材料和生物相容性合金制成，泵血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套精巧的微型涡轮系统，每一次脉动都在模仿着真实心脏的收缩与舒张。
研究员操作片刻，摇摇头。
言秦立马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研究员指向机械仿生神经尽头的一个小圆环，说道，“这是一个微型传感器，可以被远程控制，已经受到指令收紧，停止心脏的泵血工作。”
“把它取下来就可以了吧？”成叶皱眉道。对这个莫名其妙袭击她看重之人的刺客，她虽然充满了恶感，却也知道此刻他一定不能死，只有救活了他，他们才知道他背后是谁，为什么要对言秦动手。
研究员其实也对这个机械心脏十分感兴趣，她恨不得把它摘下来翻来覆去研究一番，彻底掌握它，研究出来它运作的奥秘，可是这几分钟的检查，虽然不能让她将心脏研究透彻，却已经让她明白一个事实——
“实在抱歉，成叶女士！这套泵血涡轮系统不知道采用了什么材料，可能是我们目前还未掌握的超导——它几乎没有摩擦地运转，所以能保证心脏供血的稳定性，我们取下微型传感器后，没有替代材料去补上使它继续运作——”
研究员涨红了脸，她是生命研究院的生物工程小组的组长，有史以来最聪明的天才研究员，应该说整个研究员没有人比她更擅长这个领域了，可她确实对这颗渺小的机械心脏束手无策。
“这就奇怪了……”成叶沉吟，她转向叶云舒，“你有办法吗？”
叶云舒摇摇头，“我没这么厉害，更何况我们隐秘会，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能对活人起作用。”她看向研究员，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被掏出来自己的心脏后应该已经算死了，这个机械的能让他起死回生吧？”
研究员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其中具体的情况，可从目前的检测情况来看，这个心脏的科技水平可以做到起死回生。”
叶云舒摊手道，“那没办法了，没法让活人吐出一切，只好让死人说话了，好好研究他的尸体吧。”
叶赜渊又被搬到一个仪器当中。
言秦此时心中充满了悲悯与愤恨。
其实，她不知道叶赜渊从哪里来，他们的关系就是梦中的朋友，无异于露水中的情缘，人海里的过客，所以也不必探究这些，她把梦当个乐，把里面的人当NPC，所以找乐子就好。
但她很确定因为她的关系，他来到了现实，从他仿佛听到指令一般上来就要去她性命来看，他受控制也是因为她的原因。那他因为她，获得了生命，又要失去，她的身上又背上了一条性命的负担。
她20年幸福平淡的生活里从未有如此痛苦的真实发生。
她从不给别人造成如此大的负担。她虽然总是把自己想得很特殊，想得仿佛是世界的中心，但她其实很平凡，很普通，但这也是一种幸运，幸运在不会有任何人会因为她的缘故受到影响，遭受痛苦。
可是现在，看看现在，看看她周围的人，其实无形中她们都是因为她聚集了起来，她生命的重量变重了，她该怎么做呢？
言秦有些浑浑噩噩地在研究院里逛着，她路过超级量子计算机、路过无菌实验室，路过透明隔离舱，里面数以百万计地微型机器人在培养皿中穿梭，她感觉眼花缭乱，在这里科学与魔法几乎融为一体，可是突然又感觉灵光一现。
她抓住身前带路地研究员问道，“我们可不可以去到180年后？又或者，180年后的人们，已经出现在我们身边？可不可以通过科技做到这一点？”
科技！还是神的赐予？究竟是哪点能够做到穿梭时间？
一定有人能做到，一定有未来的人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言秦几乎痴狂了，研究员们毫不怀疑这点，她飞奔去成叶所在，又抓住叶云舒，“我们需要找到这群来自未来的人，”他们远超如今时间的科技无疑对现在的人们是种冲击，最重要的是，他们不需要遵守当下的秩序！所以，他们强大，他们无所畏惧，他们就是一群定时炸弹。而言秦甚至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只知道自己身边已经处处是这群未来人的痕迹，从梦中的武器，梦中的乍然出现的人，一直到现实，他们竟然尝试用机械心脏控制这个时代的人，这赫然将手伸得太长了。
成叶点点头，叶云舒也若有所思的样子。
叶云舒想起言秦提到的梦中的场景，如果真如她所说，未来的人掌握如此可怕的武器，还有机械心脏如此神奇的活死人肉白骨的科技水平，这和“祂”的能力又有什么区别呢，甚至“祂”给予能力是有所选择的，而科技是无差别、任何人都可以享有与使用的，如果未来的世界是这样的话，祂又会是什么样的地位呢？叶云舒十分担心，发达科技与对“祂”的信仰，可以共存吗？正如一位哲学家所说的，宗教是“鸦片”——而在那位哲学家的时代，鸦片是一种镇痛剂，一种克制疼痛的药剂，所以当人们强大到人人可以为自己换上机械心脏，拿上光剑，发射光弹的时候，还有信仰吗。
成叶倒是把这件事看作一个机会，她不觉得来自未来的人会是威胁——如果真的有的话，毕竟一直以来只是言秦看到的他们，她的一面之词，而其他人所能见到的佐证不过是一颗技术发达条件下的产物，会不会是国外研究院呢？会不会是长老院那群家伙，偷偷研究投资的成果呢——她知道他们一直在这么做，他们渴望借助科技打破长老会的微妙平衡，让自己拥有更大的话语权。所以，在成叶看来，无论是来自未来的人，还是这份超导生物可容性金属，都是一个机会，他们完全可以合作。
所以成叶没有答话，而叶云舒却油然而生了警惕感，她对言秦说，“看来需要让你见一见祂，如果有机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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