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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础亲和5
兔团动手术的日子，倪澄杳十分紧张，隔一会儿就往聂常弋微信上发消息。
从早上八点多开始发，陆陆续续有个二三十条，全都是在问一些基本的常识性问题。聂常弋中午下了手术才看见，立刻给他回电话。
“聂医生！”
一听他声音，聂常弋就知道手术应该挺顺利。
“手术结束了吗？”
“嗯！超级顺利！”
“刚才在忙，所以才没回你消息。”
“我知道！对不起啊，哥哥说我这样总打扰你会很招人烦。”
“不会——兔团什么时候能出院？”
“没有意外的话周日就可以出院，陈医生很厉害，手术切开的地方很小，回家休养就可以了！”
聂常弋快速在心里筛了一遍日程。
“周日我有空，陪你去接兔团？”
“不用啦。”倪澄杳声音明亮，“雇了阿姨之后，哥哥说我们没有驾照不方便，所以又临时雇了位兼职司机，这段时间她可以送我。”
聂常弋周日早晨就见到了这位司机。
他在外面吃完早餐，回小区时正好遇见倪澄杳在路边等车。
聂常弋陪着聊了会儿，到七点半，倪澄杳指指某辆在不远处那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车。
“好准时，每次我们约好七点半，她都一分不早，但也绝不迟到。”
她在路边的车位停好车，下来问倪澄杳想吃什么。
由于雇的阿姨特别给力，手艺特别好，面点甜食小炒煲汤，红白案全都行，所以最近，倪澄杳已经将他想吃的尝了个遍，新鲜劲儿过了。也因此，他对“吃”这件事没什么热情了，思索好一会儿才回答说肠粉吧。
答完，他又问聂常弋：“聂医生，我们要去吃早餐，你吃早餐了吗？”
聂常弋面不改色：“还没。”
“那我们一起吧！”
离小区不远就有一家名气不小的早茶茶楼，聂常弋没去过，但据说点心很地道，装修也和本地的保护建筑结合得恰到好处，因此还上过新闻——当然是正面意义的上新闻。
三人在桌前坐定，倪澄杳给他们互相介绍：“这是我们工作室的设计师陈新桐的姐姐，她叫俞亦奇，这是我们隔壁的聂常弋医生。”
俞亦奇说了句您好，又问：“您是内科还是外科医生？”
聂常弋简单答道：“外科。”
倪澄杳给他做补充：“我知道，神经外科，他们说这是医院鄙视链的顶端。”
补充完，他又自己笑起来。
聂常弋递碟子给他：“笑什么？”
“鄙视链，这个词有点刻薄，但是又有点形象，比如我呢，我的工作可能就是根本没资格进入鄙视链的。”
“可你又不会被鄙视。”俞亦奇说，“有的人不是鄙视工作本身，而是鄙视没钱。”
“是吗？”
倪澄杳想了想，“好像真的是，但是工作创造价值，那工作本身当然也有价值，这不该光靠薪资衡量吧。高中毕业前我们有咨询会，各行各业的学长学姐都会回来，想做什么都可以找到人问，他们都对自己的工作充满热情。”
俞亦奇勾了勾唇：“太理想化了，因为你们学校的人首先都不缺钱，才能谈热情。”
倪澄杳还想说话，聂常弋岔开话题打断了他：“澄杳，你跟陈医生约好的几点？来不来得及？”
这茶楼其实八点开始正式营业，这会儿才七点五十，倪澄杳翻出手机里的备忘录，又确认了一遍时间。
“来得及的，我们约在十一点，兔团可以打完今天的消炎针。”
吃完是九点半，去结账的时候，倪澄杳问聂常弋：“聂医生，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些？”
聂常弋也不能告诉他这是第二顿了：“不是，早上胃不太舒服。”
“那你可以多吃南瓜，据说南瓜对胃好。”
“不喜欢南瓜。”
倪澄杳兴奋地表达了赞同：“我也是。好讨厌南瓜，可是说出来很多人都觉得惊讶，好像讨厌香菜很正常，但讨厌南瓜就很奇怪似的。我小时候胃不好，有一年吃了80kg南瓜，每天快半斤诶，晚上做梦都在吃，吃得快变成南瓜了。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们把南瓜放在哪道菜里，只能每道都吃但不多吃，就不挑食了。”
聂常弋被他说笑了，他把声音压低，又悄悄地问：“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嗯？”
“我觉得我让俞亦奇姐姐不开心了，幸好你没让我继续说。我不该在她面前说那种话的。我该怎么办？要跟她道歉吗？”
“现在最好不要。”
倪澄杳很听劝：“好。——对了聂医生，九月二十九日你有空吗？”
现在不过八月底。
“目前不知道，我们每个月的排班出来都比较晚。”而且休息日也不一定就能休息。
“有什么事么？”聂常弋问他。
“我要过生日了！”倪澄杳得意地说，“你在想还有那么久，为什么这么早问对吗？我早早问，是希望万一你有空的话，我能第一个占掉！不信能有人比我还早。”
这完全是小学生行为。
而且他不知道，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比他更早，因为只要他问，聂常弋可以为了他推掉除病人外的一切。
“不要忘记啊，已经有我先约你了。”
“不会忘的。”
*
类似聂常弋住的这种老小区，里面大部分自住的人互相都熟悉，居委会管的很多，连夫妻吵架也要去劝，每月还召开会议，专门讨论小区里的大事小情。
此类会议，聂常弋没空参加，他们也体谅，平常有些通知，都让住他两层楼上的居委刘阿姨帮忙传达。而倪澄杳他们搬来后，再有什么事，就全是倪澄杳来跟他讲。
三十一号那天他们照例又要开会，晚上倪澄杳来宣布了好消息。
“要在电梯里装空调啦，好棒。”
在这住了两年，聂常弋就听他们说这事说了近两年，但一直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导致不能落实：有的业主觉得多此一举，有的担心安全问题，有的不愿出额外的保养和电费，有的怕增加返修率导致没法用电梯的时间增多……
聂常弋的房东属于竭力推动加装派，按他的说法，这些不愿意加装的，都是捡芝麻丢西瓜的，属于是“只要思想一滑坡，困难总比办法多”的典型。
装不装聂常弋都不在意，如今确定了，即便房东可能来加收一些物业费，他也没什么不满。
今年夏天快过去了，倪澄杳却还是对此感到高兴，可能正说明他并没有搬走的计划。
“这次终于通过了？”
“对呀！好像是新聘的物业他们招商，谈下来了投放广告换空调的合同。我不太懂什么意思，但是好像不需要钱，大家就都投票通过了。”
倪澄杳咬了口西瓜，郁闷道，“早知道是因为这个，那我早就自己去装了嘛，每次进电梯都那么难受，好讨厌。”
“有人可能也有便利性方面的顾虑，住户里老人不少，还有病人、小孩，都不好爬楼梯。”
他点点头：“也是哦，所以现在物业提出来，说一侧客梯先试，效果可以的话，再装另一边的货梯，这样就不怕没电梯用。”
“挺好的，他们考虑很周到。”
“是呀，希望可以快点装好。”
新聘的物业公司是最近才上岗的，办事效率却极高，过了两天去地下车库，从前经久不散的淡淡异味已经彻底消失，被踩秃的花坛边缘位置，也都重新铺上了绿植，小区中央那些荒废已久的健身器械和破旧设施拆的拆改的改，成了儿童和宠物游乐区。
小区住户都挺满意，倪澄杳也很喜欢。
“除了小朋友们玩的，它还分了大狗小狗小猫兔子区诶！草坪我踩过了，也很舒服，等兔团可以走了，就能去那儿玩了。”
比起直接往地里撒草籽，人工草皮的造价要高出许多，尤其是这种可以预见后续需要频繁维护的，唯一的好处只有利于更换和透水性好。
聂常弋不太相信这会是物业的手笔。事实上，从宠物也要分区的思维方式来看，这更可能是廖绪清出的钱。
不过倪澄杳显然不了解这些，天天抱着休养中的小狗前去打探工程进展。
过了大约两周，有一天倪澄杳特别兴奋地给聂常弋打视频电话。
“你看，兔团会走啦！”
画面里的小狗在草坪上走得趔趄，但的确是两条后腿都用上了，正磕磕绊绊地向夕阳方向前进。
聂常弋这天情绪不佳。虽然很多人以为见多了死亡就会习惯，可三天失去两个重症里的病人，聂常弋再怎么冷静，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即便明白对于病人而言，手术过程可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术后那几天，医生本人还是会反复回想：是不是我疏忽了什么？
聂常弋知道自己没有疏忽，但不影响他想起那两名病人的家属们那一张张悲痛的脸，和其中一名患者那个趴在病房桌上写作业的小孙子。
今天不是手术日，下午他已经吃了止痛药，头还是痛。这种压力导致的神经性疼痛，什么成分都没法彻底压住。
直到这一刻看到倪澄杳的笑脸。
又一次，倪澄杳又一次将他从情绪的沼泽里拖了出来。
屏幕里，那张笑脸忽然放大了。
是倪澄杳凑近了镜头。
“聂医生，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他缓缓皱起眉。
聂常弋按了按额头：“有一点。”
倪澄杳思索片刻，轻声问：“你想听一点音乐吗？可能可以帮助你放松。”
聂常弋对钢琴曲一窍不通，除了倪澄杳的。
倪澄杳抱着兔团，一边往小区外边走，一边说道：“开始找了搬运公司，但是他们想了好多方案，也没法把琴运进家里，阳台太小了。所以只能在外面找了一家琴行，放在他们那儿。
“我很讨厌别人碰我的琴，但是小朋友可以弹，猫咪也可以弹。大哥说我有病，因为这两者是最影响琴的，每次被他们碰过，很可能就要请人来调音。但是他不懂，调音多简单啊，可想到‘万一弹我琴的是个讨厌鬼’，那就浑身不舒服了。”
他也不要聂常弋给什么反应，就慢慢地说。
“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弹钢琴。弹完就会好很多，感觉好多伤心都随着那些音符流出去了，所以怎么能让讨厌鬼碰我的琴呢？”
他弹的是《笼中的阿特罗波斯》，聂常弋现在已经知道了。
人们称阿特罗波斯为死亡女神，但她也是命运三女神之一。她手中握着剪刀，负责剪断她两位姐姐织出的生命线，引人进入黑暗。
“他们说这是作曲家晚年的作品，但我觉得应该不对。迈入老年，不太可能写出如此渴望延续生命的曲子了呀。”
倪澄杳轻笑着说道，“也许只是因为这个作曲家年轻的时候，写过一首名曲叫《笼中丘比特》，所以别人才把这首曲子也假托在他名下吧。还是说真的是他写的，年轻时把爱情看得很重要，到老了最渴望的还是重返青春呢？可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对岁月诚恳一些。”
聂常弋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却思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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